217 逃生
梅曉蝶身為鳳凰教徒,第一次看齊本教五毒。但對它們的厲害,她一直都很清楚。
一尺長的百足仙能讓一個大活人身體頃刻僵斃。
赤睛蟾的蟾酥毒性仿佛烈火,中者頭部會疼,很快全身劇痛。出血點遍布,中毒者最後會暴血而死。
當然,這兩種蠱毒和綠茵蛾、紅霧蛛以及金線蛇比起來,隻能用“溫和”形容。後三種蠱毒,凡中者,下場皆慘絕人寰。
唐見雄、唐見心也是此道中人,眼見暗金線越燒越短,唐見雄額頭冒出冷汗,唐見心突然一拍大腿,炸起來:“我不管了。”跳到燕霆那邊,對逸城人道:“冤有頭債有主,這事說來說去還是你們惹出來!”指著程倚天道:“你抓的上官劍南,對不對?”又對梅曉蝶說:“因為你,蓮花宮主肖靜虹才要這樣算計我們大夥兒。”
上官劍南在逸城被俘,說是程倚天抓的,也不錯。
但是,唐見心對梅曉蝶的指責,梅曉蝶不服:“唐少主,你這話,可要說得再清楚些?”
唐家兄弟到這兒來,歸根結底為的是顧雁語,不是她。燕霆、丁翊、謝剛為的是燕無雙,和她更加沒關係。
但是,蕭三郎知道唐見心到底什麽意思。隻見這位唐門四少兩隻手,不經意間,已經一起縮在袖子裏。這是埋伏有後手的意思吧。因此,他把梅曉蝶往後麵拉開一些,並低聲道:“不要和他多說。”
雖然提防,誰也想不到,此情此景,唐見心窩裏反會來得這麽快。兩朵黃燦燦的蓮花從他手往飛出來。這兩朵蓮花都小碗大小,可是,飛在空中高速旋轉時,一片又一片花瓣打出去。唐見心所站以及往後的位置,飛旋的蓮花花瓣一旦到達,必定飛快一折,再往反方向激射。兩朵蓮花,總計僅有三百多片花瓣,“嗖嗖嗖嗖”全部向逸城方向打去。
燕無雙也在暗器覆蓋範圍之下。
燕霆、丁翊都禁不住失聲驚叫。
三百多片花瓣一眨眼打完,燕霆當先暈了。眼前空白一片,人沒有,什麽都沒有。過了好久,他才還魂。向前看,殷十三鎖兵決威力驚人,抓落一部分飛到麵前的蓮花花瓣。而另一部分蓮花花瓣,被程倚天以貫足真力的袍袖擋住。燕無雙躲在程倚天懷裏,竟然完好無損。
燕霆大喜過望,下意識邁步衝去。護法陶德西一把將他抓住,大喝:“少主,不可!”耳中聽到呼痛聲,扭頭一看,神爪殷十三兩副鋼爪縮回,雙手互握,劇痛,讓殷十三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並摔倒在地上。
程倚天大驚失色,撲上來:“十三哥!”
燕無雙也想過來查看,一隻手伸過來,蕭三郎的臉旋即出現。得到蕭三郎的保護,也沒有受到傷害的梅曉蝶猛一下插到她前麵:“燕小姐,請你回你表哥那邊去。”竟是憤怒一推。
程倚天倉促說了一句:“梅姑娘!”可是,看到蕭三郎的臉青氣加劇,背對著燕霆、唐見心他們,漸漸的又變成綠油油的顏色。
一手握著殷十三,一手握著蕭三郎,真力同時灌注,又同時回歸。玄蜂靈配熱成一塊烙鐵,程倚天眉頭緊皺,好一會兒,痛苦的感覺才漸漸緩和。
全程,梅曉蝶護法金剛一般,擋住他們,擋住燕霆等人的視線。
唐見雄斥責唐見心:“怎可以用這個打他們?”
唐見心死鴨子嘴硬:“為什麽不能打?為什麽不能打?”說得振振有詞,“打死他們,再對蓮花宮主說,我們願意離開,不和她為敵,蓮花宮主還會用這麽多蠱毒圍住我們嗎?”顫抖著雙手劃了半圈:“你也懂的,這些、這些、這些,有一樣落在我們身上,我們就再也回不來唐門,見不到奶奶,見不到娘親。”
“我和他們有盟約!”
