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佳人
血跡還是濕的,摸了一抹,放在鼻端,唔,有血腥氣!
很新,這該是剛剛才有。
桑越人這廝再怎麽能跑,程倚天跑三條路,他隻能跑一條。桑越人好像一隻躲避抓捕的雞,生生便攆得心跳加快,傷勢複發,口吐鮮血。
有玄蜂靈配傍身,程倚天不懼奇花穀主。沿著血跡一路追去,,終於,在一條新的河流旁邊,他看到了前方樹林那兒一條搖搖擺擺的人影。
而這會兒,已是下午時分。
進了林子,光線頓時暗下來。隱隱約約前麵大樹之間掛了個人。程倚天飛身掠過去,隻見華淑琪雙手被綁,整個人被吊在空中。
華淑琪居然也落在桑越人手中。
這個事實,讓程倚天好生一陣激靈。他急忙運真力,扭斷綁繩。華淑琪往下墜落,為了不讓她摔著,程倚天隻好伸手將她抱住。
“六小姐,六小姐。”抱著華淑琪的程倚天呼喚著。
華淑琪聽到他的聲音,這才迷迷糊糊醒轉。
見是他,華淑琪“哇”的一聲哭出來。抱著程倚天的脖子,怎麽也不離開。眼睛好像決了堤的黃河,淚水不斷湧出來,把程倚天的臉和脖子都給打濕,肩頭衣服也給泡濕。
程倚天好言相勸:“沒事了,沒事了。”遊目四顧,那個搖搖晃晃的人已經不見。
華淑琪把臉埋在他鎖骨上方,偎貼的姿勢讓她很快平息恐懼。
蒼白的臉甚至泛起紅暈來,心裏被一陣歡欣充滿的華淑琪輕聲問:“你是特別來找我的嗎?”停了會兒,把經過說出來,“我是來五裏坡,爾後想回去隱莊時,被那個怪人擄走。”
對於華淑琪這樣的弱質女流來說,桑越人無疑比魔鬼還可怕。隻要想一想那個人,華淑琪都要渾身打哆嗦。即使那個人沒有把自己化妝得和鬼一樣,隻那古怪的嗓音和那邪惡的眼神就夠了!
華淑琪的腳,暫時失去走路的功能。程倚天著急還要去找雲杉,隻得把她打橫從地上抱起來。
有桑越人的噩夢正在褪去,有倚天哥哥的美夢開始做起。華淑琪的手臂,眼下隻想摟著程倚天的脖子。華淑琪說:“倚天哥哥,你是想把我和別人一樣,趕出你的逸城去嗎?逸城這兒真的很好,我……不想走!”
程倚天抱著她,四下打量,隨口應:“等我們從這兒出去再說。”
“我們?”華淑琪嬌美如花般的臉上綻出笑容,“你剛剛是說‘我們’?”用手,把程倚天的臉抹得朝向自己。
身體接觸,四目相對,這已是非常親密的姿勢。
華淑琪的臉嫣紅如霞:“你心裏,也很喜歡我是不是?”
程倚天哪有心思回答?
她非讓他回答!
程倚天隻好說:“六小姐,和你一起到達這裏的,還有沒有奇花穀的那個桑越人?”
歡喜,好像被被打著身體的蟲子,受了驚,飛快溜走。華淑琪的臉旋即又恢複之前的蒼白。
她嘴唇翕動,手也不摟著程倚天。
程倚天連忙把她放下來。
雙足沾地,華淑琪忽然心頭一陣難過,眼神飛快一瞥,碰到程倚天漆黑雙眸,迅速又轉開。
她這個模樣,倒是把程倚天心中一個疑問解開。
他離開池塘邊,又替傅謙化毒,前前後後時間不是很長,雲杉憑空便消失。沒有求救,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原來,是因為華淑琪。
華淑琪因為被驅逐的事情,來五裏坡找雲杉,回頭碰到從城西醫館溜出來的桑越人。桑越人扣了她,猥褻雲杉不成,這會兒又拿著華淑琪,前來要挾雲杉。
在奇花穀裏,雲杉就曾救過華淑琪。
在這兒,她沒理由放華淑琪不管。
而桑越人,表麵上表現得對他極為害怕,骨子裏麵,從來沒放棄過反撲的機會。說是可惡,自然不錯!但是,這樣一個人,精於表演,善於計謀,何嚐不是厲害人物呢?
而正是這個人物,丟下華淑琪,又帶走雲杉。雲杉重新落在他手中,下場會怎樣?
他不得不十分揪心。
華淑琪說:“我隻看他向密林深處跑了,你現在去找他,隻怕天色越來越晚,樹多葉茂,根本找尋不到。”
程倚天說:“還有人在他手上。”
華淑琪用力一把拉住他。“你不要去!”如花的俏臉布滿渴求。
“為什麽?”程倚天不解,“她還救過你,噢!”他驀然住嘴,忽然便想到什麽,“你見過她真容了?”
