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兩派

  第一次看見疾風,雲杉控製不住歡呼出聲:“好漂亮的馬兒!”伸手便想摸那白馬的頭。


  疾風目露凶光,張嘴就啃,被程倚天一掌把臉推開。


  雲杉的手懸在空中,有些尷尬。


  程倚天握住她的手,兩隻手一起,輕輕落在疾風的腦袋上。疾風無可奈何,連打幾個響鼻,喉嚨裏“呼嚕呼嚕”,表達不滿。清晨的陽光照在馬兒身上,透明的毛尖兒被照得銀白發亮。雲杉沒法接受教訓,心癢難搔對程倚天說:“倚天哥哥,我想騎騎它。”


  程倚天說:“當然可以。”摸摸疾風的脖子:“乖,不要把我最喜歡的姑娘從你身上顛下來。”


  馬兒通人性,聽這話後,居然翻了翻眼睛,老長的馬臉扭向一旁。


  雲杉怯怯:“可以了嗎?”


  程倚天輕輕一托,把她舉上馬背。


  疾風一邊叫一邊原地兜了兩圈。雲杉坐在鞍橋,隻覺得它跑得又輕又平穩,叫了聲“駕”,疾風四蹄生風,像外麵奔去。穿過人群,越過城牆,一人一馬來到郊外的曠野上。廣闊的天地,激發起人和馬共同的豪情。雲杉大喊:“快跑吧!”兩邊事物馬上變成兩道幻影。


  騎著這匹馬,人就好像在空中坐在雲朵裏飛。飛了足足一大圈,飛回原點。從馬背上跳下來,撲進程倚天懷裏。


  “怎麽樣?”程倚天笑眯眯問。


  “真好!”雲杉笑著回答。丟了韁繩隨便白馬去喝水吃料,然後拿上一把大刷子替疾風刷刷,爾後才問:“你從哪兒得來的這樣的好馬?我長這麽大,還沒看過額頭上長犄角毛色發銀光的馬呢。”


  程倚天老實說:“路上撿來的。”


  “逗我玩呢嗎?”瞥了他一眼,她壓根兒不信。


  “真是路上撿來的。”追上她的腳步,程倚天抓住她的手。兩個人並肩而行,程倚天一五一十敘述得到疾風的經過。


  說到此馬瘋魔的地方,雲杉有些心悸:“幸虧被你降服了的。剛剛見麵,它差點咬到我。”


  程倚天隨手將她一摟:“這以後它就認識你啦。”


  “我能隨便騎?”


  “當然!”


  “你又不是它。”


  “它了解它的主人。”


  …………


  說著話,他們來到前麵大堂。


  剛邁步其中,就起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他們剛找一張四麵不靠的桌子坐下來,大門口,一張桌子旁邊,一個人站起來,邁大步徑直往這裏走。隨後,靠裏麵一些一張桌子上,也有人站起來。


  程倚天認得他們。


  從大門口走來的,是青城掌門歐陽木通。另外一個,站著,還沒動窩的,當然就是華山派掌門鄭曉峰。


  “當”的一聲,青城掌門長劍出鞘。接著,便和程倚天的軟劍相交在一起。歐陽木通劍往前刺,程倚天翻手將他的劍壓在桌上。青冥內力和乾元混天功糾纏在一起。逐漸逐漸,歐陽木通頭頂白氣繚繞,而程倚天臉上青紅變換。乾勁陽剛足夠壓製青冥內力,坤勁陰柔,正好補足乾勁持久必然傷身的缺陷。綿綿密密持續不斷的真力,抵禦住歐陽木通的青冥內力,歐陽木通進不得,退不得,又驚又怒,止不住氣短。


