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心魔

  “奇花穀昔日穀主桑越人,乃是用毒的高手。沒有麝香貓,還有別的什麽人幫助青草幫?”殷十三說完,蕭三郎點頭,說:“說得一點兒都沒錯。曾經我跟你說過,毒門一道江湖上盛傳的有四大高手。”


  時隔太遠,殷十三一邊回憶,一邊想起一點點:“什麽什麽紅……”


  蕭三郎微微一笑:“是中原點點紅,還有漠北的毒蠍魔,川蜀的百花女。”


  “以及曾經的江南奇花妖!”最後這一個殷十三實在很熟,用力一拍大腿,便將話接上來。


  江南奇花妖到桑越人,已然成為了絕版,那麽,青草幫想要依仗的可以帶他們進奇花穀的,就剩下另外三個。


  就在湖城中最繁華的大街上,一早剛剛開門的謝春堂很快便迎來今天的生意。城中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一天不用這兒的頭油脂粉便活不下去,這兒的謝春堂和開在所有地方的謝春堂一樣,每天生意都不愁做。


  一個穿麻衣的漢子來到附近,瞧著來來往往進去又出來的富家太太、小姐,一張長著絡腮大胡子的臉上,那雙掩藏在濃黑長眉下的眼睛,止不住射出貪婪的目光。


  青草幫的曹偉果然出現,湊近麻衣漢子然後喁喁低語。


  麻衣漢子猛然轉過頭,後背朝著街那邊,手上麵什麽動作不得而知。青草幫主曹偉突然抱著左邊手臂,露出痛苦的神色,接著又跪倒下來。


  程倚天恢複貴族公子的打扮,帶著蕭、殷二人不經意擦過二人身邊。隻聽見那個麻衣漢子壓著聲音威脅:“讓你舅舅到十裏坪來,除非他能把解藥從我身上取了去,不然,等死的隻能是你自己。”


  程倚天斜目,麻衣漢子覺察到什麽順勢乜斜,他們四隻眼睛對上視線。麻衣漢子二目中射出惡狠狠的凶光。程倚天很是不屑,輕蔑一笑,帶著蕭殷,飄然而去。


  且說剛出江湖,便將師妹燕無雙弄丟兩次的小旋風——謝剛,和司馬超、張速分頭而行,圍繞整個蓮花鄉找了整整三天。在吳彪鄭重通知他:燕小姐十有八九已經被帶出蓮花鄉,之後,他垂頭喪氣往東行走,也來到湖城地界。不知不覺,走到一片山穀中。前方,空氣中飄來甜甜的香氣,嫋嫋娜娜的,讓謝剛受到吸引。尋香而去,他看到一大片長勢特好的桂花林。


  這時已是深秋,最遲的桂花都已經開過。不過,山中氣候往往和山外不同,以至於這兒的桂花樹此刻還在飄香,叫人訝異之餘唯留驚喜。


  謝剛是個直腸直肚的男子,並不喜歡花朵。但是,師妹無雙一向雅致,謝剛奔到樹下,抬頭看那樹上碧綠的葉子之間金黃色奶一樣醇厚噴香的米粒花朵,止不住想:“若是師妹此刻還在我身旁,見到這些,一定開心。”


  可是,偏偏師妹不在。


  他禁不住長歎一聲。


  看看天色漸漸黑下來,思忖若在前行,必然要在山中過夜。晚上許多猛獸夜行,一人在外,雖藝高人膽大,倒也諸般不便。而眼前的桂花林被拾掇得整齊幹淨,地麵上竟連一根多餘的野草都沒有,向來深處必定有人家。不如進去尋找,找到之後投宿一晚,才是上策。


  正計較,耳朵裏聽到琴聲叮咚。謝剛下意識轉頭,隻見後方一個高高的土坡上,一個白衣人影處在其上。隔得遠,看不真,但從飄飛的長發和被風撩起的雪白的裙擺,他可以認出:那裏,是一個女人。


  即將要黑的天色,綿延不絕幹淨整潔到妖異的桂花林,還有穿著雪白衣裳黑發如瀑的女人,這女人還在高高的山坡上不緊不慢彈琴——這一切,在任何一個江湖老客眼裏都會變成不詳的信號,但在剛入江湖不久、不乏心高氣傲的小旋風眼裏,偏偏每一個場景,都變成極具吸引力的美妙物事。


  哪裏的天都會黑,劍莊裏麵,用來練功的花林比眼前這片桂花林還要大。美麗的女孩子隻會和美麗的事情聯係在一起,叮咚的琴聲又會隱藏什麽危機呢?


