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女子
華淑琪將滿臉怒色強自壓製下去。
全場此刻一片寂然。
這個柳凡堯,本事也太離奇了。他就能計算得那麽精確?他難道就知道鐵勝龍下一招、甚至下下招要幹什麽嗎?否則,怎會有空中避讓、落地轉身的事?打鬥之中,差上一分一毫也是關係到生命存亡的大事。在此之間,他的拿捏得就能這樣不差分毫?
“果然是奇人那。”
無論是逸城人眾、黑翼鷹王,還是六大門派中人物,都忍不住讚歎出來。柳凡堯從頭至尾無一處是主攻,單單這份忍勁就無人能敵。何況那番人所那知的心思?
這廂柳凡堯連連叫陣,無人應聲。
華淑琪卻又道:“六大門派在此,還有這個世家,那個名門,竟無一人願意挑戰嗎?”她右首是少林寺,天慈方丈人雖瘦小,法相威嚴得很,華淑琪如今傲嬌,可也沒輕狂到隨意撩撥那樣的高僧。
少林寺不成,就拿武當派開刀。
華淑琪大著膽子,對武當派掌門清風說:“真人,你也不提個說法?”
清風一副與人為善的仙風道骨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同他這樣說話,他不生氣,也不好假裝沒看見。撚須沉吟,清風的眼睛從華淑琪的逼視下滑開去,逡巡自己門下一眾人等。
卻聽大棚那邊一個聲音嚷起來道:“那位說話的姑娘,如果沒有認錯,你其實也是武林中一員呢。”
眾人目光往那邊聚焦。
隻見說話的那位,卻是之前和華淑琪起過齟齬的遊俠張浩。破衣爛衫,臉上一道血痕,都拜華淑琪所賜。
一個小姑娘,從出場就那麽張揚,早引起他人不滿。仗著尚武門撐腰,言辭之間又屢屢“指點江山”式的輕狂,現在張浩話含揶揄,正合別人心意。
老鷂子黃顯衡接腔:“人家公門中人,老張,你可不要胡亂混講。”
遊俠張浩“嗤——”的一聲,臉露嘲諷:“公門?公門中什麽時候也有女人?而且還做了這麽多官爺的首領?”
這是所有人心裏的疑惑。他說出來,戳中所有人的瘙癢處,大家都覺得特別暢快。
華淑琪兩條細細的眉毛蹙起來,一隻手也按上皮鞭的黃楊木杆。
教訓張浩,不在她的話下。可是,那位翩來仙客將於蘭坤打成重傷,本事不小,她自忖不是對手。
然而,那姓張的和那個黃頭發、黃胡子的老頭子一頓聒噪,許多目光都瞅她這兒來。
張浩的話意思很明確:“尚武門不直接參與武林事,一個其實並不是官府中人的女子,光是瞎嚷嚷,有什麽意思?”
華淑琪到底江湖風雨淬煉過來,眼珠一轉,有了想法。她對身後貓爪女說:“好好的武林大會,兩隻耗子吱吱亂叫。”青凰為首,連同青鸞、青鳶、青雀一共四人,均明白她的意思。先是青凰從涼棚裏飛身形出來,徑直走到大雜燴涼棚那裏。張浩和黃顯衡還在鼓吹
兩個人竭力表演,就是想把那個自命不凡的藍衣少女給攛掇下場。
可是,藍衣少女沒下場,張浩被已經青凰抓住前襟,從涼棚裏拽出來。眨眼工夫,功夫平平的張浩臉上被抓出數道深溝。貓爪女青凰將張浩踩在腳底下,兩隻手掌心向上,伸直如同蓮花瓣的手指背部,渾圓的尖刺緩緩縮回去。
逸城當中,神爪殷十三唏噓一聲。
這世上向來不缺能人,如巧奪天工陸氏兄弟那樣,可以做出這般奇妙兵器的,靖王府上,原本就不缺少。
黃顯衡和那張浩交好,一見張浩吃虧,拔了自己的一把薄片刀,搶出棚子來。不期兩道白影一閃,華淑琪座下吟風、逐夢合力將他抓住,俘獲到華淑琪跟前。青凰之後,青鸞發威,不僅仗著尖刺刮花了黃顯衡的臉。黃顯衡動了兵器,青鸞毫不客氣,左手尖刺刺穿了黃顯衡的肩膀,將黃顯衡按牢在地上,右手尖刺垂直紮下。五根手指頭粗細的鋼刺,全部刺進黃顯衡握刀的右手。
黃顯衡的右手被刺穿,血流如注,不一會兒,細黃沙鋪就的地上便流出一條血河。
隻有臉受傷的張浩撲將而來,將傷勢更重的黃顯衡搶過去。
華淑琪冷冷哼道:“多嘴多舌,誹謗本姑娘,就是這樣的下場!”