  鄭曉峰見狀,急忙上來。兩大掌門合體,同時進攻逸城公子,此話日後傳揚開去當真不好聽——這時候卻也顧不得。長劍如虹,直取程倚天側麵太陽穴。


  坤勁吞吐,程倚天先推開歐陽木通的兵器,軟劍一豎,剛好截住鄭曉峰長劍的劍尖。一片青光鋪開在另一邊,青冥劍中高深招式“萬木森森”又向他襲來。


  連擋兩大掌門的全力進攻,翻身在大堂開闊處的程倚天招架起來頗為捉襟見肘。


  耳聽有人嬌叱:“丟下他,讓我來。”一個淡青色身影飛掠而來。


  第三把長劍加入戰團,一連串劍花襲擊得歐陽木通和鄭曉峰措手不及。程倚天瞧出來人劍法高明,但是內力十分不濟。歐陽木通脾氣更為火爆,大怒之下,拋棄招式之間精妙的變換,橫砍直削,劍氣之犀利大大增強。鄭曉峰也隨之效仿。


  這兩位的目標是程倚天,所有卷入戰團和他們敵對的,都是務必全力清除的對象。


  穿淡青色衣裳的是個姑娘,劍尖每到可以擊敗敵人之際,就被歐陽木通或者鄭曉峰的劍氣給逼住,無法近前。不僅如此,本人行動大大受阻,高明的劍法也大打折扣。短暫停頓之時,還被兩大掌門輪番砍中劍身。


  穿淡青色衣裳的姑娘“哎呀”輕叫,虎口迸裂,長劍隨之落地。


  一陣猛烈的罡風襲來,歐陽木通和鄭曉峰下意識撤劍後退。雲杉高聲叫:“快走!”程倚天單手拉上穿淡青色衣裳的姑娘,閃目瞧見一道紫影越窗而出,急忙帶上這位姑娘緊跟其後。


  逃到馬廄,三個人一起上馬。疾風神駿,還能人立而起,稀溜溜嘶鳴,撐開四蹄,如程倚天給它起的名字一樣——快若疾風,席卷而出。


  歐陽木通和鄭曉峰,兩個人率領門下所有弟子緊追不舍,片刻之後,就把人和馬給跟丟。


  “又便宜了那死丫頭!”歐陽木通用力一頓,長劍一半劍身入土。


  鄭曉峰大口喘氣,心情略微平複然後說:“還有的是機會!”


  單說疾風將一男兩女三個人一起帶離青城、華山的追擊範圍,來到一條河邊,這才停下。程倚天下馬,接兩位姑娘一起下來。


  按理來說,同在一條戰線,所有的人都是戰友才對。


  穿紫衣裳的雲杉,和穿淡青色衣裳的少女麵對麵,兩個人四隻眼睛之間,竟激起火花無數。


  程倚天一向灑脫,這會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叫右邊:“雲兒。”低頭掩飾未得回應的尷尬,過了會兒抬起頭,對左邊:“謝謝你,燕姑娘。”


  這稱呼,雲杉聽了很受用。雲杉再瞧那穿淡青色衣裳的少女,嘴角揚起弧度:“好久不見,燕姑娘。”


  已經從蓮花宮女手裏脫困的燕無雙氣呼呼,沒理他們兩個。


  過了一會兒,燕無雙來到程倚天身邊。大家閨秀,很在意“男女授受不親”,這會兒,又沒其他人在,不甘心輸給雲杉,咬咬牙,硬著頭皮伸手拉住程倚天:“你不知道前幾天發生什麽了嗎?”用手一指雲杉:“她夥同別人暗算我。”


  麵對指責,雲杉冷笑,別開臉並不解釋。


  鬆開程倚天的手,燕無雙踏上一步:“我知道你很精於用手腕,可是,當前形勢,不僅青城派、華山派不能容你。南北武林大會即將召開,慕容世家、孟家堡都要派人來。尚武門也會來人的,前尚武門都尉華毅揚可是死在你劍下。”


  程倚天凜然道:“燕姑娘——”


  “倚天哥哥!”雲杉截口,堅定的眼神製止程倚天馬上就要說下去的話,前進兩步,將燕無雙從程倚天身邊隔開。


  三人相處,此時此刻,程倚天又回到她的身邊。


  燕無雙單獨一人,處於對麵。


  雲杉的眼神淩厲,叫燕無雙害怕。過了一會兒,燕無雙很沒底氣,後退一步,囁嚅:“你、你……你要做什麽?”


