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玉宮
華淑琪被抓上一輛馬車,馬車上,除了一位五官頗為俊秀的青年男子之外,無不都是樣貌凶悍的壯漢。連她在內,一共六個人。這讓她非常驚恐。
馬車一直在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才停下。五官俊秀的青年第一個下去,接著,壯漢們魚貫而下。華淑琪縮在車廂角落,一直都不敢動彈。
好久好久,縮得她整個人都快麻痹,是生是死,總要有個幹脆結果——這樣一個念頭,讓她不得不鼓起勇氣。
探索著爬到車廂門邊,輕輕把門推開。
既沒有窮凶極惡的壯漢惡狠狠撲上來,也沒有臆想中會出現的凶狠斥罵!
華淑琪心裏燃起希望。
還不知道外麵到底是什麽呢。也許,出了什麽事情,那些人突然都離開了呢?
現在留在此處的,隻有她,還有這輛馬車而已。
把頭探出門外一點——
啊!華淑琪整個人都呆住。
車廂外麵,是一片很大很大的空地。空地上燃著許多燈籠。燈籠的光連在一起,照得空地好像白晝一樣。五官俊秀的青年在三丈外不遠的地方,壯漢不止四個,人影憧憧,四十個,噢,不!足足有四百個吧。簡直就是人山人海嘛。
華淑琪深入魔窟似的,一刹那,人因恐懼昏倒在馬車裏麵。
一個人越眾而出。五官俊秀的青年向他行禮,口稱:“都尉大人。”
都尉大人看他一眼,青年道:“小姐暈過去了。”
都尉大人輕輕一笑,吩咐:“派人,好生照看。”
青年迅速回答:“是!”
迷迷糊糊中,華淑琪感到自己來到一個從未到達過的境地。這兒,到處都飄著白雲仿佛,截然迥異她在華家睡過的房間,也不同於前不久順心客棧普普通通的二等房。這兒幹淨,柔軟,溫暖,是個讓人打心底裏感覺幸福的好地方。
可是,這樣的好地方為什麽這麽真實呢?
華淑琪從一張軟綿綿的床上坐起來,伸手撈起一片細軟無比的紗帳。帳子的邊,還綴著軟綿綿的毛絨球,托在手心,貼在臉上,毛茸茸,彈彈的,簡直可以把心融化。
從床上下來,光可鑒人的踏板上放著拖鞋。這拖鞋,淺藍色的緞麵上繡著鵝黃色五個花瓣的小花,軟底,腳套在裏麵很偎貼,走一走,腳心可真舒服。
她身上的衣裳也換了,珠光白抹胸外一件藍色繡萬福對襟的大衫,樣式簡單,可是剪裁考究,分明就是非常好的衣裳啊。
這到底怎麽回事?
她睡著了,睡夢中來到了仙宮?
瞧瞧這四周,便是家裏麵爹爹的房內,也沒這樣好的擺設。看這光潔細膩的瓷器,看這鮮豔獨特的琺琅瓶。香爐都做得這樣漂亮,一隻長腳長嘴振翅欲飛的仙鶴端是栩栩如生。鶴嘴裏噴出嫋嫋輕煙,微微藍色,怡人的香氣緩緩送到鼻端。
門“吱呀”被推開,一個人走進來。
華淑琪先是一驚,等定睛看清,她忍不住揉眼睛。噢,不!人在夢中,當真什麽離奇的事情都會發生。怎麽可能看到他呢?
是被華淑萱欺負得太厲害,整個人都開始出幻覺。
華淑琪拚命想啊拚命想,想起自己是去柳子街找程倚天。這會兒既然在夢中,她更應該想起倚天哥哥才對。
是啊,應該是倚天哥哥!
是倚天哥哥——
華淑琪閉著眼,努力集中注意力。努力著,努力著,覺得差不多,睜眼一瞧。“啊呀!”她驚呼出聲。踉蹌往後跌倒,坐在房間內的凳子上。
“你——”華淑琪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怎麽會是你!”
