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吳莊

  河西村,張抗抗的家鐵將軍把門。撿柴禾的老漢告訴他們:“張爺已經被吳家堡莊主的大夫人請走了。”


  莊主的大夫人是誰?


  雲杉不知,程倚天更是一頭霧水。


  撿柴禾的老漢要走,雲杉掏了一錠碎銀給他:“老丈,跟我們說說,吳家堡的莊主一共有幾位夫人?”


  老漢昏花老眼看了看她,雲杉想起自己是於曉掩的臉,急忙咳嗽一聲,站在程倚天身後。


  程倚天說:“我們是外地過來的兄妹,想討生活。”


  “外地的……”老漢若有所悟。銀子在手上,他不想丟,摩挲了一下,收起來,找了個樹樁坐下來和他們說——


  “吳家堡的堡主你們聽過吧。”


  程倚天和雲杉都點頭,程倚天回答他:“叫吳彪。”


  老漢點頭:“也叫霸王彪。祖上是當過參將的,功績不小被封賞了許多田地。到這一輩,手下佃戶多不勝數,組成一個莊子,自己修建了城牆,成了吳家堡。有多少錢呢?想想吧!連城牆都修得起來的人。田多、錢多、人多,霸王彪個人又威武強壯,十六歲家裏麵為他娶親娶了大夫人年氏,隨後一年納兩個妾,三年總共納了六房妾。”


  程倚天聞之覺得甚是稀奇。


  雲杉禁不住啐了一口。


  老漢自以為了解他們:“你們和我差不了多少,都是窮苦人家出生吧。”看看程倚天,“你以後能娶一個媳婦就很不錯。”看看雲杉:“你呀,不要貪圖富貴。”說著話時,又左一眼右一眼打量雲杉。


  河東河西相距不算很遠,程倚天、雲杉唯恐他見過於曉掩,將雲杉裝扮的於曉掩認出來,惹出事端。大致上情形知道了,兩個人匆忙答應,站起來,紛紛和老漢告別。


  他們走之後,撿柴禾的老漢還茫然不解:“好像誰?怎麽就想不起來?”


  程倚天和雲杉結伴而行。雲杉感到不安,抱歉對程倚天說:“真對不起,到底還是讓燕姑娘被別人帶走。”


  到底盯著於曉掩的臉非常不方便,雲杉拿出隨身攜帶的易容盒子,將眼睛、嘴巴稍作改動,然後攜同程倚天邊問路便往西走。走了整整一個多時辰,終於來到一個很大的集鎮。


  坐在鎮子上的酒館往西看,影影綽綽黑色一片城牆便可以看見。酒保端酒菜進雅間,雲杉又額外給他小費,讓他說說:“我們兄妹來到這裏,都需要注意哪些呢?”


  酒保玲瓏,很快明白她的意思,收了銀子,笑眯眯說:“我看姑娘長得不錯,從這兒經過,不要停留。往東南去有桃花塢,再往東,還有逸城,這兩個地方都不喜歡,往北走,去湖城。到了湖城要注意,奇花穀不要靠近,最近不太平,免得惹上麻煩。”


  “為什麽偏偏我在這兒不能停留呢?”雲杉明知故問。


  酒保“嘻嘻”一笑:“這兒的姑娘,但凡漂亮得很就要被白二夫人派人帶走。就算白二夫人不帶人,年大夫人也會來尋找。”說到這兒,聲音放得盡量低:“吳家堡的莊主吳爺今年才三十七,身強力壯,哪個夫人能討得他的喜歡,吳家堡裏便能說了算。”


  “說不說了算,有多大差別?”雲杉撩撥一句。


  酒保果然受不得激,滔滔不絕把知道的說下去:“最大的差別莫過於年大夫人的兒子吳意平和白二夫人的兒子吳意泰,誰能更得莊主寵一些。”


  “吳莊主就兩個兒子嗎?”雲杉繼續誘導。


  “當然不是。”酒保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八卦不停,很開心來個竹筒倒豆子:“還有三夫人生的公子吳意康。不過這位公子從小年弱多病,整個人病懨懨的好像霜打過一樣,不成事。”


  這話一說,一直凝神傾聽他們對話的程倚天止不住“咦”了一聲。


  雲杉看了他一下,問最後一個問題:“大夫人、二夫人她們的名字,你都知道嗎?”