“那算個屁啊!”唐見心眼睛都紅了,“就為你要為了顧雁語那個村姑,不僅賠上自己,還要賠上我,”右手往後一指:“你總要顧著和玄門,和劍莊的情誼吧!難道奶奶和娘的臉麵,你都統統不在乎?為了顧雁語,你真的可以把兄弟、把娘和奶奶,一起拋之於腦後?”
唐見雄終於被說得不響。
唐見心用上了所有的力氣,喊完的這一番話,終於把大哥爭取到自己這邊。
他保留到最後的暗器,就是之前準備拿出來的流蓮火。斷腸水之毒,唐見心自信滿滿,即便蕭三郎有月圓夢缺,也不能全部化掉。
再補兩朵花,逸城這幫人就得全死了。
連唯一可以替他們爭取外援的燕無雙,都被他們自己人給推出來。
唐見心高聲叫:“燕三哥!”
燕霆知他意思,一把抓住燕無雙,不由分說將燕無雙鉗製在自己身邊。
燕無雙對他又踢又打:“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不要再鬧了!”燕霆用上更大的力氣把她牢牢抓定在手裏,並且怒聲大吼:“正邪勢不兩立,你也到該醒醒的時候。”回頭叫:“四少爺,你上吧!”
不僅唐見心將兩朵流蓮火捏在手中,丁翊也將手中的劍放成劍尖下垂的姿勢。
謝剛知道,大師兄這模樣,是要展開進攻。暗金香圍起的圈子不大,真要動手,程倚天等人絕無可能逃脫。
可是,當真要做到這樣?
燕少主和唐見心扛著“正邪不兩立”的大旗,實際上要做的,卻是出賣程倚天等人,和蓮花宮主肖靜虹暫時和解,以求逃出生天。
謝剛並不偏心逸城,可這做法,不符合他的為人之道。
丁翊側目斜瞥:“小剛!”
“呃。”他答應著,心神不寧。
“不要再做出讓我們師兄弟生分的事。”丁翊警告他,“再有幫扶逸城的事,你我從此陌路,你不是我師弟,我也不是你師兄!”
劍莊裏麵,師父最大,然後,丁翊就是眾弟子心中山一樣偉岸的楷模。謝剛很小的時候,最想做的,就是大師兄丁翊那樣的男子。為人持重,學藝刻苦,比師父還要像師父——上官劍南對弟子們挺謙和,倒是丁翊,向來不苟言笑,嚴肅得緊。
丁翊這麽認真,謝剛縮縮脖子,自然不敢反對。
可是,他隻是不能阻止師兄馬上要做的事,抓住師妹的燕少主,師兄可沒說不能打擾。
謝剛拍拍燕霆的肩:“燕少主。”
燕霆扭頭:“怎麽?”
“真要殺了程倚天和他的手下?”說到這兒,謝剛遊目四下,五毒齊聚,神仙都要發愁,他也忍不住似的長長歎了一聲。
燕霆的心本來就不安,他歎氣,燕霆就更慌。
大概猜到謝剛要說什麽,燕霆抓住燕無雙的手止不住鬆了一點。。
謝剛看在眼裏,喜在心頭,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我知道我們大家現在都不想死在這裏,可是,蓮花宮主如果願意和解,倒也罷了。不願意和解,毒尊和他的新婚夫人都死了,這些蠱毒,我們哪還有方法在抵抗?”