  所以,他不僅沒有生出警惕,反而興致勃勃,翻身攀上那座土坡去。


  很快來到坡上,看清楚,彈琴的果然是為妙齡少女。她不僅年輕,長得也非常特別。說好看吧,那眼睛絕對沒有師妹那麽靈動有神,皮膚也很蒼白,完全不似師妹白裏透紅顯得非常健康。整體上可以用“清秀”一次前去形容,隻是,不知為什麽,和師妹在一起都很大大咧咧的他,這時候,向來都蹦蹦跳跳顯得非常火熱的心猛地一震,然後似乎被一大團不知來處的雲霧包裹住,迷茫深陷,接著無知無覺,很快產生如在夢裏人已迷失的錯覺。


  隻看見那蒼白臉上兩撇淡眉下麵線條略微細長的眼,眼角眉梢沒有開朗,還有幽怨。為什麽她會這麽幽怨呢?是遇到了什麽事,讓她一個人在這荒涼的地方彈著琴,表情還顯得如此不開心?


  如果可以,他是不是可以幫助她?


  而如果,他願意幫助她,她會接受嗎?會因為他的幫助而開心起來嗎?


  ……


  想著想著,漸漸的,她在眼裏變得越發迷離奇幻起來。


  琴聲停住,她站起來,來到離得很近的地方,少女獨特的馨香,讓謝剛猛地一震,旋即神誌清醒。遊目四顧,哇,難怪瞧一個人都變得不清楚。原來,這天已經黑下來。


  秋風吹過,遠遠的地方傳來狼的嚎叫。


  少女露出害怕,看似不經意,人往謝剛靠近。又見茅草搖動,有幾隻活物衝進茅草來,接著,幾盞綠色的小燈籠便在幾丈之外亮起來。這些小燈籠飄飄悠悠,忽而近,忽而遠,忽而又靠得更加近一些。漸來漸濃的殺機逐漸凝集在夜晚的黑色中。


  少女再也控製不住,“嚶嚀”一聲,投入謝剛懷抱。


  抱著謝剛年輕強壯的身體,她抖得如同一隻被嚇壞的小鹿。


  謝剛禁不住奮發意氣,先男子漢式摟住從他這兒尋求庇佑的女孩,接著自信滿滿安慰:“別怕,有我。”然後左手拿住劍鞘,右手緩緩將劍抽出來。


  有些懶散的動作表示對即將對抗對象的輕視。那些飄忽的綠燈籠,試探了幾回之後便發動攻擊。少女人在他懷中,眼睛卻睜得大大的,隻見一道雪白的光撩起來,隨後便散開來。有多少雙綠燈籠,就有多少道白光與之對應。不過電光火石之間,足有七八雙綠燈籠一起熄滅。


  狼的哀嚎響起。


  謝剛單手抱著她,人往狼群中飛奔,所到之處,白光橫過來。隻要碰到狼,那匹狼必然喉嚨被劃破。沒了眼睛,喉嚨也斷了,再凶殘的動物也沒法逞強。


  最後,謝剛把劍耽在狼屍上輕輕擦拭,用略顯堅硬的狼毛擦幹淨劍身上的狼血。


  少女抬起頭,清秀純潔的臉上露出敬佩和崇拜。


  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謝剛的手,已經舍不得離開她的後背,手臂圈著她的身體,小旋風那大大咧咧的心裏,已被某些溫暖的情緒飽脹得沒有一點兒多出來的空隙。


