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問診
冷香兒捧著藥丸,湊到謝剛嘴邊。謝剛“呼”的扭頭,捧著還麻痹不已的整一條有手臂,轉身飛奔。
從桂花塢跑出來,因為謝剛行動不便的緣故,香兒拚盡全力,最終還是將他追上。攔在謝剛前麵,香兒氣急:“你幹什麽?”將藥送過去,謝剛左手拿過來,很用力摔在地上,伸足踏爛。
“我不要用你從人家拿來的東西!”謝剛吼完,轉身欲往其他方向。
香兒飛快又將他攔住:“你這話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自己明白。”
香兒臉色本就蒼白,被他言語這麽刺激,頓時白中泛青,人輕輕一晃,站在地上,搖搖欲墜。
緊緊咬著唇,巨大的屈辱翻騰在心間。斜瞥謝剛的眼,被仇怨和憤恨漲滿。
謝剛一陣心虛,驀然,他開始自責。
毒蠍魔那種人做出的醃臢事情,她也是受害者,而他,怎麽能將造成這事的後果責怪在她的身上。再說,一開始她可以逃跑,不是為了他,才被惡人抓住。一個女孩子,麵對那樣的惡人,受到侮辱,他不僅不安慰,還這般嫌棄?
難道,這就該是正人君子所為嗎?
念頭飛轉之間,謝剛心隙消失,神情轉為柔和,伸手反去拉她。香兒嫌惡,甩手揮開。
“不要碰我!”她冷冰冰喝道,“我是一個破敗的女人,被肮髒的人,用肮髒的手,肮髒了身體。”
“香兒……”還殘留在內心的忌諱,讓謝剛更加無地自容。他不由分手,將她兩隻手一起緊緊握在掌中,“是我不好,是我太小心眼,不夠大度。”
香兒怒氣不消。
他就舉起她的手抽打自己的臉:“你打我吧,怎麽打都可以。”放下自己的手,送上自己的臉。
香兒拿喬半晌,“撲哧”笑起來,佯裝餘怒不息,蹙眉:“再有下次,絕對不會原諒你。”
“哪裏還會有下次?”謝剛大剌剌否定。
“你的意思,如果有,還是會像現在這樣咯?”
謝剛左手搔頭,思忖著,然後伸出去,將她輕輕摟住:“我不會再讓別人傷害你。”極認真極認真的,“如果再有這樣的事,我殺了那些人,然後自裁,這樣既不有辱師門‘多行道義之事’的初衷,也可以保全你。”剛說到這裏,香兒伸手,把他的嘴巴輕輕按住。
謝剛的承諾情義深重,香兒的猜疑全都化為烏有。四目相對,謝剛固然情意流露,香兒更是目中含著水光,兩滴淚轉啊轉啊,之後變成眼淚從眼眶中跌落出來。
“謝公子——”
謝剛不以為然。
香兒螓首低垂,發絲拂過白皙的臉頰,黑色映襯在白色之上,近處還可見淡淡的紅暈,這個清純的少女突然變得水芙蓉那樣可人。謝剛情不能自已,握住她的手。
纖手在握,柔若無骨。
少年真情流露,那份歡愉亦彼此可以感受。
謝剛說:“我不是什麽‘公子’呢。”
香兒“唔”了一聲,含笑抬頭:“那我叫你‘小剛’。”
謝剛“哈”地笑起來:“這正是我師父師娘叫的!”拉著她的手向西跑了一段。找到一處高崗,爬上去,謝剛拉著香兒的手遙望。
他對她說:“等我這兒的事了,定要帶你回去。”
左右那事還在好多天以後,香兒不想因糾結破壞他們之間剛剛產生的美好,樂得順承:“嗯。”
“你期待嗎?”