  雲杉冷笑:“不做什麽。”頓了頓,道:“是啊,青城派、華山派、慕容世家、孟家堡都和我有仇。燕姑娘,你還忘了,昔日華家六個女婿裏麵,方世榮和秦有生都隸屬尚武門。”


  燕無雙反而被她的鎮定給壓住。


  雲杉代替她將心裏話說出來:“也就是說,南北武林大會召開,會有五方人馬苗頭會指向我。”


  “你、你都已經知道,那麽,你……”


  “你什麽?”雲杉問。


  “你——”下麵的話她真的不想說出來,為了她自己能夠獲得想要獲得的而去威脅別人,這讓她覺得自己很卑鄙。可是,話說回來,這事,又豈是單純隻為她自己的呢?“雲姑娘,”以其人之道還使其人之身,燕無雙也用相同的口吻稱呼雲杉,爾後:“你應該離開程公子!”說著,她就要將程倚天拉回自己身邊。


  雲杉拉住程倚天另外一隻手。


  兩個人拔河似的掙著。


  程倚天說:“我不是你們倆的玩具。”


  燕無雙大小姐脾氣被勾上來,大聲道:“程大哥,你告訴她,你不應該和她在一起。”


  雲杉一聽,鬆手!


  程倚天沒有跟燕無雙走,反而手若遊魚,從燕無雙的掌控中滑出來。


  雲杉背過去:“劍莊大小姐喜歡你,你就去做劍莊的上門女婿咯。”


  “哎——”程倚天攛掇她走得遠些,低低聲音道:“你就不要跟在後麵鬧啦。”


  雲杉拉長臉:“好啊,你居然想左擁右抱兩得其所?”


  “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如果真的不想的話,你現在就趕她走!”見程倚天怔住,她更是生氣:“明明心裏頭就喜歡她,舍不得。歐陽木通和鄭曉峰那麽危險的情況,她能來救你,我喊你走,你還要帶上她。”女人的脾氣一旦上來,各種牽強都會變成責怪的理由:“你說她是誰?她是青城派、華山派的敵人嗎?和你,和我沒了關係,歐陽木通和鄭曉峰能把她怎麽樣?你丟下她怎麽啦?疾風神駿,換作一般的馬,帶上她,我們倆一個都跑不了。”正喋喋不休,耳中聽到一聲尖銳的鳥叫。


  一隻彩雀從頭頂飛過,雲杉臉色大變。


  隻見穿得如同一隻藍孔雀似的梅曉蝶從一棵樹上跳下來,彩雀飛到不遠的樹枝上,衝梅曉蝶叫兩聲,向梅曉蝶飛過來。


  目視彩雀停在肩膀上,梅曉蝶咂嘴:“喲喲喲,堂堂逸城公子,躲在這裏,為到底和哪一位紅顏知己和睦相處而傷腦筋。”


  燕無雙快步奔到程倚天身邊:“這就是那日抓走雲姑娘的人。她會吹笛傷人。”聲音說得很小,隻有程倚天一個人聽見。


  可是,梅曉蝶偏偏聽到她說什麽似的,拿出一支笛子。這笛子一尺長,通身潔白,質地瑩潤泛著光澤。


  “玉笛!”程倚天喃喃。


  梅曉蝶微微一笑:“程公子好眼力。”就唇一吹,一縷尖銳的氣流夾在原本柔軟的風中,迎麵襲來。程倚天飛快側身,一小縷頭發受到激蕩,憑空跳起。“嗤”的一聲,被看不見的利器攔腰截斷。


  黑絲嫋嫋,落在草地。雲杉和燕無雙顧不上再敵對,雙雙攔在程倚天身前。


  程倚天伸手,將她們一起護於身後。


  “敢問姑娘貴姓?”語氣平靜,聽不出他內心應該有的慌亂。


  梅曉蝶稍愕,回答:“梅。”


  雲杉將她的答案更完善些:“梅曉蝶,曉出晨光,花開蝶來。”補充一句:“靖王身邊的人。”