這番話說得真實,不由燕霆不慎重考慮。
燕無雙發覺自己肩頭的力道鬆了,旋即用力,將燕霆推在一邊。
恰在這時,唐見心的第二輪攻擊已經開始。三百多片流連火的花瓣飛向對麵。誰也想不到,沒有一片花瓣打中真人。所有的花瓣飛到距離逸城人還有一寸距離時,撞到障礙似的,全部在半空停住。
一隻手伸出來,花叢摘花一樣,一片一片將流蓮火全摘了。動作清晰、幹脆,拉長了時間,那便是風雅之人幹的一件從容、風雅之士。不過,時間停頓之在一瞬。打暗器的唐見心突然眼睛一花,三百多片流蓮火,已經全部落在程倚天手裏。
程倚天控製不住內心的憤怒,兩隻手將這些花瓣搓成一團,用力碾壓,又擠成餅。
斷腸水的毒對他全無作用一般。
隨意一扔,這塊餅攜帶銳風,丁翊的長劍早就蓄勢,攢花式快速擊出。“當當當……”長長一串聲音發出來。那塊“餅”最終還是脫出九花落英劍的掌控,“嗖”一聲飛出去。飛得很遠,“啪”打進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樹,整個兒陷進去,看不見。
丁翊被激飛之力,帶得連連後退。推到暗金香邊緣,上半身已經出了圈子。一道劍光飛到他麵前。從來也沒有的,別人的長劍居然距離自己隻有一尺遠。丁翊倉皇躲閃。“嗤——”一縷頭發飛起來,被燕無雙揮來的劍斬斷。與此同時,風一樣爬過來想要攻擊丁翊的兩條百足仙,被劍看中。
攢花式招數繁多,一旦擊中,必然要受到後招的糾纏。
兩條百足仙被絞成肉醬。
丁翊被謝剛快手拉回。扭頭看見死在圈子外的百足仙,丁翊又是害怕,又是羞愧。害怕,自己差點就被這霸道的毒蟲給傷及。到時候,不僅不能去殺逸城公子,反過來,還要求程倚天手下追魂為他醫治。羞愧,是因為關鍵時候,救自己的,還是被自己時刻提防的小師弟和小師妹。
攸關救命之恩,再怎麽放不下架子,他還是要向謝剛以及燕無雙說聲“謝謝”。燕霆和唐見雄突然驚呼起來。
一直待在暗金香圈子裏的程倚天突然站起來,他帶著追魂蕭三郎夫婦,以及神爪殷十三,大步邁入五毒陣營。
百足仙繞道疾走,赤睛蟾結成陣勢往前爬,紅霧蛛忙不迭從樹上湧下來,數不清的綠茵蛾組成的綠雲往下壓。
金線蛇化作一道道金光,從他們身邊滑過。
看起來,那情形委實可怕。細細品味,不對,根本沒有一隻蠱蟲向他們發起攻擊。
燕無雙哪裏能放程倚天就這麽從自己身邊離開,叫喊著“倚天哥哥”,奮不顧身衝過去。
可是,隻要她一邁出暗金香,馬上就有蠱蟲進攻。
丁翊、謝剛飛劍殺蠱蟲,燕霆將她拉回。
唐見心站在唐見雄旁邊目瞪口呆,他一個勁兒喃喃:“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堪堪走出蠱毒包圍圈,程倚天突然眼前一黑,人往地上栽倒。殷十三扶住他,後麵五毒發生騷動,金線蛇尤其往前滑行得飛快。
梅曉蝶大喊:“快跑、快跑!”連打了好幾個煙幕彈出去。煙霧彌漫,連蠱蟲都失去方向。蕭三郎問她:“這能拖多久?”
梅曉蝶說:“什麽時候散,就拖那麽久。”
“那我們現在應該去哪裏?”
“神秘井!”
“啊?”從失神狀態恢複過來的程倚天當先質疑,“神秘井是什麽?”
“一個隻有我師父才知道一個秘密場所。”為了節省時間,梅曉蝶一邊往前走,一邊飛快對他們說。
逼仄的山洞裏,出現一個往下的深井,正常人都不會往下探索。實際上,從這裏爬下去後才發現,這個深井,壓根兒就是人為開鑿。井底被修得很寬,不僅如此,靠石壁還放著幾個石頭箱子。上麵落著的厚厚灰塵表明,它們放在這裏,時間絕對不短。箱子一一打開,裏麵有衣裳,有食物,時間太過久遠,衣服料子都壞了,食物也完全不能用。隻有最後麵一個大箱子裏的火刀火石,還是幹爽能用的,旁邊放著特製的火把。
火把被點燃,光芒一下子把整個井底照亮。好幾個洞窟的入口就在石壁上。
殷十三回頭問:“現在我們該怎麽做?”
讓他也很奇怪的是,公子程倚天一直保持麵對牆壁的姿勢,悶悶的,好像在想事情。
旁邊蕭三郎也一聲不吭,過了一會兒,突然痛哼一聲。殷十三和程倚天先後而動,一起到達,蕭三郎靠著山壁滑落,坐在地上。
“三哥!”