華淑琪臉蒼白,踉蹌跌開。手指,也離開他的衣裳。
是的,他說得一點兒都沒錯。她就是看到了一張不該看到的“真容”。她一直以為醜丫頭就是“醜”丫頭,卻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醜丫頭竟然會變得“麵目全非”。
怎麽會有這種事呢?
讓她的心情從巔峰跌落穀底!
桑越人抓住她,將她囚禁山中。第二天,桑越人又把她帶回五裏坡。池塘對岸,蘆葦蕩中,一個紫衫少女臨水獨立。臉上的悵然憂傷都是局外事,華淑琪一眼去瞧的,隻有那無雙的美麗。
桑越人學青蛙叫,紫衫少女發現他們。然後,那個女子便追過來。
途中,程倚天其實追上他們過。可是,桑越人掐著華淑琪的脖子,把華淑琪拖入低窪處的草叢裏,雲杉為了華淑琪的安危,隻得跟他一起躲避。
程倚天很快不見,三個人一起從草叢裏爬出來。
雲杉撣撣紫衣上沾上的草末灰塵,悠然而立。華淑琪被桑越人推搡,狼狽不堪。
雲杉對桑越人說:“不要再跑,把人給我,你自己走不就好了嗎?”
桑越人梗著脖子,硬梆梆回絕:“我不娶你回奇花穀,我死也不離開。”說著話,猛然發出一連串咳嗽。他的臉,瞬間變得很紅,呼吸時,氣息很重,還用手揉胸口。
雲杉原本恨他入骨,見此情形,不得不釋然。
桑越人瞧著程倚天剛剛消失的地方,說:“他本事是不小,也很能跑,可是,他就一個人而已,來來去去,我跑不過,像這樣躲總可以吧?逸城雖都是他的,可這麽大,我帶著你,還有她,躲一下,有什麽難?”
“假如有追魂呢?”
追魂的名字,可是深深紮在桑越人心中的一根刺。
雲杉雙目澄清如秋水:“追魂被破了神功,十五天,差不多也該功成出關。他有能嗅千裏外毒物的癮君子,還有可以追蹤癮君子的聞香鳥。找你,易如反掌。”
桑越人那並不強壯的身體,又開始篩糠。但是,即便這樣,他還是要硬撐:“讓我放開這個丫頭也可以,你跟我走。要不然,”說到這裏,帶上了哭腔,“我就是現在就死了,也沒什麽稀罕。”
他們飛快對答,那廂華淑琪再也按捺不住,桑越人她已經認出來,現在就看雲杉,問:“你,到底是誰?”
這聲音,這體態,都很眼熟。
可是,這張臉——
桑越人把她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怎麽,你居然不識得她嗎?在奇花穀,不是她,你怎麽能夠離開?”
“你說謊!”猜疑被證實,驚訝無比的華淑琪還是止不住衝口而出。
“說謊?”麵對雲杉好像一個無理取鬧小兒的桑越人,轉過臉來,重新變成邪惡魔鬼模樣。他眯縫著眼,交錯著牙齒,好像華淑琪是他隨時都可以食取的食物,“你以為你長得漂亮,其他人都沒有你好看是不是?殊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看看,”指著恢複真容的雲杉,“她是不是比你美貌得多,十倍有沒有?噢,不,何止十倍,簡直就是百倍,千倍!”左不過情人眼裏出西施而已,何況桑越人這個人!
但是,華淑琪聽了這樣的話,怎麽能不受打擊?
程倚天沒有放棄,追了一天,終於追上來。華淑琪一度認為他為了自己。可是,從一進林子,到現在,他的眼始終在遊移,他的心也很恍惚。
“你根本不是在找我,你在找她。她容貌那樣,你早就知道……”
還有什麽比受到情敵打擊更讓人傷心的呢?
華淑琪捂了嘴巴,成串的眼淚再度滔滔而下。
程倚天拉住她:“危險。”
華淑琪衝他大喊:“你怕我危險就不要去找她。”此話一出,程倚天的手立刻收回。華淑琪難過,喃喃道:“既然要去找她,就不要怕我危險!”
