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9 意外
遠在嶽州的雷衝接到逸城杜伯揚的來信:公子忌,連逐三女。
雷衝放下字條,一時沒忍住,“哈哈哈”,放聲大笑。
放在心頭多日的擔憂,這會兒,雷衝也好,杜伯揚也好,還有蕭三郎等,可算齊齊拋開。
“天兒真是長大啦!”雷衝口中自語,心裏卻想,“到底和小飛不一樣——”
六年禁錮,包含了多少拳拳愛意,雷衝不屑去說,但看著義子不負所望,真心能夠體諒、理解,若說不高興,那絕對是謊言。他修書給杜伯揚,表達謝意。
可是,就在杜伯揚修書給雷衝,雷衝又修書回頭的過程中,意外接連發生。
洗心樓的人最遲辰時回來,寅時不到,雲杉便給自己燒了滿滿一桶熱水。
也不知怎的,昨天從城西醫館回來,這身上就毛毛躁躁,總是不爽利。想來桑越人的藥厲害,連吳不醫一時都不能除盡。這會兒,雲杉不疑有他,把吳不醫給的草藥用紗布包好,放在水裏。那水,浸泡了草藥之後,很快變成黃褐色。透明澄清,並不汙濁。雲杉用手掬一捧,放心。
門窗都關得好好的,佳人寬衣。
纖長瑩白光潤的身體漸漸顯露出來,雲杉解開長發,整個人泡入水中。熱氣蒸騰中,草藥的香氣繚繞,烏雲般的黑**浮在澄清的水上,忽略那張臉,這便是一幅美景。
雲杉相信吳不醫,隻把光潔的後背依靠在桶壁,什麽都不想,甚至還閉上眼睛。
她認為,隻要再休息一頓飯功夫,所有的不爽都可以成為過去,然後像塵垢一樣,統統蕩滌而去。
逸城不收自己,那又怎麽了呢?
即便連倚天哥哥都不念舊情,她也未必找不到方法,讓自己隻是安穩生存下去。
可是,為什麽總是感覺,有什麽正在盯自己呢?
這感覺,就好像那日在江夏的山神廟。那時候,二十五個路匪埋伏在山神廟外,用**和火把,想先奸後殺。
滿身的警覺,讓雲杉突然睜開眼睛。窗戶上,一個剪影迅速掩去。。
雲杉大驚!
是誰?
膽大包天,又如此卑鄙,居然在此偷窺?
雲杉想站起來,突然發現自己未著寸縷。衣服被掛在三尺遠的衣架上,隻是伸手,肯定夠不著。而從木桶中起身,清白可真要被全部玷汙。
窗外,無聲無息清靜許久,突然,一個大力從外麵撞上兩扇窗戶。拴住窗戶的木銷崩飛,一個人拉開窗戶,從外麵跳進來。
雨兒受師父指派,一大早來到隱莊,經通傳,見到程倚天,將一個木盒子交給程倚天。
雨兒轉述吳不醫的話:“昨兒個雲姑娘服了桑越人留在醫館的藥,餘毒未清。雖用草藥浸泡,但是皮膚上麵會出紅疹。尤其是手臉,需用這盒清涼白玉膏塗抹,方才完全康複。”
程倚天情不自禁關切:“怎麽會服桑越人的毒藥呢?”
雨兒說:“那廝被治好之後,偷偷溜走。卻又要試師父本事,雲姑娘愧疚帶那惡人到醫館,不欲讓我和風兒犯險。”
這是真實情況,程倚天一聽,便即恍然。
可是這白玉清涼膏——
雨兒說:“師父說了,務必得由公子親自送。”
程倚天不解。
雨兒也說不出師父交代公子務必這麽做的原因,囁嚅了會兒,一口咬定:“總之,就是您親自送去就成。”又加了一句,“如果不是您親自送的,雲姑娘日後有了什麽,師父說,他就不管啦。”
程倚天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思來想去,親自走一遭,就親自走一遭吧。
驅逐玉雪笙,完全因為玉雪笙膽子太大。兩次見麵,他就離拜倒在此女石榴裙下不遠。保不齊以後玉雪笙對楊昱有了戒心,支開楊昱,或者四傑,那自己獨自麵對此女,下場可就慘了。
女人是禍害!
這個道理,沒有人任何人耳提麵命。但程倚天早就知道。知道歸知道,親身體會,大姑娘上轎這是頭一回。
具體,程倚天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總之,會是臉紅心跳叫人從此心不由自己的吧?
他是受過禮教熏陶的孩子,理智讓他絕對不可以讓事態往那個方向發展。不僅和玉雪笙不行,和華淑琪,還有雲杉——都不可以!
慌亂,是人剛開始麵對迷茫時必然會有的反應。
程倚天就是慌了,亂了!
而這會兒,他拿著白玉清涼膏去五裏坡,情緒卻神奇般漸漸平息。
玉雪笙被驅逐,那就被驅逐好了,華淑琪,他也要趕走!雲杉,也一樣要被趕走嗎?
