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埋怨

  由尚武門都尉華毅揚牽頭,逸城公子出五萬兩賑濟荊州猩猩熱疫區災民的消息,火速傳到順鑫客棧。


  慕容曜一行聞訊驚呆。


  送信的不是別人,一個叫方世榮,乃是金陵華家三小姐的夫婿;還有一個叫秦有生,正是金陵華家五小姐的相公。


  華家五位女婿一起聚齊。


  鄭堯最先耐不住,盤問方世榮:“到底怎麽一回事?毅揚兄弟根本不和我們一條心,不要鏟除逸城了,反而接納逸城公子的饋贈。他這是要做他自己的事,尋找他自己的榮華。管都不管我們,這還正常嗎?”


  問得緊,方世榮不得不說:“我已經遭貶,個中情由,並不十分清楚。”


  “那就挑你清楚的說啊!”很少失去方寸的鄭少主失態大叫。


  歐陽和站在鄭堯旁邊,冷冷道:“怕是進京之後,方大哥和秦大哥都讓華四公子受罪了呢。”


  “絕無此事。” 方世榮臉色雪白,嘴唇顫抖。


  鄭堯說:“如果有,最好實話實說。我們兄弟,好歹還有些本事,可以替你分擔也說不定。”“嘿嘿”冷笑,“如果一味瞞著,,說不得,我和歐陽兄弟先做個沒事人,六大門派也不趟這趟渾水了。”拉上歐陽和,作勢就要離開。


  方世榮急了,叫道:“鄭兄,莫急。”躑躅,良久,頓足道:“我與你們說了罷,什麽都告訴你們。”


  當華家女婿們將一切都搞清楚時,不管是一直都充老大哥角色的慕容曜,還是隱於身後低調行事的鄭堯,連同那孟頌賢、歐陽和,哪怕是華淑婷、佟姥姥這兩位女眷,齊刷刷,臉全變了顏色。


  “你怎麽能這麽做呢?”慕容曜直到此時還是丟不下老大哥的架子。


  方世榮哭喪著臉:“實在是之前沒料到事情有那些意外的轉變。”


  鄭堯發愣,良久猛地衝上來用力將他一推。方世榮撞在秦有生身上,鄭堯撲上來又和方世榮打成一團。


  華山少主的身手很好,原巡防司校尉方世榮也不錯。兩個人扭打在一起,衣服歪了,方世榮被鄭堯揍個烏青眼,鄭堯臉上也挨了方世榮兩拳,臉頰甚至還破了一處皮。


  鄭堯在夫人華淑婷和青城少主的合力拉扯下,和方世榮分開,重重啐了一口,怒罵:“你這個沒腦子的二百五。是人都想到啦!做男寵?為了升官心思被挖空,也不該想出這種餿主意來。”


  慕容曜問鄭堯:“現在我們該怎麽辦?”


  鄭堯反問:“你說能怎麽辦?”


  歐陽和說:“不如,逸城勞什子都不管了。”


  “你要撤?”鄭堯瞧他。


  “啊!”歐陽和毫不猶豫點頭。


  鄭堯走到門口,將門拉開:“請便!”


  歐陽和被將軍,硬著頭皮往外走,一條腿跨出門檻,然後又收回來。


  鄭堯冷笑:“說走的,為什麽又不走了呢?”


  歐陽和縮了縮肩膀,道:“我怕!”


  鄭堯譏諷:“你也知道怕?”


  佟姥姥看不下去,拄著龍頭拐開口道:“鄭少主,如今在座都是華都尉瞧中的屬下。慕容世家也好,孟家堡也好,華山派、青城派本就同氣連枝,誰都知道現在私自走,絕對都犯了尚武門的忌諱。我家少主年少,不懂,你身為兄長,該提點在對,何必這樣為難他呢?”