張浩含糊不清衝韓瑜彰叫喊:“你為什麽不管管?”
華淑琪“咯咯”一笑:“尚武門不直接參與這兒的打鬥比試!”青凰,青鸞手指背上尖刺伸出來,又縮回去。
張浩不顧臉頰被扯得生疼,大聲道:“有本事,去和柳先生比!”
青凰和青鸞斜瞥於他,華淑琪代為答道:“她們自認並非柳先生對手。”說到這裏,華淑琪目光一側,暗示的意味仍然拋向少林及武當那邊。
武當掌門身後,一個人緩緩站起來,束束衣帶:“掌門師兄,我去吧。”
清風真人卻不過,微微點頭。
那個人就從武當派的涼棚裏走出來。
這個人一露麵,場上便響起一片竊竊私語。提到長相呢?這個人,天生破敗,眉短目小,身形瘦弱。走起路來一步三頓,站在柳凡堯對麵時,被山風一吹,還咳了幾聲。
柳凡堯很詫異,劍懸腕下,拱手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這個人稽首:“小道尹雲鶴,請柳居士賜教。”一邊說,一邊拔出把劍來。這劍,也許多天沒動過了似的,表麵灰突突的,劍鋒上隱隱還有鏽斑。
柳凡堯眉毛一揚:“你確定要和我動手嗎?”
尹雲鶴笑了笑,手腕輕顫,灰突突的長劍抖出好幾個圓圈。
場上用劍的高手不少,看到這裏,師父要指教弟子,前輩會提點後輩。
尹雲鶴和柳凡堯動手,未過十招,蓬萊閣的黑翼鷹王便輕啟嘴唇,和身邊的兩名金雕護衛——司空長烈、楚風——解釋:“這個柳凡堯,本事確實不錯。那四兩撥千斤的功夫,他竟然也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鐵臂神龍功夫霸道,若能小心從事,大概還可支持百餘招,隻是好大喜功、虛榮急躁,給了對方破綻,當然會被壓住。可是,”說到這兒,話鋒一轉:“可惜,再好的高手,瓶頸之時無人點播,終究成就一般。你們瞧,他到目前為止,沒有厲害的殺招,一直謹小慎微。”
“主上的意思,此人一身的武功可能大多由自己悟來的?”司空長烈插了一句。
鷹王笑而點頭:“得來不易,所以珍惜。不敢隨便進攻,最後就漸漸拘束成了習慣。”
“那麽,”左邊的楚風做深思狀,“該怎麽做,才能破了他?”
鷹王不答。
司空長烈觀戰又過一會兒,“嘿嘿”冷笑:“像那位尹真人,圓圈畫個沒完,柳凡堯不戰自敗。”
武當派的尹雲鶴,其貌不揚,連拔出來的劍,也和他本人一樣“其貌不揚”。可是,江湖上知道的,都曉得尹真人,其實就是隱真人。那一身本事隱於不張揚的外表下麵。這個人,其實是武當派真正的高手。
畫圓圈的功夫叫“陰陽訣”,道家有八卦,八卦分陰陽。黑黑白白,是是非非,黑裏有白,是中還有非。今天的你,也許變成明天的他,而明天的他,到了後天,又會變成昔日的你。回環往複,顛倒變幻,看起來就是一個道理,實際上連綿不絕,乃是運行於這個世間的無上真理。
一個圈兒套一個圈兒的陰陽訣,也就這樣,明明看在眼裏就是一招,偏偏無休無止綿綿不息。不要說百招千招,就是畫上一年,這位其貌不揚的隱真人也可以不停下來。
如有識之士所見:百招下來,也沒有進攻的契機。柳凡堯,果然忍受不了。揮劍而上,這一個圈、一個圈的,頓時掀起按雄厚無比的反擊之力。
翩來仙客身法靈巧,慌忙躲開風頭,再次遊鬥,那隱真人左一圈,右一圈,依然慢條斯理,有條不紊。畫著畫著,尹雲鶴的眼皮都快耷拉下來。柳凡堯數次想要強攻,均遭同樣反擊效果。不想毀了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美名,翩翩仙客主動撤劍:“這位真人好耐心!”坦然準備認輸。
他正要認輸,不期隱真人也後退一步,一直眯縫著的眼皮略微抬起來一點,“嘻嘻”笑道:“你沒有打敗我,我也沒有打敗你。翩來仙客和貧道我,半斤八兩,差不多差不多。”
這廂上官劍南問:“你們二位,到底誰留誰走呢?”