  很堅定地抱住她,謝剛因得意而大聲說:“我說不會有事吧。”


  少女欣慰地“嗯”了一聲,柔嫩的嗓音軟軟問:“你所使的,那都是什麽招數?簡簡單單,卻這般有用。”


  謝剛“哈”一聲大笑起來:“怎麽會簡單?這可是武林當中最為複雜的劍法。”提到師門武功,年少頗有些輕狂的他還是突然鄭重起來,“我叫謝剛,是連雲山劍莊的人。剛剛的招式,是我師門武功。看起來簡單的點和削,我可足足練了三年方成。奧妙得很,也複雜得很,可不是什麽簡單招式噢。”看到少女眼露驚恐,他慌忙緩和語氣:“我隻是告訴你事情的真實情況。”不想就這麽丟失夜色中和女孩子獨處該有的輕鬆氣氛,他抓抓頭,換了個話題對少女說:“你是這兒人嗎?天都晚了還在這兒彈琴。”


  少女沒吭聲,他就自發放棄追問,繼續換另外的問題:“你叫什麽?”


  “香兒。”


  “嗯?”謝剛很驚喜,“好好聽的名字。”


  香兒露出歡喜中不乏羞澀的笑:“是嗎?”


  “是啊!”和她完全不是一個性子的小旋風無時無刻不坦率到叫人覺得他可愛。


  香兒繼續介紹自己:“我姓冷。”“冷”字出口,夜風吹拂,她抱著雙臂,就真的冷起來。謝剛心中柔情迭起,哪裏還去管她究竟從哪兒來,現在要往哪裏去?嬌弱如此,即便自保都很困難,這樣一個女孩子,他實在是除了貼心保護再也無需做什麽。


  或許她是逃難來到這兒的。


  又或許,上天就突然讓這樣一個柔弱到叫人心疼的女孩子降臨。


  謝剛脫下外衣,披在冷香兒身上。瞧冷香兒滿心拘禁,腳步躑躅不前,就拉起她的手,兩個人一起往山坡下走。


  要進桂花林,香兒的手反抓住他的手。


  “怎麽了?”謝剛還是沒有任何懷疑,隨口一問。


  “我……”冷香兒眼神閃爍,片刻後解釋出這樣一句,“害怕。”見謝剛露出疑問,她便對他說:“你看這兒,地上連根草都沒有。山裏麵隨便哪裏,不會連草都不長。”


  謝剛“哈哈”大笑:“樹下麵本來就很少長草。”嗅了嗅桂花甜甜地香氣,接下去說,“想來這林子的主人十分勤快,每天打理,使得這片桂花林綿延不絕,林子裏麵還這樣幹淨。”


  冷香兒低下頭,她本來就矮謝剛一頭,這下子,謝剛就沒法看到話說出口,她臉上露出來的訕笑。


  表麵清純如水一樣——蓮花宮的白箭侍女冷香兒骨子裏麵可是個人精。湖城西郊斜對著奇花穀,這個地方叫花塢。隨著季節的轉變,花塢的名字各有不同。若是春天來,這兒就盛開各種桃花。桃花塢桃花盛開,漫天紅雲,那景象委實壯觀。而現在是秋天,秋季,這兒便會長上桂花。長上桂花,這兒便要更名叫桂花塢。桂花塢桂花長勢茂密,遮擋視線更能偽裝道路。


  有心靠近一個劍使得這樣好的人,卻被他拉著手不得不走入這桂花塢。


  一向諸多盤算的冷香兒,倒也摸不準自己前路到底如何。


  好在,正拉著她的手往前走的這個年輕人,沒有“他”漂亮,也沒有前不久認識的逸城公子耐看,但是,握著她手的那隻手,從未有過,讓她的心感到很溫暖。


  溫暖的感覺,從手到心。


  為了這一點,靠近他,攀上他,接著走入眼前這個地方,無論遇到什麽,也不十分冤枉吧。


  這樣想著,她一直有些猶疑的腳步馬上輕快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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