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舊情
持續不斷侵入體內的屍毒,讓程倚天不得不感到一陣乏力。
這在過去的十幾年內絕無僅有。從第一次被義父帶出道,與神爪會戰,乾元混天功練到小有成就得他,隻會品嚐戰鬥勝利的快樂。
乾勁和坤勁順利運行下的身體,從來都毫無凝滯。
鬼蠱又聯合衝上。程倚天用鎖兵決擋住兩隻鬼蠱凶惡的抓撓,再飛起一腳將後麵飛撲上來的那玩意兒給踢飛。踢飛後麵的鬼蠱之後,他的一記排雲掌,前麵兩隻那玩意兒也被推得向後倒飛出去。
若是凡人,在乾勁無比剛猛的打擊之下,五髒六腑能碎十幾次。但是偏偏這些陰狠的東西原是沒有生命,無論遭到怎樣的痛擊,隻要不四分五裂,就一定不知退卻。連翻十幾個跟頭而已,翻身而起,動作迅速如同野獸,眨眼又撲上來。
肖飛豔非常開心。
誤打誤撞的,居然將逸城公子殺死在這裏。雖說蓮花宮和逸城暫時立有盟約,可是,肖飛豔不是江湖菜鳥,明白逸城緩一時之急,勢力強盛羽翼漸豐之後,早晚要將蓮花宮給踢開。此刻殺了程倚天,於長久看,對蓮花宮隻有好處而無壞處。
再說,程倚天這個年輕人很不簡單。昔日在洪州,她十八般武藝使盡,也沒能傷到他一根毫毛。這個對手有多強勁,江湖上其他人如今還不太明白,她可清楚得很。逸城公子的名氣經過嶽州、奇花穀諸般事件的錘煉,也夠響的。殺了他,隻會有助於為蓮花宮揚名。
鬼蠱用起來不夠光明,與這窮鄉僻壤,誰又知道呢?
死去的農夫,到時候一把火燒光,後果完全可以栽贓逸城身上,蓮花宮可不需要擔心。
手指彈奏加急,肖飛豔不知不覺仰天“哈哈”大笑。
樂極生悲,一把雪亮的長劍橫在她的頸下。與此同時,遠遠的地方,一曲清亮的笛音吹奏起來。
那笛聲,讓肖飛豔心頭巨震。而側過些許臉來,那張已經生出微髯的清臒的麵孔,叫她情感大動。手頓時停止在琴弦上。五色侍女舞動未止,可是既然程倚天已經跟隨鬼蠱的進攻身法施展到極致,鬼蠱步伐恢複到秦箏響起之前,而程倚天的大腦靈敏度又很快恢複。
程倚天抓住華淑琪、華淑萱二人,用力一躍,高高越過三名鬼蠱連接而成的防護牆。落在平地,腳步不停,飛快逼近肖飛豔,先出一掌,將幾次三番害他的那把秦箏給震碎。
此時此刻的他,胸部偏上部位熱得好像那兒正燃燒著一團火。一股乾勁,一股坤勁,左衝右突,在體內逐漸亂成一團。
上官劍南的劍橫在肖飛豔頸下。
肖飛豔沒有害怕,眼睛裏竟然盈盈充滿水光。“你——”肖飛豔低語,“居然下得了這樣的手?”未等下麵的話說出來,上官劍南一掌擊在她左肩。真力運行,直達胸腔。肖飛豔心肺瞬間一滯,血氣運行停止,人忽地暈過去。
楚清幽驚叫:“宮主!”同冷香兒一起撲上來,將肖飛豔搶過去。
隻聽那笛聲來得越來越近,身著青衣的蕭三郎嘴唇就笛吹奏,黃衣漢子殷十三和黑衣漢子冷無常接連翻過幾棵樹,最終落在近處。
鬼蠱**進來的笛音擾亂的陣腳,紛紛在原地轉圈,而失去明確目標。
蕭三郎對殷十三、冷無常說:“眉心一點!”殷十三和冷無常分別抓了一把石子在手。
“及!”隨著蕭三郎的呼喝,殷十三、冷無常各自展開身法滿場遊走,不管是凶悍的三具原始鬼蠱,還是中了蓮花宮主招的吳家坪農夫,個個眉心處被大力擊穿。人的顱骨到底有多硬?光看神爪、隨影辦完整件事幾乎癱倒在地便可以想象。
他們早在肖飛豔到達之時就已經尾隨而至。
可是遲遲不出現。
就是因為蕭三郎需要他們短短的時間內練出石子擊穿眉心的本事。
沒了最厲害的武器,五色侍女們頓時呼號起來,麵對逸城的人,以及名聲響亮的“天下第一劍”,她們不啻螻蟻那等卑微弱小。所有的女孩緊緊擁擠在一起,她們不再傲慢,不再自得。每一張頗具風情的小臉都不由自主糾結著,各色美麗的眼睛裏射出的,不約而同都是驚恐。
上官劍南問蕭三郎:“閣下打算怎麽處置呢?”
