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夙怨
著火的正是草鬼婆家。
程倚天奔到離得最近的人家,借了水盆。戶主怕被草鬼婆牽連上,執意不讓他舀自家水缸裏的水。程倚天隻好飛奔到不遠的河流裏,打水再來滅火。來來去去奔跑了十來趟,村子裏麵村民才出來一些幫助他。不過這時,草鬼婆的家已經燒得差不多。
火頭低下去,煙依然在冒。在煙火嫋嫋的地方,程倚天終於找到一個人。瞧樣子應該是草鬼婆,但是,因為表麵緊貼著許多燒烤焦了的甲蟲,甲蟲黑色的焦屍將地上這個人偽裝成一個渾身布滿黑色疙瘩的奇怪生物。
不顧燙手,程倚天將一層厚厚的甲蟲焦屍外殼剝掉,終於看到裏麵草鬼婆的臉。
草鬼婆已經死得差不多。一口新鮮的口氣灌進來,突然,她又睜開她那渾濁的眼睛。
她拚命張著嘴,好像在說“在”的音,又好像要告訴程倚天“跑”。努力了良久,生命之火還是降低到油盡燈枯。草鬼婆眼睛一翻,魂歸地府。
程倚天和她相處時日不久,說感情談不上。但是,畢竟一個鮮活的人突然死在自己眼前,從來沒經曆過生離死別的他怎麽能不悲慟?徒勞叫了幾聲“婆婆”,哭了會兒,將草鬼婆抱到沒受到煙熏火燎完好的草地上。去別家借了一個大鐵鍬,在林子裏挖了個深坑,將這個飽經風霜的老人給埋了。
做完這事,程倚天心裏止不住有點兒生氣。雲杉縱使不想惹麻煩,畢竟受了草鬼婆掩護她的恩。扮演於曉掩,和草鬼婆朝夕相處,雲杉就算不想再留下,回奇花穀,也應該來拜別。
草鬼婆已經死了,做過草鬼婆挺長時間的她,不是應該現身,拜祭才對?
當真是自己涉世不深,對人心體會領悟終究淺薄嗎?雲杉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到底他還是沒有讀懂才對?
將一杯水酒灑在埋著草鬼婆的新墳前,程倚天一邊思忖,一邊止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林子裏傳來“沙沙”響,他耳目靈敏,迅速飄身形,攔到聲音傳來的那個方位。穿著一身綢布短打的張抗抗連滾帶爬想要離開,程倚天大步上前,一把將他抓住。
瞧得出,張抗抗對他極為忌憚。程倚天抓住他之後,這個家夥立刻露出非常害怕的表情,嘴巴裏還不住口叫:“不管我的事,不管我的事,老鬼婆死了,和我一點兒關係也沒有。”
和這樣的人說話,總是以禮相待會非常難溝通。程倚天很想從他嘴巴裏扒出更多有用的,一把把他按在樹上,隨手折了一根樹枝,“刷”的甩過來。一隻從地上飛起來的甲蟲被擊打得在空中一頓,爾後原處爆裂,漿汁散作一團後並不四處飛濺,而是呈一個圓形分布在半空,最後垂直降落,稀爛的蟲屍“啪”落在地上。
樹枝壓著張抗抗的脖子,一陣騷臭旋即從張抗抗身上傳來。
“大、大、大……大王——”抖動的哭腔明白地表露出張抗抗的投降。張抗抗說:“你要知道什麽,我全告訴你就是。”
“火是霸王彪的人放的是嗎?”
張抗抗連連點頭。
“通過你,知道草鬼婆對霸王彪心懷怨恨?”
“老鬼婆恨毒吳大爺……”餘下的話被脖子上加重的力道逼回去。
程倚天說:“為什麽老是要叫‘老鬼婆’?”