“期待。”
“我師父有點嚴肅,但是,我師娘一定會喜歡你。”
“你的師娘……”香兒知道江湖傳聞,知道不能表露太多,於是欲言又止。謝剛坦蕩蕩替她說出來:“她是名門之後,端莊正直心懷仁厚,我喜歡你,她一定就會欣然接受你。”
“是嗎?”受到未來美好生活引誘的她,禁不住充滿向往。
謝剛的右手麻痹感不消,兩個人便相伴而行。先到一個集鎮,找到醫館,醫館裏的大夫望聞問切,之後撚著胡子不停搖頭。
謝剛心急:“這病症,您竟瞧不得嗎?”他那條右臂青中泛黑,不是學醫的都看得出這是中毒。
可是,長著一撮山羊胡的大夫眉頭深皺:“如果沒有錯,你應該感染了紫褐蠍的蠍毒。那紫褐蠍出產於北邊大漠,尾刺上毒腺分泌出的毒素毒性很是猛烈,尋常蠍子那是比也不能比。並且——“
“還請您直說。”按住暴躁的謝剛的身體,冷香兒搶先把話說了。
大夫有些忌憚謝剛,屁股挪了挪,對冷香兒說:“這蠍毒當中混合了許多其他的毒藥,一來我不知道配方,就算知道——”依然皺得緊緊的眉頭能夠表示一切。
香兒拉著謝剛站起來,臨走前不忘說:“謝謝您。”和謝剛一起走出醫館。
並肩行走在街上,謝剛有些後悔:“我還是應該把逸城的人給的那丸藥給吃了。”
香兒表示理解:“那也是你不想受他人太多恩惠。”
“可是,如果這時候有什麽意外發生該怎麽辦呢?”謝剛這樣的擔憂,讓香兒實在很心暖。之前的嫌隙但凡還留著點什麽,此時此刻,涓滴不剩。
香兒提議,和謝剛連夜趕路奔赴湖城。
“許到了湖城,就可以找到見多識廣的大夫,和追魂一樣,能解得了你手臂上的毒。”
懷著這樣的期待,兩個人投進山林。原計劃貪趕一兩個時辰也便到。結果走到一半,天上開始飄雨。雨慢慢大起來,把兩個人淋成落湯雞。
勉強找到一個破廟,兩個人躲進去。衣服濕了粘在身上非常難過。深秋的寒冷更是隨之而來。香兒將廟裏供桌上的燭台拿過來,刮下粘在底部陳年的燭油,又撕下已經破敗的帷子,抹上燭油燃起火。從後麵找來一把破舊的椅子,謝剛用一隻手拿起來,摔在地上摔成碎塊。香兒撿起碎塊放在火中。不一會兒,熊熊一堆火燒起來。
謝剛對香兒說:“你先把衣裳烤幹吧。”轉身便要往外走。
香兒拉住他。
當著他的麵,她轉過身,將外麵的衣裳解開,脫下。謝剛飛快轉頭,但是,那窈窕美好的少女身體還是印入他的心裏。
香兒舉著衣服在火上烤,謝剛全程都背對著她,正襟危坐。過了好一會兒,香兒伸手搭住他肩膀。謝剛心猛打突,道義控製著他的靈魂,身體卻經不住誘惑慢慢轉過去。
觸目,是已經穿好衣服的她。
香兒的衣服已經烤到八九分幹,香兒微笑,溫婉對他說:“衣服脫下來,我也替你烤一烤。”
謝剛臉漲成大紅布。她的雙眸純清如水,不說閃避,他又怎好強求?