  秦有生一直撈不到說話,大家都不吭聲了,他神來一句:“據說,你們全部來嶽州,還都是為了歐陽少主要娶六妹淑琪。”話才出口,佟姥姥的目光立刻可以殺了他一般。


  慕容曜歎道:“事已至此,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現如今,總不能跟著四弟,我們和逸城沆瀣一氣吧?”華淑婷到底是鄭堯的妻子,一開口,便將門派偏見剖白了個清清楚楚。


  不知道——


  慕容曜、鄭堯、孟頌賢這三個人的腦子,此刻都一團迷糊。


  孟頌賢說:“慕容大哥,鄭二哥,事已至此多說無益,不若再瞧瞧,或者還有什麽變化。”


  慕容曜和鄭堯無言,半晌,都隻能把頭點一點。


  五萬兩從逸城賬上出來後,經過尚武門,最後果然都到了荊州府。雪中送炭,這讓荊州府的府台大人非常感激。賑災五日,災情大有好轉。荊州府台大人上奏章,請旨表彰尚武門。音訊傳到玉秦宮,華毅揚非常高興。至於九月初八,洗心樓還是正式開張。作為一家已經打出名聲的食府,又是頂著風頭還把腳跟最終站穩的程家產業,賓客盈門日日不絕自不必說。作為一個門派,佩劍的,掛刀的,遞帖子拜訪也不時發生。四傑坐鎮,幾日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便在這時,都尉身邊的花玨舞將請帖送到,邀請公子程倚天和四傑一起去玉秦宮赴宴。


  花玨舞剛走,程倚天便和四傑聚會一起。


  怎麽辦?

  五萬兩換尚武門裏“洗心樓”一個名字,這下麵的路卻還是要一步一步走下去。


  玉秦宮的宴,絕非好宴。四傑離開之後洗心樓會成什麽,想想都有壓力!


  “不能去!”殷十三拍案而起。


  程倚天隻是皺眉,沉默。


  杜伯揚瞧蕭三郎,蕭三郎也無計可施,後者拍拍殷十三的肩。


  玉秦宮裏,春風得意的華毅揚設宴,款待他的諸位姐夫、妹夫連同青城派的歐陽和、佟姥姥。


  宴席間有酒,負責斟酒的不是別人,正是已經調任尚武門做書立的方世榮,以及做武辦的秦有生。


  給慕容曜、孟頌賢斟酒完畢,華毅揚招手讓方世榮來上席。酒杯放在案上,方世榮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替他斟酒。酒斟滿,看似不經意,華毅揚抬手將酒打翻。


  酒水潑到方世榮身上。


  華毅揚以手掩口,“啊”地驚叫:“怎生是好。”站起來,替方世榮寬衣。一邊扒方世榮的衣服,他一邊假裝關心:“這麽好的衣裳,酒弄濕了真是可惜。”轉頭,“來人!”


  侍從恭敬應聲。


  “拿本都尉的衣裳來,給方大人穿。”


  方世榮被扒得隻剩中衣,眾目睽睽,真是要多尷尬有多尷尬。等侍從拿來衣裳,方世榮一瞧這顏色,就差點暈過去。


  華毅揚親自伺候他更衣。一件粉紅色繡大牡丹的衣裳,配上蝴蝶滿繡寬腰帶,華毅揚還給他綴上香囊、玉佩,還有一個荷包。荷包是空的,侍從端上一個銀盤,裏麵有兩錠銀子。華毅揚將兩錠銀子拿過來,一一塞進方世榮的荷包裏。


  那一刻,那笑依然是笑,可是,露出的白牙簡直要撕人肉、噬人血。


  方世榮也害怕,哆嗦道:“四、四弟!”


  “啪!”一個火辣辣的大嘴巴扇在他臉上。


  華毅揚武功不怎麽樣,方世榮完全可以反抗,此刻卻萬萬反抗不得。華毅揚先是騎在他身上用拳頭砸,砸得一雙素手發紅發痛,幹脆站起來,用腳踹。踹胸口,踹小腹,哪裏柔軟好踹往哪兒踹。


  一邊踹,華毅揚一邊喊:“你舒服嗎,啊!你舒服嗎?為什麽不說話,舒服了,你為什麽不說話。”轉身又把裝水果的盤子拿起來,用力摔在方世榮身上。


  累得氣喘籲籲,華毅揚才停手。


  華淑婷作為他的姐姐,實在看不下去,頂著要被餘怒波及的風險,上來扶方世榮。


  方世榮一身粉紅衣裝皺成一團,鼻青臉腫頭發散亂狼狽不堪。


  華淑琪作為家人,也列席。看到這兒,也目瞪口呆。天哪,這還是她的四哥嗎?當日那個在金陵老東門的橋邊,折一枝柳絲送給她,讓她務必好好活著,然後等他歸來的那個溫和的青年?