那人走過來。
成串的眼淚從眼眶跌出來,華淑琪滿臉涕淚縱橫,最後一頭撲入此人懷抱。
“四哥、四哥,唔……為什麽會是你啊。我居然夢到了你,我這時候才夢到你。我太想你了是不是?我其實還是很想你對不對?唔……”
可憐的華淑琪痛哭不已。
頭頂的頭發被溫柔撫摸,真實的聲音響起在耳邊:“不是做夢,琪琪。”
華淑琪愕然抬頭。
華家唯一的男孩——排行第四的華毅揚綻開兄長式體貼溫柔的笑容,“你看,我不是真真實實地站在你麵前嗎?”讓華淑琪捏自己的臉,華毅揚也捏華淑琪的臉。
“哎呀!”華淑琪感覺到痛,“怎麽啦,原來,我居然不是在做夢嗎?”
將華淑琪抓上馬車的俊秀青年叫花玨舞,又換了一件衣裳的華淑琪跟在華毅揚身後,來到一間很大很大的屋子裏,現任尚武門都尉的華毅揚向華淑琪介紹:“他是為兄眼下最得力的膀臂。探查到你在嶽州,又在柳子街找到你,他功不可沒。”
除了花玨舞這個尚武門的侍衛,左右還站滿了侍從,這件名叫“泰德殿”的大屋子外麵,還有更多手持武器的士兵。
華淑琪張口結舌,回到泰德殿中,問華毅揚:“四哥,年前進京,到底都發生了什麽?”頓了頓,又問,“帶你一起上京城的三姐夫呢?還有,也調任京官的五姐夫,他們現在都是什麽情況?”
這兩個問題,顯然問到了華毅揚內心極為敏感的地方。華毅揚那張和華淑琪神似的俊臉,五官一陣糾結。
不過,因為他也是華淑萱口中那名不要臉賤婢所生,華淑琪是名副其實他嫡親的妹妹。對這個妹妹,他非常上心。因此,他有怒火,卻沒生氣。不僅沒生氣,回頭還重新露出笑容來:“有機會,你會看見。”
華淑萱再次想起華淑琪,去柴房看。那個五大三粗的婦人直說華淑琪偷偷溜了。想想華淑琪可能會去柳子街,華淑萱很生氣,想也不想,奔到前麵,馬上便要出門。
沒等她出門,大街上,人到了。
浩浩蕩蕩一隊身著鎧甲的士兵,擁著一頂四人抬青呢大轎,大轎旁邊,一人騎馬跟隨。
慕容曜、鄭堯、孟頌賢連同歐陽和,事先都接到消息。
華淑萱見姐夫們都畢恭畢敬在街上等著,忍不住好奇,問華淑婷:“二姐,發生什麽事?”
華淑婷低低說:“你四哥來了。”
“啊?”華淑萱幾乎都忘了生活中還應該有這麽個人。
眼見大轎來到眼前,轎子落地,扶手板一抽,轎子後麵微抬,身著深藍色滿身繡蘭花箭繡官服的華毅揚矮身步出。
讓所有人狠狠一震的還有,原來青呢大轎後麵,還隱藏著一頂小轎。大轎落地,小轎也停到前麵。小轎裏出來一位身著華貴衣服的姑娘,玉顏如花,不是一直為人所輕視的華淑琪又是誰呢?
順鑫客棧食府最大的雅間裏,獨自端坐的尚武門都尉華毅揚,一邊端著碗茶用茶碗蓋撥茶葉,一邊撩眼皮瞧垂手站立於麵前的這麽多位親戚——慕容曜大姐夫,鄭堯二姐夫,還有孟頌賢這個妹夫,以及一個外人——青城少主歐陽和。
慕容曜、鄭堯和孟頌賢原本多麽自大,在這位突然做官的舅子麵前,不得不矮上一截。連最不馴服的佟姥姥,此刻低眉順眼站在歐陽和旁邊,也絕不多說一句話。
什麽是尚武門呢?
尚武門,就是朝廷設立,專門針對江湖各大門派的機構。說得直白些,江湖上那些門派,不管正的也好,邪的也好,有名的也好,名氣不大甚至沒有的也好,得向尚武門報備、留檔,尚武門承認,才可以合法存在。
當然,以江湖之茫茫,比如奇花穀之流,根本不在乎尚武門是什麽,尚武門也從不關注它。可是,慕容世界、華山派、孟家堡以及青城派,絕對都是自恃“奉公守法”。
那麽,華毅揚又是誰呢?