香兒知他心裏,笑容更盛了些,竟然親自動手,替他將還很濕的衣裳一件一件脫下來。衣服下麵,是一副已經成長為合格男人的身軀。雖然年紀還不大,可是從小就練九花落英劍,謝剛的體魄當真非同一般。似有意又無意,香兒的小指掃過他的胸肌,真強健!一點兒都沒有比他人差的意思哦。
謝剛的衣服漸漸也被烤幹。
拿下來,正準備伺候謝剛穿,外麵傳來一聲低咳。香兒靈敏,手一送,謝剛的衣服掉在地上。地上積滿灰塵,快速將衣裳拿起來,上麵已經髒了。可是這也顧不得。謝剛自己把衣服拿過來,香兒幫助他,快速把衣服穿好。
空著手,兩個人齊齊奔出來。隻見外麵廊下站了一個老者。灰衣,打理得甚是幹淨的臉上,竟然三橫三豎劃著三道長長的刀疤。刀疤很重,重得五官都變得扭曲,即便是謝剛,陡然間心底也冒出一陣惡寒。香兒更是大驚失色,往後跌了一跤,不是謝剛伸手將她扶住,她定摔在地上。
謝剛隻道她受到驚嚇,安慰她:“沒事的,有我在。”
香兒勉強對他笑,飛快轉身,聽謝剛對那灰衣老者說:“老丈,外麵風大寒冷,你還是進來。”已經緊張起來的心麻痹得人幾乎要立刻死掉。香兒一直背著身子低著頭,餘光瞥見灰衣老者從身邊走過去。
謝剛陪老者坐在火堆旁,招呼:“香兒,香兒。”
香兒猛抬頭。
“你也快過來啊。”謝剛熱情備至。
灰衣老者目光隨著謝剛的手勢而動,目光掠過冷香兒的臉,若有似無的笑容讓表情高深莫測。
香兒走得有些膽戰心驚,勉強來到火堆旁,坐下來後挨謝剛緊緊的。謝剛不明所以,隻當她和自己兩情相悅,所以親密罷了。
謝剛和老者攀談:“老丈貴姓?”
“雲。”
“雲老丈。”
老者反問他:“你又是誰呢?”
“我叫謝剛。”大大咧咧的性子,從出江湖到現在,就一直未曾變。
“謝剛……”姓雲的老者陷入一陣深思,過了會兒,他才對謝剛說:“我聽過一個‘謝剛’,他是江南劍莊莊主上官劍南的徒弟。上官劍南收了九個弟子,傳名最早的是‘小落英劍’丁翊,但是,據說把上官劍南的九花落英劍練得最好,就是那個謝剛。”
香兒偎依在謝剛身旁,一顆心“撲通撲通”幾乎要跳出口腔。隻聽謝剛大方承認:“那就是我。”
雲老者追問:“小旋風?”
“嗯!”
香兒禁不住閉上眼睛。耳邊聽到雲老者的聲音:“這位姑娘——”香兒聽出是叫自己,距離這麽近,總不能假裝聽不到。睜開眼,雲老者的眼睛閃閃發亮。
雲老者不說話,香兒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雲老者從旁邊撿起一根還沒燒的椅子腿,兩隻手握住輕描淡寫一折,那椅子腿紙做的一般,“哢嚓”折斷。
“這火啊,就該好好伺候才行。添些柴,再挑空。”抬起眼,繼續瞧冷香兒,雲老者冷冷笑道:“你會嗎?”
冷香兒額頭上冷汗涔涔,雙手握拳放在膝蓋。最終,她鬆開手,也拿起一根正在燃燒的木頭,將火堆挑得空一些。
雲老者轉頭對謝剛說:“你知道逸城的江湖百強榜嗎?”
謝剛搖頭。
雲老者輕笑:“上官劍南的弟子一看和上官劍南的差別很大,讓我實在有些詫異。”
“你認識我師父?”謝剛很是詫異。
雲老者“嗯”了一聲:“泛泛之交吧。”
“那可要請教老丈的台甫。”
“雲喬尹。”老者說著,拿起一根著火的木柴,帶著火在地上把名字寫下來。寫完後,順手一拋。木柴被拋回火堆的過程,帶起一股極其輕柔的氣流,拉得木柴山的火焰變成長條,不起伏,也不熄滅。落進火堆,準確無誤,還落在原來那個地方。火堆的火撲出個花,中間些微凹陷,周圍高起。旋即,一切恢複原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