程倚天再想抓她,她發了瘋一樣又踢又咬,再也抓不住。
好在林子外麵遙遙傳來呼聲:“公子——公子——”深厚的內力傳送來的聲音悠悠綿長。
“是三哥呢。”程倚天頓時放心讓華淑琪奔出林子去,並仰天長嘯回應蕭三郎,讓蕭三郎知曉他所在方位。蕭三郎頃刻便到,而就這麽點時間他也等不得。順著華淑琪指的方向,程倚天一頭紮進密林。
天色果然黑下來。半空中又出現一個人。
程倚天輕手輕腳摸過去,確定四周並無埋伏之後,伸手扣了一粒石子,彈指往人影搖晃的上方打去。“嗤”的一聲,接著“撲通!”繩子斷了,一個人從樹上掉下來。
程倚天躥過去,伸長手臂把人接住。
撲鼻一陣清香,少女軟綿綿的身體落在他的懷抱中。
經過玉雪笙的蠱惑,華淑琪的糾纏,再度抱住她的身體,努力想要保持平靜的程倚天,那顆心,根本不受控製,“砰砰砰”還是亂跳成一團。
他探她的鼻息。
她籲了口氣,低笑道;“不用摸了,我還活著。”
程倚天被自己的小心嚇了一大跳。黑暗中,依稀看見對方的眸子熠熠生光,仿佛在譏笑。
程倚天這才理智回潮,鬆手退後,雲杉被他扔在地上。
雲杉功夫好,沾地即起,並不狼狽。雖然處於黑暗,她還是以手扶鬢,擺出一個事實上甚為撩人的姿勢。過了一會兒,她對程倚天說:“倚天哥哥,我若將我自己送給你,你要,還是不要?”
黑暗中互相都看不真切,程倚天卻還是被問得渾身一緊。
雲杉笑了,緩步向前,靠得他很近,爾後輕輕偎依入他的懷抱:“倚天哥哥,我很高興你找到華淑琪之後,還會深入這裏再來找我。你心裏,到底沒有討厭我到極致,對不對?”
程倚天雙手垂於身旁,什麽作為都沒有。
雲杉抬起臉來,黑暗中,對方並瞧不見她露出真心的微笑。她對程倚天說:“我為什麽也會被綁在樹上呢?你猜猜。”
程倚天身體拘束,腦子還是靈活:“是你讓桑越人這麽做的?”
雲杉聞言輕笑。
程倚天不覺厭惡,抬起手扶她肩,將她推離自己兩尺之外。
雲杉笑了笑,站好道:“他鐵定了心思要帶我走,卻終究害怕蕭尊者飛快追上來。倚天哥哥,你也知道,天敵當前,換作誰都會害怕。你本事很好,桑越人卻還能周旋,碰到蕭尊者,他就沒轍。他很怕,又不能殺我,隻能留下我。”
走回程倚天身旁,她繼續對程倚天說:“是我讓桑越人將我綁在樹上。因為我說,你會來找我,而我,也一定要等你回來找我。如果你不來,我就永遠那麽掛著,直到死去——”
一個“死”字,刺動程倚天的心。
程倚天“唉”了一聲,阻止雲杉繼續往這個方向說下去的意思,停了會兒,才開口:“不要再輕易說這樣的話啦。”
黑暗,能夠模糊掉許多現實中才會麵對的東西,倆倆相守,隻有最真實的感受彼此間默默交流。程倚天伸出一隻手,很默契,碰到了雲杉同樣伸過來的手。二人雙手交握,心意相通。
雲杉說:“假如六年前,我們便能這樣,多好。”
程倚天說:“是啊,如果我可以自己給自己做主。”
“倚天哥哥——”
“雲妹妹——”
兩個人一起開口,又一起住口。
雲杉笑起來:“你先說。”
程倚天臉熱熱的,即便對方看不清,自己還是忸怩。過了會兒,他才說:“那天,義父把我從桑星子手裏救出來後,我準備去找你。但是義父不讓——”
雲杉沒有說話。
程倚天就繼續:“那時候我想不了太多,後來義父把我帶回到這裏,把我關進離塵居——”
“關進離塵居?”
“是啊。在莊子旁邊的一個山穀裏。”
“六年嗎?”雲杉的語氣止不住充滿驚訝,“這六年,你竟然沒遇到過什麽事,也沒接觸過其他人?”
程倚天聽出驚喜,可是,他並不知道,雲杉的驚喜到底來自於何方。
不過,有驚喜也是好事。驚喜說明他被關起來這件事,在雲杉看來也是正確的。
雲杉說完之後,果然變得非常高興。
她的臉,他看不見,可是她走來走去,忽而抬頭,忽而抬手撫臉。撫臉的動作,程倚天禁不住問:“你——竟哭了嗎?”
雲杉哽咽著笑道:“沒有!”她站回到他麵前,對他說,“你告訴了我你的六年,按照道理,我也應該告訴你我的六年。可是,我的六年太長,太多事情,太多離奇,講也講不完。”
程倚天衝口便想說:“那我不趕你走,你就留在這兒慢慢跟我講。”
林子外圍卻傳來一聲:“公子!”火光閃爍,杜伯揚為首,蕭三郎、殷十三帶著洗心樓的人已然尋找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