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 催鬼

  “我懂事那會而起還在大青山,那是江西的一座山,靠近鄱陽湖,山明水秀,景色非常美麗。一到三月,漫山遍野油菜花盛開,金燦燦,可美了。四月桃花開,村子裏麵,板橋邊上,無不是它們美麗的影子。


  唯一讓我奇怪的是,板橋那頭村子裏麵所有的孩子都有爹和娘,而我,楚清幽還有香兒,沒有爹,沒有娘,隻有一個姑姑。


  姑姑就是肖飛豔,她獨自居住在大青山腳下,和板橋那邊的人隔著一條河流,從來都沒有來往。姑姑愛種蓮花,一個大池塘裏種滿了,每到夏天就開滿蓮花。我和楚清幽、香兒就常趟到水裏,摘花兒玩。


  夢瑤仙和夢沉仙是後來才來的,一個叫杜婉約的女子跟了姑姑,不久,又來了個叫柳無心的人。然後,不知不覺姑姑的房子就起得多起來,後來,姑姑嫁給了回鄉省親的荊州牧秦玉川。姑姑便不叫姑姑,我們全部改口稱她蓮花宮主。


  成為蓮花宮主後的肖飛豔對我們進行了徹頭徹尾的改造。我和香兒一起被逼著學習跳舞,每天劈開雙腿坐著,要坐一個時辰。頭上頂碗,又是一個時辰。下腰,拱成一個圓圓的橋洞,上麵放水,一動也不能動。稍微大點,就練唱歌。在這個過程中,蓮花宮裏又逐步多了好些女孩子。這些女孩子走我們已經走過的路。而我們因為漸漸學有所成,肖飛豔的手下便教更加特別些的本領。”


  說到這兒,雲杉頗有些可憐兮兮:“倚天哥哥,你懂我說的那些。”


  程倚天依稀明白,但又不敢承認。可是,承認不承認,事實都是事實。好在雲杉後來又補充了一句:“我和她們比,又略微特殊些。楚清幽是我們當中命最好的,不知為什麽,肖飛豔最喜歡她,還認她做女兒。”


  原來是這樣,所以蓮花宮裏其他人都叫肖飛豔“宮主”,唯有紅箭楚清幽叫“娘親”。


  “至於我,我沒有娘親,沒有爹爹,但是我也有個義父。”提到“義父”,雲杉的眼睛沒有露出思念的意思,反而恐懼之色更濃。但是,她說出的話,卻和驚恐無關,“我的‘義父’很有些來頭。具體是什麽,我到現在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連肖飛豔都害怕他,因為他武功確實很好。”


  “我的武功一般都來自於他。”說這話時,雲杉略微翻了下手掌,掌心顯出微微的紫色,這是練正宗內功的表示。如果這會兒蕭三郎或者杜伯揚在,就要看出她口中所說“義父”功夫的來曆,可是程倚天武功雖高,見識有限。這樣特征明顯的內功看在眼裏,偏偏認不得。


  “難怪肖飛豔抓了你,也不敢對你用金線蠱這樣惡毒的手段。”程倚天說著,突然靈光一現,“在洪州,杜婉約和夢氏姐妹都曾非常忌憚你的‘紫箭’身份,我以為是因為蓮花宮主,現在想來,還是你那位義父厲害。”


  雲杉笑了,點點頭。


  說了好些話,精神疲倦。雲杉縮在他懷裏閉目養神。好久,她甚至傳出微微的鼻息。但是,他卻一點兒都不嫌煩,怎麽可以讓她舒服,他就這樣抱她。哄小嬰兒一樣,哄得雲杉睡了個好覺。淩晨,樹林裏一片寂靜,隻有偶爾躥過的野獸,畏懼火光,不敢上來。


  天色蒙明,雲杉從夢中蘇醒。精神很好的她熱度完全退下去。瞧著程倚天辛苦一夜下巴上冒出的胡茬子,她的心,感動不已。


  在林中繼續往前走,雲杉對程倚天說:“昨天我跟你提起的我的義父——”


  “嗯。”


  “他怕是也在尋找我,隻是到現在也無人告訴他,我已經來到這裏。”一邊說,雲杉一邊側臉看他,“假如他知道我這樣和你在一起,他也會像蓮花宮主一樣和你談各種各樣的條件。”


  “比如呢?”


