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妒忌
公子出莊,幫奇花穀來的那個醜丫頭,請求吳不醫,替奇花穀主桑越人治傷。這件事情,杜伯揚最先得到消息,爾後,這位實際上逸城的主事很猶豫,要不要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老爺子知道?
和蕭、殷情誼甚篤,這讓杜伯揚一開始就隱約感覺,從外頭回來,蕭三郎和殷十三都有什麽瞞著老爺子。和奇花穀主大有關係的醜丫頭,帶有秘密!
關六年,哪怕關了六十年,昔日那個開朗的、熱情的、善良的公子,一點沒變。
吳不醫和三郎不睦,救治加害過三郎的桑越人,這一點,倒是很符合那個怪老頭的作風。
就是那個醜丫頭!
和蕭三郎、殷十三都不同,鎮守洗心樓中的杜伯揚,必須思前想後,把該想的事情都想到。
他止不住地撚須,爾後踱著步子一遍又一遍沉思。
再說隱莊裏麵,緊跟著紅杏伺候華淑琪的兩個丫頭:翠柳和綠綺,站在一棵開得正好的紫薇樹下麵,兩個人皆麵朝裏麵,口耳都靠得很近,在說悄悄話。說出來的話,不大不小,傳到空曠的西小院,站在院門口的華淑琪居然聽得清清楚楚。
說話的內容,並不僅僅是華淑琪聽到的那些。但是,也就華淑琪聽到的,便很關鍵。
翠柳胖一些,穿著黃色對襟織花的上衣,下麵配綠裙子,正問穿著同樣款式,但是對襟上花色有所不同的綠綺:“這六小姐都還不知道那。”
華淑琪一聽說的是自己,急忙止住腳步,又移開一步,然後掩在院子外麵一叢石楠後。
綠綺那南方人特有的糯糯的聲音傳出來道:“真沒看出來,聽說那個女的長得非常難看,卻偏偏將六小姐給比下去。”
翠柳接著道:“老爺子平時都不允許丫鬟隨便接近公子爺,在離塵居六年,公子爺也從來不和女子在一起,不會因為這樣,公子爺的喜好便和常人差得太多吧?”
“不喜歡美女?”
“嗯!”
“就喜歡醜女!”
“哈哈……”
綠綺也捂著嘴:“出去整整一天。”
“不知道會做出什麽……”
“奇怪的是,杜大當家、蕭尊者、十三爺都不問。”
“問了也白問,”翠柳什麽都知道似的,點評道,“你不知道嗎,咱們的公子爺武功好得很,杜大當家他們一來不是對手,二來麽……”喁喁而言,華淑琪血氣上湧,已然沒有心思再聽。
什麽?
她每天都非常想見,卻從來看不見的倚天哥哥,又和“醜丫頭”混一起去了?
那個醜丫頭怎麽就那麽陰魂不散?
而且,那麽醜的女子又是用的什麽方法?
翠柳、綠綺還在說,華淑琪從院外突然走進,她們登時齊齊嚇了一大跳。
翠柳、綠綺急忙蹲身失禮,口稱:“六小姐。”
華淑琪說:“有一個長得很不好看的醜姑娘,你們都見過嗎?”
翠柳、綠綺互視一眼,怯怯說:“沒、沒有。”
“不要說謊,剛剛你們說的話,我可都聽到了呢。”頓了頓,華淑琪威脅她們,“假如不說,我就告訴胡總管,你們背地裏嚼你們公子爺的舌根。”
翠柳、綠綺嚇得急忙跪下來。
翠柳說:“是東小院廚房的小五街上買菜時看見的,公子爺在青竹酒肆那裏,接到一個長得其醜無比的女孩。”
“穿紫顏色衣服嗎?”
