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夫人

  “我不聽!”蕭三郎已陷癲狂,“我什麽都不要聽,不要聽!”


  “藍聖女就是不要嫁給你,這是事實,你先接受,為什麽不行?”


  如果不是玄蜂靈配護體,程倚天清楚自己今晚早該死上十次八次。噢,不!也許就是明知道他有玄蜂靈配,無懼天下任何毒質,蕭三郎才把自己一腔憤怒的心情,全部發泄在他身上。


  追魂和逸城公子,就在嶽州的大街上打了個天昏地暗。一棵大樹中了好幾下月圓夢缺掌,樹身中掌的地方頓時發黑。程倚天和蕭三郎來來回回過了百招之後,這棵樹就開始落葉。


  一片一片枯萎的葉子,紛紛從枝頭上落下來。


  接連十次乾元掌,蕭三郎被壓得手臂酸軟,站不住,整個人跪在地上。程倚天矮身掃了一腿,將他掃倒。程倚天又飛身一撲,兩個人貼地翻滾,一起在層層的落葉中摔了個狼狽不堪。


  蕭三郎仰麵躺在地上。特別選了個月圓之夜,天公作美,天那麽清朗,月光那麽明亮。可是,他的人生,剛剛璀璨過一陣子,迅速急轉直下。


  他覺得,他飛快落入情感的深淵。


  徒勞墜落,粉身碎骨,四周還一片漆黑,且再也不會有半點亮。


  “三哥——”這是公子爺堅持不懈的呼喊。蕭三郎眼角落下一注淚水,翻身坐起,手臂搭在膝蓋上,恨聲低吼:“她為什麽要這樣?她為什麽要這樣?”一邊說,一隻手捶了十幾下地。地上被捶出一個坑,已經枯死的葉子碎成粉塵。


  程倚天十分憐惜,歎息一聲,爾後道:“你也知道。萬蛇噬骨——就算你不在意,藍聖女終究還是不能麵對。”


  “不能麵對,就讓她的徒弟做代打?”


  “梅姑娘一直都很喜歡你吧。”


  此話一出,蕭三郎固然結舌,程倚天也為自己大膽的想象,感到有些驚奇。


  “梅姑娘應該就是喜歡你。”既然都這麽說,程倚天幹脆順著這樣的思路說下去,“藍聖女愛你之心,應當不弱於你愛她。你一心想要娶她,她不想浪費這樣好的機會,自己又不能親自完成這件事情,她知道梅姑娘其實也喜歡你,這才讓梅姑娘代打。”


  蕭三郎被他講故事的天才逗得忍不住要笑。


  “如果梅曉蝶對三哥沒有任何意思,我想,藍聖女不至於這樣愚弄你們兩個。一個是她撫養長大的徒弟,三哥你對藍聖女,本身那樣情深意重。”


  這樣的分析,恍惚是有些道理。可是,“就算是這樣吧,”蕭三郎還是冷笑,“我需要謝謝她們嗎?一個全然不顧我真心該當如何著落,一個和我之間根本就沒半點真實的情感來往。我和梅曉蝶,”蕭三郎指著自己的心,“是路人!”


  雖說,路人怎麽可以成親,但是,畢竟三媒六聘齊了,又拜了天地,眾人見證了行禮。從身份說,梅曉蝶就是蕭三郎的妻子。


  就像梅曉蝶自己說的:蕭三郎不接受,也得接受。


  程倚天連同其他人紛紛安撫蕭三郎,過了兩天,洗心樓的大堂裏,有客造訪。


  因為被點名,程倚天不得不親自出麵。來到洗心樓裏,隻見門外門內都被外人站滿。其他散客,早被這樣大的陣仗給嚇跑。一個三十歲出頭的中年婦人迎上來,神色凝重:“你就是程倚天?”


  “你這婦人,囂張什麽?”殷十三脾氣火爆。


  “當當……”一連串兵器出鞘。四個長相十分相近的少女,躥到前麵。她們每人都持雙刀,雙刀交叉,刀刃向外。


  殷十三“喲嗬”一聲,手臂抬起來,就要亮出鋼爪。


  “十三哥!”程倚天攔住他。


  殷十三不甘不願:“公子!”