柳凡堯看看尹雲鶴,尹雲鶴“哈哈”笑道:“我們都走!”
留下一片開闊的場地,各門各派接下來為了一個“武林盟主”的名頭,出動好手互相爭鬥。
六大門派中,華山派除了首座弟子,二弟子汪載楊和三弟子翟清都上了,連一個叫“白芙蓉”的女弟子都上來湊了一把熱鬧。泰山派的孫杭一直戰績不壞,碰到白師妹,兩劍交錯之時,被這位臉頰上有一對甜甜梨渦的小師妹笑顏迷惑,胯部被白芙蓉踢了一腳。這一腳,原是定不了勝負。可是白芙蓉突然大叫:“孫師兄,你輸了!”眾目睽睽,對手又是一個嬌俏小女子,孫杭不得不吃一個悶虧。
雖然這些人最終和“武林盟主”都扯不上關係,可是,這樣的盛會,這輩子就來了這麽一次,露個臉,都是日後的名氣。就像白芙蓉,以後江湖上行走,提到後來名聲漸長的泰山弟子孫杭,也要自豪得說一句:“某某年劍莊之中,他還是我的手下敗將!”
整整一天,上午完了,下午接著必是,第二天繼續。
等到第三天,武當派的隱真人居然又站到比武場上。
這會兒,已是小一輩的好手都淘汰下去,現在正敵對的,乃是麒麟穀出的猛士。據說是麒麟穀馬上就要接任穀主的,大名叫莫多童。
青城派的申皓琛折在他手上。
連昆侖派的姚靖都敗了!
衡山派和點蒼派都出了掌門同輩的好手,車**戰,最終也在上午紛紛敗北。
隱真人的出場,實屬無奈。他的陰陽訣不阻擋住莫多童的霹靂麒麟爪,鐵扇子書生的胸口就要被一雙魔爪給抓爛!
而就算擋住了莫多童的麒麟爪,莫多童手爪之上強悍的衝力,還是攻破了陰陽訣的五層內力防護。隱真人護著姚靖,雙雙往後平移。
作為看客,人人都捏一把汗。神爪殷十三拍著胸口感慨:“此人好大的手勁。”
身邊冷無常又哼了一聲:“身法也出奇好呢!”萬年寒冰開口說話,狂刀追魂,連同公子程倚天都愕然凝視。
過了一會兒,殷十三問程倚天:“公子,你說對付這人,我有勝算嗎?”
程倚天沉吟,稍後才道:“若無足夠深厚的內力,你打不動他。”
杜伯揚旋即接話:“我全力以赴,和他實打實對決倒還行。”
蕭三郎歎了口氣:“但他體壯如牛,偏偏行動敏捷如脫兔。”
說到這兒,他們的目光不約而同,一起聚焦公子爺。程倚天卻禁不住微笑。南北武林聯盟說得好聽,是為維持武林秩序而建。可是,這秩序到底該由誰來建立呢?蓮花宮?六大門派?還是尚武門?亦或是最終甘願充當地主的劍莊!
無論怎樣,這個盟主不會平白無故落在他的頭上。
麒麟穀主雙戰武當尹雲鶴和昆侖姚靖,姚靖隻擋了一招,便自覺下場。陰陽訣對陣霹靂麒麟爪,一個陰柔到極致,一個剛猛到極致。被霹靂麒麟爪激蕩起來的沙塵,落在陰陽訣柔勁的範圍內,規劃成一個圈、一個圈,圈圈繞繞,翻滾回環。
莫多童和尹雲鶴打了個難解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