  雲杉頗有深意地說:“他的手段,隻在肖飛豔之上。”


  程倚天低頭思忖,許久,抬頭道:“我不怕。”


  “倚天哥哥——”


  程倚天駐足,凝視她的眼睛:“如果可以,你在我身邊就好。不管蓮花宮,還是你義父,我都無所謂去麵對。”牽起雲杉的手,笑謂:“我多想保護你,讓你不受風霜的侵蝕。”將一縷青絲理到她耳後,看著她經曆波折日漸消瘦的臉,說得溫情款款:“你應該在我為你建造的佳苑中,享受穩定溫馨的生活。”


  雲杉的眼淚再度噴薄而出。


  哭得程倚天好心疼,不住口隻是安慰:“好了好了,我不說。”摟她在懷,笑著道:“等出去,便和我一起回柳子街。”


  雲杉睫毛上掛著淚,臉上笑著說:“隻怕你的義父這次會打斷你的腿,再把你關回離塵居。”


  “那我們就一起回去頤山啊。”


  “他不會同意我跟你去。”


  “他是我的‘義父’,不是你的‘義父’,你不用聽他的話,我被關進頤山,你自來頤山找我就是。”


  “我才不。”


  “為什麽?”


  “追著男人跑,日後江湖上知道,別人要笑話。”


  程倚天聞言首先“哈哈”大笑起來。雲杉一愣,繼而醒悟:不對呀,這明顯在笑話她口不對心。當初是誰找到江夏,又從江夏去奇花穀。繞了那麽大的圈,要見逸城公子。現在卻來矯情這個。


  姑娘家的臉皮就是薄,程倚天這樣笑話,雲杉暈紅雙頰,頓足佯怒不要跟他一起走。


  程倚天連忙道歉:“我是想到有趣的事情才笑,和你沒關係。”


  雲杉讓他說清楚。


  程倚天想了想說:“那日在頤山,吳不醫給你下了逼熱毒的藥,讓你冒紅疹然後沒法再敷易容物。”


  雲杉“哼”了一聲:“文不對題。”


  “我帶你回頤山,要和你成親,他一定第一個來送賀禮。”


  雲杉拉長的小臉不知不覺又漲成了大紅布。她追著他,要打他:“誰要和你走,誰要嫁給你和你成親。”


  程倚天躲了幾下便不躲,任她捶了自己好幾下,然後一把把她抱在懷裏。認真地看著她,他嚴肅問:“雲兒,嫁給我,你可願意?”


  雲杉撐圓了小嘴,想說“不行”,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真傷了他的心,隻怕他真的會跟自己陌路。可是,真的就這樣答應了嗎?就算前程曲折,未必一語就成現實。然而,承諾說出,那可是要重於泰山才行的。


  程倚天很有耐心,也很殷切。


  雲杉的心扔到了油鍋裏一樣,翻過來翻過去,紮了個脆崩崩。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呼出來。向他的胸口靠近些過去,結實,安穩,是自己一直夢想追求的。人生慢慢,多少事情本不在自己預料中。然而,計劃好的又有多少是真的屬於自己?

  不如就此做個決定吧。


  她低低“嗯”了一聲。


  程倚天頓時非常高興,一把將雲杉抱起來,兩個人一起在林中飛轉。


  “撲棱棱——”一群鳥雀橫空飛去。


  雲杉讓他把自己放下來,兩個人相依偎,抬頭去看,隻見後麵又飛過來的鳥被什麽追趕,爾後還被追趕上。


  半空中,鳥雀的悲鳴好像突然敲起的喪鍾,羽毛橫飛之中,血肉模糊的鳥兒殘體摔在地麵厚厚的鬆針上。


  遠遠的,秦箏的聲音響著。一大群黑色的烏鴉赤紅著眼睛,往地上的兩個人直衝過來。


  “是肖飛豔的催鬼術!”雲杉下意識叫完,拉上程倚天往相反的方向拚命奔跑。有幾隻趕上來的烏鴉,被程倚天用地上的枯枝掃落。但是,那些被下了“催鬼術”的烏鴉,完全喪失了動物害怕的本能,除了攻擊,便是攻擊。


  雲杉也擇了一根略微結實的樹枝,烏鴉飛過來,一招穿透烏鴉的眼睛。烏鴉大腦被破壞,這才跌落,不再飛起。


  她劍法好,連殺幾隻烏鴉沒有受到一點傷害。


  程倚天學得快,雲杉怎麽殺烏鴉,他便怎麽殺烏鴉。雲杉的招式落在他手上,更快捷幹脆,“嗤嗤嗤……”一連串聲音響過去,他手中的枯枝上刺了一串。“拔了毛,直接可以去烤。”百忙之餘,他還有心情玩笑。