  之前的四哥,雖未能把詩文讀到非常好,可是通情達理敦厚誠實。很長一段時間內,華淑琪想象自己日後嫁人,要嫁四哥這樣的人。華家多是看不起她的,唯有四哥才是溫暖的依靠。


  姐姐、姐夫們都很勢利,對待她也甚為苛刻。然而,即便是七妹淑萱,偶爾扇自己一個耳光而已,也沒打將自己這樣毒打的地步。何況還這樣羞辱?


  粉紅色的三姐夫?

  豈不是和女人一樣?

  想到“女人”,華淑琪的心禁不住怦然一動。


  “女人?”她下意識向上麵看去。麵容比自己還要更精致些的四哥,穿著的衣服總是這樣華麗,舉止又非常細致,說話的語氣——


  近侍花玨舞替都尉將桌子整理好,又重新斟酒。酒杯遞給華毅揚,華毅揚撩起眼皮瞧一眼,花玨舞報以凝視。


  “嘔——”華淑琪突然捂著胸口幹嘔。


  她的座位離華毅揚很近,華毅揚立刻察覺,放下酒杯問:“琪琪?”


  華淑琪不想多生枝節,急忙擺手:“沒事,沒事。”


  酒過三巡,便要上歌舞。


  今天跳舞的,是樂坊送過來的舞姬。慕容曜等都是武林人,平常不怎麽接觸這些,隨便看。華毅揚看了一會兒,卻是了無趣味。揮揮手,樂姬們停止演奏,舞姬們停止跳舞,一起行禮,然後退下。


  略微回轉精神的華淑琪這會兒輕輕咳了一聲。她是華毅揚的親妹子,華毅揚格外重視她,立刻問:“怎麽啦,琪琪?”


  華淑琪勉強一笑:“四哥,我昨兒才知道,祺祥樂坊送來一個歌舞姬。那個歌舞姬據說各項技藝不凡,我想看看。”


  花玨舞連忙提醒:“都尉,祺祥樂坊和百花台,可都是蓮花宮的產業呢。”


  “蓮花宮”三個字,真像飛射而來的三支雕翎箭,射在華毅揚的心尖尖上。華毅揚眼睛瞪圓,嘴巴張開,嘴唇失色。


  眾人都驚訝地注意到這個變化,華毅揚突然大力拍桌子,人猛地站起來。


  就在這時,華淑琪飛快插上來說:“四哥,那歌舞姬美貌傾城,不管怎麽說,我都想看看她的表演。”凝望華毅揚,目露懇求。


  “都尉?”花玨舞反對的意思也很急切。


  “傳!”華毅揚麵露猙獰,好半天,還是切齒吐出這個字。


  花玨舞無奈,隻好去傳命令。


  越來越習慣於夜行的程倚天,此刻好像一片秋葉,無聲無息落在泰德殿飛揚二而起的屋簷背後。從高高的黑暗處探出頭來,即便正對著的下放一個人抬起頭,尋常也未必看得見。


  但是,他看燈火燦爛處的人和物件,秋毫畢露。


  隻見一名侍從快步出去,不多時,穿著寶藍色滿繡白色仙鶴華服的雲杉,在一群祺祥樂坊舞姬的簇擁下款款行走而來。今天的雲杉,和往常都不一樣。束起的巍峨發髻凸顯出原本纖長的身體竟是如此凹凸有致,精修的妝容更增加了本就完美的五官無限魅惑美。


  來到簷下,她頓了一頓。


  程倚天沒有把頭縮回去,他的眼,盯著她的頭頂。


  他希望她抬頭看一下,也許,看見他後,她會改變主意不走進去。不過就是一個蓮花宮主吧,在初涉江湖的他眼中,便是地獄使者現身人間,也沒什麽不可以麵對,沒什麽不能打敗。


  可是很顯然,她並不知道他在這兒。


  雲杉沉靜如水,邁步走進泰德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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