  酒保先往外麵看一眼。


  雲杉說:“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對任何人說,你告訴我們哪些事。”


  吳家堡堡主吳彪,七房夫人分別是:大夫人年芳芳、二房白玉蓉、三夫人叫何巧,其他幾個,四房真真和五房鶯鶯都是年氏替吳彪娶回來,而六房花蕊七房珍兒則是二夫人白氏對抗大夫人所收攏。


  曉掩在裏麵,根本什麽都不是。雲杉和程倚天都沒往她身上議論下去,因為,不管是涉世很深的雲杉,還是對人事已有不少了解的程倚天,他們兩個人的心裏,大約猜得到那個可憐女孩子的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麽。


  同兩輛送菜的牛車,兩個人混進吳家堡。


  每天負責給吳家堡廚房送菜的吳大被程倚天暗暗用石子打痛了腿,拿著雲杉給的銀子看傷去,莊子裏頭,廚房的夥夫頭目問了兩句,便毫無戒心指揮他們把菜卸下來。牛車由和吳大搭夥的羅胖子趕走,雲杉拉著程倚天,兩個人沿著莊子的外牆走。來到一個偏僻的角落,兩個人側耳傾聽,都沒聽到特別響動。


  程倚天對雲杉說:“我先進去。”提起真氣輕輕一躍,人越過牆頭,翻身進去。剛落地沒一會兒,餘光瞥進人影一閃,農家女打扮的雲杉已落在他旁邊。


  兩個人相視而笑,往莊子裏麵走去。


  這個莊子占地麵積算是很大,不過,對於豪富家庭出身的程倚天來說,並不難摸索。方向定位之後,往東去,便找到主人住的地方。路上,雲杉悄悄問他:“酒保說吳家三少爺體弱多病時,你為什麽要詫異?”


  程倚天說:“因為我小時候也這樣。大夫說是胎裏病,所以,我爹我娘才帶我去廟裏求簽。”穿花拂柳,躲避小路上來來往往的莊中仆人,沒人了,他才繼續說下去:“簽文說我需要拜個引路人,我爹我娘出廟門後第一個碰到的便是。”


  “原來雷老爺子做你的‘義父’,裏麵還有這樣一個文章。”


  “是啊!”程倚天提到已故雙親,不免難過,可是,說到義父,眼睛發亮表情又生動起來,“從小義父對我就仿若親生。爹娘過世後,他更是殫精竭慮撫育我成長。”


  “你的胎裏病在跟著雷老爺子後便好了,是嗎?”


  程倚天點點頭。


  雲杉和他忽地躲在一麵牆後麵,然後低頭思忖,兩個梳雙抓髻的小丫頭說說笑笑從旁邊走過去。


  程倚天問:“發現什麽了嗎?”


  雲杉抬起頭,笑著說:“什麽都沒有。”突然凝神,同時也正好轉移他的注意力:“快聽!”


  程倚天側耳傾聽,果然後方不遠處傳來女子嚶嚶的哭聲。


  往後麵走了一小段路,隻見一大片葡萄架下麵,果然一個穿綠衣服雙抓髻的小丫頭蹲在那裏哭。這丫頭不僅哭,還說,喃喃哭訴:“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呢?你幾乎每天晚上都要托夢找我,我真是害怕死了,害怕死了——”接下來一段話更是讓程、雲二人瞬間凝神:“彩兒,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隱瞞,是我放走了曉掩姑娘,可是我不敢和二夫人說。害得夫人懷疑你,還……還……嗚嗚嗚!”


  曉掩?