蕭三郎知道他的身份,未答複一個字,大氣衝蓮花宮諸女一揮手:“滾!”
楚清幽、冷香兒受了輕慢,心中萬般不喜,也隻得硬生生吞下這口窩囊氣。
吳家坪滿地屍首,上官劍南笑得難說沒有幸災樂禍。
“蕭尊者——”
作為經驗豐富的江湖老手,看到一個人臉皮微微泛青,光靠吹笛就擾亂鬼蠱這種陰毒厲害東西,且不說為的就是前來營救逸城公子,看看另外兩個,一個手上帶著鐵手套,一個直接提溜著大鐵鉤,想不出“蕭三郎”三個字來,那就白混這麽多年。
上官劍南就帶著那陣讓追魂、神爪、隨影樂不起來的笑,不緊不慢道:“一下子摧毀了吳家坪,這些無辜罹難的無辜百姓,你,和這兩位,都要難辭其咎啊。”
蕭三郎正色道:“蠱蟲侵入大腦,就算華佗再世,打開腦殼,也無法取出。他們已經活死人。現在不殺死,等他們醒轉過來,沒有咒語催動那些蠱蟲,蠱蟲不釋放會迷亂他們神經的毒素,神誌清醒的情況之下,他們會因為**不斷被食取而痛不欲生。到那時,要麽在慘烈中結束生命,要麽被慘烈活活折磨死。”
上官劍南不覺失望。
身份貴重如他,說不出“不管怎樣,人都是你們殺的”這樣太過無恥的話。
蕭三郎也知道此點,踏上一步道:“上官莊主,久仰‘天下第一劍’的名氣,鄙家大當家杜伯揚,在離著不遠的集鎮上備了一桌小酒,請莊主蒞臨。”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上官劍南也不拘泥正邪勢不兩立的條文,隻思忖片刻,點頭:“也好。”
這兒的事情,捂是捂不下去。但是,憑上官劍南也想得出,逸城這幫人最後會對這裏做什麽。
吳家坪還有活人,活人都需要繼續生活。
左右“鬼蠱”這件事,連上官劍南都能接受蕭三郎的解釋,蕭三郎代表逸城拿出一大筆錢來,無需太多,每戶三百兩,涉世人家不超過五十戶,總共一萬五千兩白銀撒下去,這事,差不多也可以平息。
蕭三郎讓殷十三、冷無常找馬車過來,他們兄弟仨,將華氏姐妹以及公子程倚天一起運回哨站去。
屍毒侵體的程倚天,整個人昏昏沉沉。躺在哨站房間的床上,杜伯揚、殷十三、冷無常以及老董侍立在旁,四個人,八隻眼睛,一起看蕭三郎為公子診斷後起身。
“怎樣?”杜伯揚急忙問。
“玄蜂靈配護體,毒氣不能攻心。屍毒很強,但化幹淨,不過時間問題。”
杜伯揚等人齊齊鬆了一口氣。可是,蕭三郎接下來的話,又讓他們一下子將心提到嗓子眼。
“公子中劇毒後既要保護華氏姐妹,又要抵抗鬼蠱攻擊,同時承受蓮花宮主的攝魂術,內息不支。”
這句話,老董不太懂。殷十三和冷無常和程倚天關係親密,但對程倚天的事情,並不完全知道得很詳盡。
最了解程倚天的人,在這裏,是杜伯揚。
一開始,就看出程倚天武功路子的,也是這位狂刀。
乾元混天功陰陽異數,修煉不易,使用更難,饒是程倚天天生基因超好,蕭三郎這番表述之後,分明就是乾元混天功將要步入走火入魔大險關的意思啊。
“非常危險嗎?”杜伯揚深思熟慮之後,沉聲問。
蕭三郎歎了口氣,吊足了他們的胃口,爾後才說:“還行吧!”頓了頓,接下去:“畢竟公子童子之身練功,內力精純。化毒自有玄蜂靈配,無需擔憂。”對老董說:“讓大於小於去燒水,別的倒也罷了,這一晚過去,公子順利清醒,最需要的是清洗傷口。”回身將棉被揭開一點,卷起程倚天的袖子,“這被鬼蠱抓傷的地方,皮肉腐蝕太快,玄蜂靈配隻能化毒,而無消炎之功效。”放下棉被,“我得尋些草藥,將傷口都處理幹淨。”
幾顆吊起來的心一起放回肚子裏。杜伯揚狠狠捶了蕭三郎一拳:“你這大關子賣的!”