  程倚天手上加了點勁,殷十三再怎麽不願,手臂也得收回去。一名夫人走過來。她揮了一下手,四名少女這才齊齊將刀收回去。


  “程倚天程公子?”夫人問。


  程倚天飛快打量對方。區別於江南女子的纖細,這位夫人的身量頗高。寬肩膀,濃眉大眼,英氣更甚美麗。既然人家問,他便拱手施禮:“正是。”


  他的表現,反倒贏得對方的嘉許。


  那位夫人微微點頭,轉身而行,其餘人等一起跟隨。回到座位,夫人坐下來,還伸手示意對麵:“程公子,請這邊坐。”


  殷十三止不住牢騷怪話:“沒搞錯吧,洗心樓不是姓程嗎?”


  杜伯揚和蕭三郎都從別處趕過來。看看那位夫人的威儀、風範,杜伯揚識相,蕭三郎警惕。兩個人都用眼神暗示殷十三:“不要輕舉妄動。”


  殷十三習慣唯他們馬首是詹,冷哼一聲,這才不響。


  程倚天和那位夫人對麵而坐。


  那位夫人麵容平和:“你還不認得我,我姓燕。”


  姓燕?


  “燕山的燕?”


  那位夫人點點頭。


  程倚天頭腦中突然靈光一閃:“莫非您就是……燕素素?上官夫人!”


  那位夫人唇角帶笑,默認。


  雙兒的娘親居然到訪,程倚天連忙起身,重新見禮。 “不知上官夫人大駕到此,多有怠慢,還望恕罪。” 一躬到底。


  燕素素明白個中奧妙,淺笑道:“程公子過謙。”伸手邀請他重新落座。


  落座之後的程倚天,謙恭的架子也未失,身體微微往前探,保持自身目光絕不高於燕素素。


  見麵便知三分,他一而再、再而三麵子給足,其為人幾何,燕素素也算有了了解。


  “我知道公子武功卓絕,六大門派、南北武林,青年高手中也就出了一個黑翼鷹王,堪堪和公子比肩。”寒暄中吐露的,是不加掩飾她對程倚天的肯定。雖然上官夫人一露麵,陣勢就很駭人,但是,這樣坦蕩直白,還是贏得杜伯揚、蕭三郎等一句輕讚——


  “素聞玄門門主之女,乃女中豪傑。”


  程倚天也暗中感歎:“難怪上官劍南那般擅用心機,雙兒卻比任何一個見過的女子都要單純天真。”


  燕素素繼續說:“小女對公子,一直欽慕。”


  程倚天連忙回答:“哪裏,是我傾慕無雙小姐的風姿。”頓了頓,又道:“玄門乃望族,劍莊又是新銳,雙兒是武林中的大家閨秀,晚輩不過一介不入流。”


  “如果有那麽一天,公子也功成業就了呢?”


  “那樣,”程倚天想了一想,認真道,“期望可以高攀得上上官家的門楣。”


  燕素素聞言,這才長噓一口氣。一直把控很好的姿態,反而低落一點下來。憂色浮上臉,她側過臉,凝視程倚天道:“雙兒又失蹤了,你知道嗎?”


  程倚天吃了一驚:“有這事?”


  “本來應該和你在一起,但是,你手下人說,洪州郊外,她執意獨自離開。”


  因為他一心要去追顧雁語,才有的這事。程倚天心裏愧疚,臉上發燒。一時之間,他無言以對。


  燕素素問:“你覺得,她凶吉幾何呢?”


  心緊張得“砰砰”跳,程倚天額頭冒著冷汗,低聲道:“雙兒懂事,必然不會私自行動,而讓夫人您憂心至此。”言下之意:她一定落在敵人手裏。


  “誰抓了她呢?”燕素素問。


  “是她!”程倚天一下子便想到:“蓮花宮紅箭侍女楚清幽,雙兒還和我在一起時,她花招敗露,悄悄逃走。洪州靠近嶽州,離十六堂勢力不遠。道上的人,絕不會擅動劍莊大小姐,唐門和玄門、十六堂同氣連枝,在下深受燕小姐的恩惠,不會恩將仇報——隻有蓮花宮,那個紅箭侍女,心機深沉,也有手段。”