“三郎”
他們同時叫。
蕭三郎臉一會兒青綠,一會兒灰白,程倚天、殷十三互視一眼,都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當日在湖城,雲杉誘導殷十三抓中人皮麵具,染上“夢裏幽藍”。蕭三郎為殷十三化毒,動用功力太過,從而使為練月圓夢缺而集聚在體內的毒質提前反撲。
唐見心流蓮火上的斷腸水,毒性堪比夢裏幽藍。毒藥又是直接打入他的體內。即便程倚天後來為他以及殷十三化毒,可是,畢竟毒質一下子集聚太多,反撲已是驅使。
程倚天把他手再一次抓住。
蕭三郎卻反過來握住他。
毒質肆虐,全身劇痛,鐵骨錚錚的漢子努力不讓自己呼喊**,但是,掩飾不住的是豆粒大汗珠一顆顆砸下來。
蕭三郎拚命忍耐,說出話來氣若遊絲:“不要再為我勞心費力。”
“為什麽?”程倚天一邊回答,一邊真力湧動,開始為他推血換氣,再將毒質吸入自己體內。
隨著毒質漸漸往體內轉移,玄蜂靈配再度炙熱。程倚天需要忍受這份炙熱帶來的不適,而他的意識,也在玄蜂靈配大行化毒之道的時候有一次虛幻起來。
視野裏冒出無數白氣,這些白氣好像雲霧,彌漫在意識可以感覺到每一個角落。一個身影縹縹緲緲隱藏在這霧氣之後,追逐,始終追逐不上。不追,距離總保持不離不棄的狀態。
有股很尖銳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間飛竄,一眨眼的功夫似乎就走完一個大周天,爾後,他的頭腦便像帶上了一個緊箍。頭腦被勒得幾乎要炸裂。
玄蜂靈配化毒的功夫實在強勁。
蕭三郎積累了滿身的毒質,在緩緩過去的一個時辰內,再次被程倚天化個精光。
失去真力的蕭三郎很累。
為蕭三郎化毒的程倚天也不輕鬆。
然而,這一次不同於上一次,為蕭三郎化毒之後,額頭上突然出現一道紅線的程倚天保持一個盤腿的姿勢,屏氣斂聲,低眉垂目,不言不語。
隱隱的,殷十三、梅曉蝶和蕭三郎都感覺到,有什麽在看不見的地方湧動、穿行。那聲音一會兒近,一會兒遠。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乍現在大夥兒麵前。
“肖靜虹真不知道會有這麽個地方吧?”殷十三終究不放心。
梅曉蝶說:“師父出事前交代過,如果碰到危險,躲在這兒,十天半個月都不會被發現。”
“如果要躲十天半個月,這十天半個月,我們該怎麽活呢?”殷十三還是擔心。
蕭三郎挨個去摸洞窟裏的石壁,摸到水霧特別重的那個,回頭對他說:“順這兒走走看。”
殷十三不疑有他,頭叫程倚天:“公子、公子!”
程倚天鬼魅附身一樣扭過頭,火光映照,赤紅得更加明顯的眸子讓他看了大驚。
梅曉蝶也看見,忍不住瞧了一眼蕭三郎。意味深長,讓蕭三郎沒法不心虛,扭頭回避。蕭三郎往前走,舉步虛浮,梅曉蝶急走上來,伸手攙扶。蕭三郎下意識拒絕,可是,一看她滿臉關切實屬真心,心一軟,這才罷了。
殷十三舉著火把在前麵開道,梅曉蝶扶著蕭三郎在中間,程倚天殿後。走一段,殷十三、蕭三郎都要分別回頭關照:“公子,還行嗎?”而隨著他們往深處行進,那隱隱約約湧動穿行的聲音也越跟越近。
直到出現一道暗河,水裏麵發出一個很大的聲音,有東西跟著他們的猜測被證實。
殷十三拉上程倚天,梅曉蝶帶著蕭三郎,四個人發足飛奔。遙遙一點亮光,等一口氣奔過去才發現,竟然是個很大很大斜生的洞口。“嘩啦嘩啦”的水從更高的地方流下來。
水裏有東西,他們就背著水繼續跑。跑到山坡上,看到一大片平地。周圍青山懷抱,平地上綠樹掩映,鳥語花香這都不用多說。一個大大的涼亭裏,站著一個人。此人麵朝他們來到方向,看到他們從坡下冒出頭後,立刻露出笑容。
殷十三瞠目結舌,蕭三郎和梅曉蝶都忍不住出語:“是你!”“怎麽會是你!”
連一直反應變遲鈍的程倚天都被猛敲了頭顱一樣,倏地驚醒。
“上官莊主!”程倚天大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