早上,杜伯揚依約,在集鎮最大的早茶鋪子裏和上官劍南談判。
因為事先給過錢,早餐鋪子對外歇業一天。老板做好一桌子早點,稀飯裝好放旁邊以供自取,鹹菜、鹹鴨蛋也單獨備好,人快速閃了。
簡陋的地方清清靜靜,大於小於將杜伯揚一夜沒出現、連夜幹出來的成果帶給上官劍南。
逃亡多日的裕興堂和衢江堂的堂主——方石、吳坤,滿臉胡茬、衣衫不整,跪倒在劍莊莊主腳下。
上官劍南喝了一碗大於送上來的粥,放下碗,神色冷淡道:“不過就是責罰了兩句,何必搞成現在這樣?”
方石、吳坤不停磕頭,方石先開口:“姬堂主暗示屬下殺了琴玉。”吳坤緊跟其後:“屬下也被同樣暗示回去殺了水蓮。”兩個人又異口同聲:“琴玉(水蓮)又逃跑了。”
方石接著說:“她們給我們生的孩子,我們都殺了。但是,姬堂主卻遲遲不對我們做出決議。”
上官劍南冷哼一聲:“不做決議,就是要讓你們叛離逃跑?再說,”當著杜伯揚,他一雙眼睛裏照樣射出犀利的光芒,“姬揚何時對你們親口說過,要你們殺掉那兩個來自蓮花宮的女人,以及孩子?”
方石、吳坤語塞。
上官劍南接著說:“裕興和衢江,眾多漁民怨聲載道,便是姬揚說了你們,按照堂規,曝曬十日也好,當場各抽兩百鞭,你們隻是兩個女人,損壞了漁民的利益,江南十六堂的名聲,又有何話說?”
“為一己之私破壞堂規,為其一;霸市,此為其二;殺妻滅子,此為滅絕人性之其三;和霸王彪勾結,荼毒吳家坪數十戶,滅絕人性此其五。我還沒有算上你們倒戈計劃害你們主子的罪過。方石,吳坤,”上官劍南不疾不徐說著這一番長長的話,“試問我上官劍南自重振江南十六堂,帶領你們重掌長江漁業,讓你們兩個坐上一方堂口主人的位置,可有對不住你們之處?”
方石、吳坤無話可說,趴伏在地,隻剩全身瑟瑟發抖。
上官劍南備了兩把劍,隨手一拂,兩把劍一起跌在他們麵前。劍尖戳進泥地裏,大半劍身明晃晃的。真力灌注其上,不算名貴的武器激烈顫抖。肉眼隻見劍身微微模糊,耳朵裏聽到綿長的龍吟之聲。
“好功夫啊——”狂刀杜伯揚暗自敬佩。
昔日有“小落英劍”之稱的丁翊,單槍匹馬就想在太行山做了他,上官劍南可是那“小落英劍”的師父。狂刀縱“狂”,劍莊莊主麵前不敢造次。
方石、吳坤渾身虛脫。
上官劍南不催,反客為主招呼杜伯揚用餐。杜伯揚訕訕應了,兩個人各自抓一個饅頭。上官劍南吃得慢條斯理。杜伯揚食之無味,還得裝得津津有味。
上官劍南離開時,早餐鋪裏,方石、吳坤已經變成兩具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