  第二天,洗心樓的櫃台上收到一封信。信是寄給公子程倚天的,所以,左青山把信帶上,親自來到大宅,交由程倚天拆閱。


  開頭是“逸城公子程倚天親鑒”,署名非常意外,竟然是“蓬萊白瀛楚拜上”。


  “黑翼鷹王送來的?”程倚天那顆已經紛亂了的心,立刻巨震。


  四傑都在旁邊,杜伯揚、蕭三郎、殷十三、冷無常麵麵相覷。


  正文內容本該讓他們欣喜,因為,黑翼鷹王將去湘西華宮的路線繪成一副詳細的地圖。連鄉村河流的名字都標上。按照這條路,一定可以找到肖靜虹的老巢。


  程倚天還沒發表意見,杜蕭殷冷不約而同想同一個問題:“黑翼鷹王不是已經走了嗎?”


  走了的黑翼鷹王重新出現,那麽,那位雲姑娘,豈不是又要出現在公子的生活中?

  每每雲姑娘出現,逸城都會遭遇大的變動:第一次,洗心樓生死存亡,第二次,公子爺差點喪命。


  看到程倚天拿著信,突然背對大家,又雙手撐到桌子上的樣子。四傑都在想:“無論如何,那位雲杉雲姑娘都不要再出現才好。”


  程倚天低聲道:“我要先回去一會兒。”轉身,飛快往外走。杜伯揚率兄弟們趕到門口,目送他匆匆而去的身影。連左青山在內,一共五個人,齊聲歎息。


  衝進淞南苑的屋子,“砰”一聲關上屋門。程倚天撲到桌前,抓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氣喝光了,很用力,把杯子頓在桌上。怦怦亂跳的心,方才平穩許多。


  閉目深呼吸,又將情緒調理到更加平靜,他這才重新睜開眼睛。


  信還在手上,他將全部內容又重新看一遍。


  看得很認真,“逸城公子程倚天”和“蓬萊白瀛楚”這些字眼,尤其看得仔細。


  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可是,最終沒有發現蛛絲馬跡。大約,這就是黑翼鷹王本人派人送來。黑翼鷹王勢力遍布,湘西華宮也在他的耳目監視之下,這一點,程倚天不得不服。


  送信給他,絕大程度意味著,這位鷹王殿下不會再把雲杉還回來。


  雲杉徹徹底底離開這裏,要和那位殿下回蓬萊。


  所以,那位鷹王殿下才賣這麽個人情。


  不能奪回雲杉,對程倚天是莫大的打擊。就算獲得眾人眼中值得豔羨的一切,也抵不過這樣的事實帶給他的羞辱。


  亂拳捶桌子,程倚天很有奔出去,無論如何也要找到黑翼鷹王白瀛楚的衝動。


  如果再和白瀛楚麵對麵,他一定要將此人打敗。噢,不!猛然抬起的雙眼殘忍暴現。為什麽不可以讓他殺了白瀛楚呢?連雲山上,隻要他再堅持一會兒,興許,白瀛楚都沒命再回蓬萊。


  雲杉也可以不用走。


  他也不需要縮頭烏龜一樣,躲在這尺寸方圓憋屈痛恨。


  杜伯揚等到公子爺自發出來,已是次日。程倚天讓他派人送信給燕素素:“華宮路線已有,不日我將親自去蓮花宮。”


  這一次,一起驚動的人手遠勝上官劍南剛剛失蹤時。丁翊、謝剛獲準離莊,同玄門派來的陶德西一起,各帶人手前往程倚天送來的地圖上標記的目的地。


  燕素素回了一封書信給程倚天:“吾不能親至蓮花宮,小女無雙安危,全仗公子。”


  程倚天見信,意料之中的事情,倒也不用感到奇怪。


  唯有一個人,他還不知道,如今到底該怎麽安排?


  梅曉蝶求見過,放言:“我師父已經去湘西,我自然要去找她,而顧雁語,一定要和我一同出發。”


  “她既不擅長武功,也不會用蠱用毒,你這麽執意,到底為什麽?”


  “說了你會信嗎?”


  “信不信,那是我的事。”


  梅曉蝶思忖,半晌才道:“因為她得去做鳳凰教的聖女。沒有她,我師父鬥不過蓮花宮主肖靜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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