  雲杉馬上和程倚天互視一眼。


  眼珠在眼眶裏轉了兩圈,雲杉突然將頭發解下來。漆黑的頭發垂在臉上,她輕輕一縱,跳過去。


  那個綠衣小丫頭正哭,突然覺得有東西在旁邊,掉頭一看,看到個黑發遮麵的女人。這女人,五官之間特別像被她從莊子裏放出去的於曉掩。


  “啊”的一聲,小丫頭馬上嚇得暈過去。


  雲杉將頭發簡單攏到後麵,將她從地上拎起來。程倚天不明所以,隻跟在後麵。那小丫頭昏厥了一炷香功夫,幽幽醒來。


  觸目一張清清爽爽的女人臉,頓時讓她安心不少。但是細細辯解,還是覺得像於曉掩。


  雲杉說:“不跟你開玩笑了,我是活人。”一邊說,一邊往太陽下麵站了點。


  這兒是假山群的背陰麵,深秋季節,天氣寒冷,少有人到這裏來。綠衣小丫頭清清楚楚看見她在太陽下的影子,鬆了口氣。瞅著陌生,又糾纏在背棄主家、害死同伴的事件裏,心中極為煩亂,皺著眉頭,隻能怯怯問:“你,找我……幹、幹什麽?”


  “大夫人年氏住哪裏,你知道吧?”


  小丫頭再無什麽能比背負著對他人內疚更讓人不安的事,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雲杉拉她起來,讓她前麵帶路。


  經過葡萄架,走回先前走的小道,綠衣小丫頭問:“你叫什麽呢?為什麽要找大夫人?”


  雲杉說:“我叫於曉陳,陳列的陳,你剛才提到的於曉掩是我的姐姐。”


  “曉掩居然是你姐姐?”小丫頭驚訝地用手捂住嘴巴。


  “大夫人將她關起來對不對?”


  “不對。”綠衣小丫頭人很單純,毫無防備隻是糾正她:“不是大夫人做的,是二夫人。”因為前麵有人通過,她連忙住口。程、雲跟著她,隻當是到莊上辦差的人,並不躲閃,過去兩個男仆自己有事,根本就不過來查點。


  綠衣小丫頭鬆口氣,接下去對雲杉說:“老爺不愛去六夫人、七夫人房內,二夫人就找來曉掩陪老爺解悶。曉掩不願意,後來又受不了二夫人、六夫人和七夫人的羞辱和折磨。我瞧著不忍,就幫了她一把。”


  雲杉好奇問:“你一個小丫頭,能幫曉掩什麽呢?”


  綠衣小丫頭得意說:“我會開鎖啊。”


  “開鎖?”


  綠衣小丫頭頓時洋洋得意。


  程倚天插了句嘴:“你叫什麽?”


  “翠屏!”綠衣小丫頭的聲音脆脆的,剛剛還哭得淒淒切切,這會兒已經把不開心的事扔到腦袋後麵。


  “彩兒是你的好姐妹吧。”雲杉一句話就把她從開心的雲端再次拉下來。


  翠屏耷拉下臉,悶悶道:“我也不喜歡這個吳家莊,可是,雖然我願意幫曉掩姑娘逃走,但是讓我自己逃,我又沒那個膽子。”


  看著程、雲二人,她很難過嘟囔:“我一個親人都沒有,逃出去,還是死路一條。”


  程倚天和雲杉對視,雲杉道:“這樣吧,如果你能幫我們的忙,我們可以帶你出去。”


  “真的嗎?”毫無心機的這個丫頭當場一蹦三尺高。


  “當然是真的!”程倚天點著頭,雲杉肯定承諾。


  翠屏的興致馬上變很高。因為實在不敢相信人生會有這樣的轉機,她追問雲杉:“曉掩姑娘回去了沒有?”頓了頓唏噓,“她說她有奶奶,隻要看到奶奶,一切都會好起來。”


  這下,連程倚天都忍不住悲傷起來。


  雲杉目光低垂,片刻對她說:“曉掩死了,今天我代替她進來,是要找一個和她差不多命運的姑娘。”看著翠屏,問,“你在吳莊裏,大夫人又找回來一個姑娘,你知道嗎?”


  翠屏搖搖頭,過了一會兒,她自己解釋:“曉掩被我放走後,彩兒剛巧到關曉掩的北小院。二夫人就懷疑是彩兒做的好事,前不久,找了個借口把彩兒丟進、丟進井裏——”說到可怕的地方,忍不住毛骨悚然。翠屏打了個大大的寒噤,爾後接下去:“所以,這兩天我老是夢見彩兒,莊子裏的事,我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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