原本,他不過就是華家一個普通的公子而已。因為是華員外唯一的兒子,即使和華淑琪一個母親,出身很差,在家倒也頗受重視。
隻是,誰也想不到近一年未見而已,他居然成了要命的尚武門的正都尉。還這樣大張旗鼓回來。
帶他上京的老三方世榮、老五秦有生怎麽了呢?
慕容曜等人心中,存著和華淑琪一開始一模一樣的疑問。
華淑琪從未這樣揚眉吐氣。有升騰發達的四哥撐腰,她再也不是家裏麵不招人待見的破落小姐,更不是華淑萱可以任意欺負的“賤丫頭”。華服美妝之下的她,搖曳生姿來到華淑萱麵前。
“七妹!”本就柔軟的聲音此刻別樣婉轉。
“你……”深受他人影響,華淑萱忐忑不安脫口而出,“要說什麽?”
華淑琪輕輕握著拳伸出來。華淑萱不懂,張望二姐華淑婷,猶豫著伸出自己的手,並使掌心朝上。
華淑琪五指一張。
華淑萱因內心恐懼,害怕得閉上眼睛。
一物墜落,掌心一沉。觸感微涼,華淑萱害怕地等待接下來是不是會有壞事發生。
等了很久,手掌別無不適。
這才慢慢睜開眼——咦,隻是一錠銀子而已。
華淑琪說:“我是想請七妹將這錠銀子交給柴房的孫張氏。”
慕容曜等不明所以。當著眾人的麵,華淑琪發出一陣冷笑,爾後才說:“各位姐夫,二姐,還有四哥,我這位好妹妹向來以欺負我這個姐姐為樂,就在昨天,她把我賣給了這家客棧柴房負責砍柴的一個傭人,買了五兩!”
這可太胡來了。
華淑婷當即訓斥華淑萱:“萱兒,你怎麽可以做這種事?”
華淑萱還想狡辯:“哪有,六姐瞎說。”
雅間,花玨舞帶人將柴房的孫張氏提過來。那個五大三粗的婦人,看到這麽多官差,非常害怕。
而看見她,華淑萱還能辯駁什麽?
華淑琪讓孫張氏把昨天那張欠條拿出來,華淑婷無顏麵對,劈手奪過,自己取了銀子交給孫張氏。
華淑琪對孫張氏說:“本小姐說到做到,錢給了你。”
華淑婷旋即接道:“六妹,萱兒不懂事,也罰她去柴房勞作可好?”
華毅揚一直坐著,聞言站起來。他模樣非常俊秀,在京中呆了近一年,現在又做上尚武門都尉的緣故,一舉一動無不透著雍容和貴氣。踱了幾步,他對華淑婷說:“就讓七妹去劈柴吧,劈光柴房裏現在所有的柴禾。”說著,瞧那個孫張氏。
孫張氏想巴結他,趴下來磕頭,然後回話:“柴房裏的柴,小婦需再劈三天。”
“如果是這位七小姐劈呢?”華毅揚的笑,和華淑琪神似,意味卻深長得多。
“沒有七天,怕是劈不完的。”孫張氏剛說完,華淑萱就叫喊起來:“這怎麽可以?我不會劈柴,也劈不了柴,更何況還要七天。”衝著華毅揚喊:“你也是我四哥,用得著這麽狠嗎?”
華淑婷攔著她:“劈柴就劈柴吧,死不了人!”未免過多節外生枝,用力拽著華淑萱拚命往外拉。
華淑萱並不傻,知道華毅揚和華淑琪是一母同胞,比和她親得多。去年三姐夫方世榮和五姐夫秦有生要帶華毅揚上京,華毅揚為什麽去?還不是為了能夠有足夠讓華淑琪擺脫“賤人所生女兒”這樣尷尬的命運?
可即便如此,她還要喊叫:“四哥,你偏心!四哥,你偏心!”聲音回蕩在外麵的走廊上,過了會兒,方才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