  “原來是梅姑娘。”程倚天內心狠狠一震,表麵聲色未動。


  梅曉蝶沒有等來對方的忌憚,頗有不滿,端平玉笛,就唇再次吹奏。玉質的笛聲清亮,纖纖手指在笛管上飛舞,吹出的旋律動聽婉轉。然而,不管這笛音如何延續,為了加重攻擊的力度,吹笛者還在高音的吹奏上一拔再拔。笛聲到達距離程倚天個人半寸之處,就像原本銳利的弓箭突然全部變成泥塑。


  程倚天渾身上下被一道氣牆籠罩,無形傷人笛音隻有土崩瓦解的命。


  梅曉蝶越吹越心驚,越心驚越不能甘心。音拔得太高,一股氣息直衝頂門,眼睛脹痛,接著胸口發緊,一陣疼痛,一口鮮血湧到口中。


  玉笛離唇,梅曉蝶拚命忍耐,嘴角還是沁出血絲。


  程倚天的頭發、衣服無風自動,這會兒一起停歇。他往前邁了一步,盯著梅曉蝶,悠然道:“梅姑娘的技藝堪稱一絕,隻是,無論哪一種神奇的功夫,深厚的內力始終是根本。你內息不夠,內力使用又很不得法,傷人不得,隻能傷自己。”拉上雲上,又挽住燕無雙,轉身欲走。


  梅曉蝶斷喝:“程倚天!”


  程、雲、燕一起轉身。


  瞧著那三個人剛剛還一副不對付,現在卻因為出現了自己這樣一個外人,反倒融融恰恰,梅曉蝶很沒好心:“你就算從這兒順利走開,稍後,有的是對手、有的是對手所在的組織門派對你大大不利。”猛擦一下嘴角的鮮血,用力喘息幾次,對雲杉說:“你忘記蓮花宮主對你交代嗎?”


  程倚天下意識扭頭看著雲杉。


  雲杉受驚似的,猛地收回手。


  燕無雙冷哼:“不是又有什麽不利於程大哥吧?”


  雲杉臉頰一紅,反唇相譏:“再有什麽計劃,也不如劍莊馬上要召開的南北武林大會背後隱藏的計劃大。”


  燕無雙氣結。


  程倚天連忙在她們之間打圓場:“不說了,都不說了。”先征詢雲杉意見:“啊?”雲杉皺了一下鼻子,很不情願頭扭開去。


  梅曉蝶向他們走來,離著不到三尺,道:“程公子,如果不介意,和我走一趟怎麽樣?鄙上愛惜各路能人,程公子這等武功高手,鄙上一定傾慕不已。”


  雲杉瞧著程倚天搖頭。


  程倚天懂她的意思。可是,轉念一想,程倚天問梅曉蝶:“貴上和蓮花宮主,往來十分密切,對不對?”頓了頓,接著問:“雲姑娘身負蓮花宮主所托,貴上也知道?和我有關係,對嗎?”


  層層進逼,梅曉蝶麵現尷尬,囁嚅:“是、是啊!”


  “那好!”程倚天這才幹脆道:“就和梅姑娘走一趟。”瞧了燕無雙一眼,燕無雙急忙表態:“我也要去。”


  “劍莊大小姐麽……”梅曉蝶反而躑躅。


  雲杉見狀,心生頑皮。本來,她和燕無雙勢成水火,此刻,她繞過程倚天,輕輕挽起燕無雙的手:“妹妹,我們一起和倚天哥哥走,好不好?”


  燕無雙心思單純,不疑有他:“你不忌憚我嗎?”


  雲杉心中冷笑,眼睛含著笑意——那笑意有多真誠,就是老江湖如梅曉蝶,也挑不出大毛病,說:“無論如何,對倚天哥哥,妹妹隻有滿腔熱忱。”低下頭,做出不免傷感的樣子,甚至抽了一聲:“我再怎麽不高興,總要尊重這份感情。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也不希望其他人對我和倚天哥哥的事心存芥蒂。我們都喜歡別人的祝福,你說呢?”


  “是啊是啊。”直腸子的燕大小姐馬上成了她的擁躉。


  程倚天撮唇打了個呼哨,自由散漫去林子裏消遣的疾風“稀溜”叫著奔騰而出。三人共騎,疾風奔跑速度絲毫不受影響。梅曉蝶騎上自己帶來的駿馬,拚命追趕,也隻堪堪追到他們一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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