“我們有過節。”張抗抗真的很害怕那根軟軟的樹枝,幾次三番伸手想要來推。他方才小便失禁,褲子全濕了,恐懼加上心慌,身上又如此不利索,一張臉皺成了一個苦瓜。
程倚天又好氣又好笑,將樹枝扔在地上。
張抗抗想跑,可是,沒等他動腳,這位難纏的“大爺”又攔到他麵前,無論他事先瞄準的是哪個方向。
如意門的那個婆娘夠厲害的了吧,這沒想到,一山還比一山高,程倚天給他的感覺這樣年輕,速度、身法比起白布齊的老婆廖娉婷,絲毫也不遜色。
程倚天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的輕功學至冷無常。冷無常的“空裏無蹤”,輕功一道已是頂級,廖娉婷雖也是此道中高手,可是,用盡全身力氣去修習,最終不過和他鬥個平手。程倚天內力深厚,氣息綿長,短距離動作起來更是飄忽玄妙——獨獨對付張抗抗這樣一個農民而已,自然神奇無比。
張抗抗再一次被攔,最後一點想要逃跑的想法也消失。“撲通”一聲,人栽在地上。
“好吧好吧,”他完全放棄抵抗,“我把我所有知道的全部告訴你。”
程倚天這才讓他起來。
張抗抗死心塌地表示不會再反抗,並盛情邀請程倚天去往他家。
河西村,張抗抗的大宅裏,張抗抗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招待程倚天,葷三樣:毛豆米燉小雞、辣椒炒肫肝、蒸清水河魚,素三樣:香菜雲絲、麻婆豆腐、青菜香菇,還有一碗茼蒿豆腐湯,加上噴噴香的白米飯。程倚天肚子也餓了,不客氣,和他對麵而坐,一起用餐。
吃到一半,張抗抗站起來,端著一碗放滿菜的碗去後進房子,大約一頓飯工夫才回來。坐下來,程倚天早已經將自己的飯全部吃完。
肚子飽,精神更好,程倚天二目炯炯有神,盯得張抗抗更是沒有說謊騙他的信心。舀了一碗湯,磨蹭著喝,喝完放下碗,張抗抗終於打開話匣子。
“我和草鬼婆結怨,是因為我兒子,”說到這兒,他回頭望後進房屋方向瞅了瞅,“我兒子張路本來是個聰明伶俐的好孩子,從小就聽我的話,沒有娘,依然能很開心和我一起生活,並且學習怎麽製作暗香來。我們父子在一起很開心,我每天用自己的手藝賺錢,就等張路長大了,然後蓋更好的房子然後替他娶親,我們爺兒倆也享享天倫之樂。’
“變故來臨時在那一天,我兒子十一歲,要去山裏幫我采幽蘭絲時,被草鬼婆放出來的甲蟲咬痛了腳。這甲蟲是做食物的,被咬了本沒大事,壞就壞在當時草叢裏有過山風,我兒子被甲蟲咬到,後退一步,更好踏入它的領地。過山風就咬了他。我兒子害怕得大聲哭,被我發現。為了保他的命,不論我多麽急,多麽受不得,當機立斷,我還是砍斷了我兒子被過山風咬中的那條腿。’
“因為當時事情發生得太快,我都來不及解釋,我兒子就成了隻有一條腿的殘疾人。我和那條過山風對峙的過程中,我又順利殺死了那條原本可能殺死我的蛇,使得我救了兒子,兒子反而心裏從此存下了芥蒂。一條腿的兒子沒有受傷的那條腿不知道怎的,慢慢也萎縮變形,這麽一來,他更加不愛外出,對我也冷淡許多。把自己關在家裏的日子裏,他就埋怨我隻顧采幽蘭絲,不顧帶上他,所以才讓他被蛇咬。明明可以殺死蛇,卻故意砍斷他的腿,又是我心裏不完全為他的表示。他的娘親被昔日的青梅竹馬拐走了,沒有娘親疼愛的錯,後來他也怪到我頭上。連續好幾個月,不愛吃不愛喝,最後成了骷髏一般。’
“冤有頭債有主,所以我就要找當初放甲蟲出來驚嚇到我兒子的草鬼婆。我做了一種催.情香,每天晚上去河東村熏草鬼婆放甲蟲的屋子。那些蟲子一聞到這香,就會騷動,然後身體裏麵分泌出粘液。這些粘液對於蟲子來說帶著特別氣味是特殊記號,可是對於草鬼婆來講,卻太糟糕。因為,一個連耕田都沒有力氣的老乞婆,養一些稀奇古怪的蟲子供城裏麵有特別嗜好的達官吃,這些蟲子等於她的命。蟲子全部帶著黏黏的液汁,還能賣給誰呢?’
“最後,她就變成了沒有收入的老太婆。”
聽到這兒,程倚天可算將前因後果全部弄清楚。
“送於曉掩去吳家堡就是因為自己養不起孫女。”他問張抗抗。
張抗抗點頭:“吳大爺的二夫人認為吳大爺每天隻和講究的女人相處,偶爾給吳大爺一個新奇的野丫頭,興許吳大爺會非常喜歡。”
“所以才有於曉掩做了吳彪小妾的後事。”
張抗抗一聽,連連搖頭:“不是,不是小妾。”繼而解釋,“吳大爺有名分的妾室就到七房珍夫人。”言下之意,於曉掩像排名次,真得到十六七八才對。
從張抗抗口中,程倚天又得知吳家堡裏麵,二夫人以及和二夫人交好的五六七幾房夫人,都有虐待人的傾向。那麽,於曉掩會從吳家堡偷偷溜出來,而最後又淪落被吳彪打死的下場,就是有跡可循,事出有因。
程倚天自己受到尚武門、蓮花宮和名門正派的欺壓,聽了這些事情,一股怒氣不知不覺從心底升起來,壓也壓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