  一群烏鴉死個精光,雲杉沒功夫接他話茬,兩個人手拉手繼續往林子外麵跑。


  更多的鳥兒飛過來,不過,飛到林子邊緣時,一張特別大的網突然升起來。這群鳥正在追地上的人,程倚天和雲杉反應都很迅速,網一升起,他們趁著奔跑的勁貼地一滑,網和地麵之間留下淺淺的一道縫,生死關頭,他們居然都穿過去。那群鳥兒全被網了個結實。


  網上麵有玄機,密密麻麻的金絲,混合著沾了糯米包衣包起來的奇花化骨,還有奇花穀主壓箱底的奇毒“夢裏幽藍”一起鑽入那群失去“鳥性”的鳥身體。鳥兒何罪?死得淒慘無比,骨頭渣渣都沒剩下一點。


  程倚天還在發呆,雲杉拉他道:“快走啊。”兩個人一起奔跑到大路邊。


  送完華毅揚回來的蕭三郎、殷十三正好騎馬到達,看見這兩個人,急忙招呼了他們。程倚天和雲杉分別飛上一匹馬,兩匹馬兒栽四個人掉頭飛奔。


  等蓮花宮主趕到林子邊上,連奇花穀主桑越人都逃得不見蹤影。


  網沒有了,鳥兒也沒有了,地上隻有一大片藍瑩瑩的,其中金絲在遊走。肖飛豔居於蓮花宮,也常聽江南奇花妖的厲害。這樣的毒物,碰上她的蠱,誰勝誰負還不知道。


  隻是攝魂陣抓到程倚天,最後卻讓程倚天帶華毅揚跑了,催鬼術又沒傷到姓程的一根毫毛。這逸城來頭挺大,骨子裏潛力更是不小。之前未曾料到,實在未曾料到。


  程倚天回到嶽州後,徹底斷了和蓮花宮主商談財務分層的事。蓮花宮主陰險狠毒,又那樣利益熏心,身為女人,已經沒有人可以和她公平對話。


  他詳細說了在蓮花宮裏的遭遇給四傑聽,問杜伯揚和蕭三郎可有應對之策。


  杜伯揚曾是悍匪,對“攝魂”“催鬼”此類邪法從無經驗,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蕭三郎仔細思索,最後說:“你說的這些,我曾在苗疆聽說過。不過,那些都是鳳凰教的教徒擅長的。‘攝魂’真正的叫法應該是‘引魂’,催鬼術,便是針對動物,死去的人也可以。”


  殷十三在旁邊,聽得寒毛全部豎起:“怎麽還有死人的事?”


  “有啊,就是這種催鬼術,可以幫助鳳凰教徒練非常陰狠的鬼蠱。”


  見識過血蠱,經曆過幻蠱,還親眼目睹金線蠱噬人腦,已經有豐富經驗的程倚天聽到最後那兩個字,還是駭得渾身一抖。


  “看來這個肖飛豔,還是對我和雲杉手下留情了呢。”


  蕭三郎看著他說:“鳳凰教裏有一脈姓‘肖’的,專門出鳳凰教聖女。昔日鳳凰教主肖靜瑤,便是其中佼佼者。你說這位蓮花宮主也姓‘肖’,碰巧她還會鳳凰教位分比較高的教徒才會使用的‘引魂’和‘催鬼’……”說到這裏,他一隻手禁不住叉住下巴。


  “三郎,”殷十三叫喚,“你不會想告訴我們,鳳凰教主肖靜瑤複活了吧?”用力一拍桌子大喝,“她還成了蓮花宮主?”


  這可足以讓整個江湖驚天動地呢!


  以六大門派為首,多少門派在找那個跟隨沈放飛一起消失在斷天崖的女人,如果她真的出現,沈放飛呢?沈放飛是不是也會死而複生?

  好在蕭三郎連連搖手:“絕對不是!”頓了頓,瞧殷十三刷色的臉好容易恢複點血色,才接下去道:“肖靜瑤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在鳳凰教,她從來不會用類似‘引魂’‘催鬼’的邪術。這兩大法門,對於普通教眾而言確實高深,對於肖靜瑤,卻又低俗搬不上台麵。”


  殷十三撇嘴:“你休要將那個女人吹噓得過於厲害。”


  “三郎沒有吹噓,”杜伯揚開口了,“肖靜瑤此人名氣很大,我在甘陝也有聽聞。據說她善於彈琴,彈琴之時,琴聲可以化作利器。無論多麽厲害的人,隻要被她窺破內功或者兵器招式的弱點,都隻有死路一條。”說到這兒,大當家撚撚胡須,“像公子說的那些,如果換肖靜瑤在世,確實可以不足為慮。”


  “媽的,難道我們還要去斷天崖燒香請那女人的魂來幫助我們不成?”殷十三一時氣急,忍不住罵罵咧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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