不可否認,他對華淑琪有憐憫。
而對雲杉,他還真的懷了好長好長時間的內疚。
六年前,他就被迫丟下她不管。六年後,他倒是可以管她,卻要親手把她從自己的地盤上趕走?
這樣做,真的好?
還是,其實不好?
當年在江夏,他曾經對義父大聲呼喊:“我和一個朋友一起時,被那個白臉紅唇的怪人抓走。我走了,卻不理他人,這不是有信諾有情意的君子所為。”
君子矣,那時候就已背棄這樣的稱謂。
一錯再錯,當真是存活於這個世界必定要做的事嗎?
程倚天來到五裏坡,看到雲杉告訴過他那兩棵枝繁葉茂的石榴樹,沒有敲門,心亂如麻。
躍進屋子的,正是從西城武館消失的奇花穀主桑越人。雖然經過開膛,但是,雲杉付了五千兩後,吳不醫提供的補藥補給得甚好。十五天修養,桑越人恢複到十之七八。隻是,動作時幅度不宜太大,否則心口會痛。
桑越人大著膽子,一步一步逼近。
雲杉埋身水下,精靈一樣的烏發遮擋住水麵,她心裏非常焦急,口中厲聲喝道:“你站住!”因為害怕,身體都在發抖。臉上依舊木著,眼神裏卻露出極端的驚懼。
從來也沒想過,努力維持了這麽久少女的清白,今天,居然要斷送在這樣一個人的手上?
老天爺在跟她開玩笑,是不是?
再怎麽開玩笑,也不能開這樣的玩笑?
桑越人先還訕訕,可是,黑發遮擋下的她,臉孔再怎麽難看,也具備絕對的誘惑。
他可是見過她真容的!
他的心,也早就為她而傾倒!
“從你殺掉路匪起吧……”桑越人一邊說,一邊挪著腳步,慢慢向這兒走來。
雲杉焦急萬分,閉眼睛時,淚水甚至沁出來。她的手,在水下緊緊捏成拳。
“如果,你再前進一步的話——”
她豁出去,就算被看光了,也要在被羞辱到最低極限的時候,她會把他殺掉!
交情?
那都是還很天真的她,過去的時光裏,想的根本就不切實際的東西。吳不醫說得對:奇花穀主,心比屍毒!
是她太托大,沒有把危險計算到位,被鑽了這樣大的空子!
桑越人“嘎嘎嘎”笑起來。
雲杉聽出他笑聲中的有恃無恐。
雲杉試著舉手。壞了!剛剛還能活動的手,怎麽突然像被千斤巨石壓住了呢?桑越人一步步走來,隔著一層木板而已,蹲下來,他和她,已然臉對臉。
桑越人閉上眼睛深深一嗅,那樣子,猥瑣至極!
雲杉真想現在就一劍捅過去,無奈身體越來越不聽使喚,她隻要閉了閉眼睛,又把臉轉開。
耳邊,桑越人說:“你被騙了,知道嗎?”
雲杉聞言,霍然將臉回正。
“城西醫館的吳不醫,他給你用了烏頭和矮竹。”撩起一點水,水珠從他指頭滴落,“這兩樣東西會讓肌膚變得特別敏感。因為在水中,你還不能發覺,可是,有沒有覺得臉,很難受?”
雲杉緊緊咬著牙齒,不說話。
桑越人便伸出手,摸上她的臉。
那層渾然天成的肌膚,在他手指的揉搓之下慢慢軟化。揉搓了一陣,桑越人拿過一條白絹,輕輕擦去,一層軟泥膏便被從她臉上除下來。
桑越人取過鏡子,雲杉一瞧。
天哪,怎麽會這樣?
易容物質遮蓋之下,原本應該是白璧無瑕的臉頰,竟然生滿了紅疹。
桑越人說:“吳不醫給你吃喝過什麽吧?”他是用藥大行家,端詳片刻就知道,“寒涼藥草壓住的暑熱,再通過熏蒸的方法逼出來。”又將手放在水上。
雲杉翕動嘴唇怒喝:“住手!”手足無力,不影響說話,雲杉的真容暴露出來之後,臉上被紅疹覆滿,瞧不真切神情,嘴唇雪白,表露出此時此刻她心中的憤怒。
“拿開你的髒手!”她澄清的眼睛裏射出憎惡的光,“如果,你敢碰我一下,除非,現在就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將你碎屍萬段!”
桑越人聞言“嘎嘎嘎”大笑:“何必非要殺你?”他在雲杉未及防備之時,給雲杉下了八成的酥骨散,“酥骨散這種東西,一旦用了,不服解藥,七天,你就會癱瘓。我撐著你,你可以稍稍動一動。否則,你隻能躺著,什麽都幹不了。”
說到這兒,他盯著雲杉的眼睛漸漸睜大,眼珠凸起。
布滿紅疹的臉,依舊可以看出昔日秀麗的模樣。他長這麽大,走南闖北那麽多地方,還沒有看到過那樣美麗的姑娘。
“雲杉……”動情之後的聲音會不由自主喑啞。
而這情況,雲杉看起來真是再熟悉也不過。
“我會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你讓我生我便生,讓我死便死,我無所謂,隻要你可以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