“這個……”翠柳和綠綺對視一眼,然後,翠柳說,“沒聽小五說。”
華淑琪一哂:定是“醜丫頭”實在難看,容顏的受關注度遠遠超過衣服的特點。
華淑琪心裏麵著實很生氣,又不好明著指責她們明明剛剛說的那些讓她心情極為不好的事情。她用力吸氣,又籲出來,表情嚴肅道:“這些事,你們知道,不要再到處亂傳。”傳多了,倚天哥哥喜歡醜女是個醜聞,更影響她在這兒立足的理由呢。
她依稀感覺,胡總管對自己的盛情,乃是出自於逸城上層對自己的喜歡。
假如倚天哥哥居然被一個醜丫頭迷住心竅,那麽,她又該將自己置於何地呢?昂頭挺胸,睥睨兩個丫頭,讓兩個丫頭唯唯諾諾,保證不會再次亂說。
華淑琪立刻動身,去洗心樓。
洗心樓的杜大當家原本很少見外客,華六小姐要見,後台那麽硬,自然要給點麵子。
紆尊降貴的,杜大當家就“勉為其難”出來。
一見杜伯揚,華淑琪開門見山道:“幫我找一個人,一個長得很醜的女人。”為了增強話語對對方的吸引力,她還胡謅了一個理由:“這個女人,她要對你們公子不利。”
杜伯揚微詫她竟也會說出後麵拿句話。
踱著步,來到椅座前,坐下來,浮起笑容,杜伯揚方才緩緩說:“不知六小姐怎麽得到的這個消息。那個女人,醜女人,她居然會在這個地方,對我家公子不利?”
華淑琪拚命想,想不出,眼看對方不信自己之後便不會答應自己要求,一時著急,衝口而出:“她是奇花穀的人,她來逸城,必定和奇花穀主有關。那個奇花穀主——”說到這兒,她略微頓了頓。腦子裏麵想到那張臉雪白嘴巴血紅的惡鬼一樣的影像,華淑琪禁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
她這個表現,杜伯揚看到了。
杜伯揚說:“那個奇花穀主,六小姐曾經吃過他的苦頭是不是?”
華淑琪連連點頭。
杜伯揚不吱聲。他想了想,問:“如果幫助這個六小姐去找醜丫頭,找到醜丫頭,六小姐會怎麽做呢?”會不會要求他派人殺了醜丫頭?
讓他微微失望,華淑琪雖然咬牙切齒,說出的話就是:“就是要先找到,找到了,我才知道我想怎麽辦。”
“好來!”
就算和自己預想有差距,可是,他還是承認華淑琪說得並不錯:先找到人,找到人了,大家才會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所以,杜伯揚大聲叫下屬:“傅謙!”
追隨杜伯揚一起投入逸城的護衛聞聲走進來。
杜伯揚吩咐他著人去做六小姐要求的事。
傅謙出去之後,半天未歸。一直到晚上,華淑琪早已經回隱莊內,他才回來。
杜伯揚問傅謙:“怎麽去了這些時候?”
傅謙道:“公子爺一直在那女子身側。”
杜伯揚雙眉緊皺,思忖半晌,方才道:“果真聽到的人說,公子稱呼那名女子‘雲姑娘’嗎?”
“吳不醫身邊的小童說,雲姑娘的全名叫‘雲杉’。”
“那麽,那個女子的臉,真的很醜?”
“嗯!”傅謙的表情,簡直惡心到痛苦。
杜伯揚不說話。
傅謙問:“需要告知六小姐雲姑娘住處嗎?”
杜伯揚想了想,道:“先不著急。”又頓了頓,說:“什麽時候公子不和那姑娘在一起了,什麽時候再告訴六小姐那姑娘住的地方。”
想把事實轉達雷衝知道,可是,突如其來一件事情,讓杜伯揚最終壓住了這個消息。
這件事的源頭在於雷衝就接到從嶽州來的一份信。
嶽州,那是程倚天的父親程懷鈞的家鄉。寫信的是程懷鈞的母親,名義上,自然就是程倚天的親祖母。信的內容,大致是族中遇到事情,請天兒義父雷老爺務必到嶽州一敘。
雷衝骨子裏麵並不想去。但是,礙著程倚天夾在其中,他不得不去。
天兒諸事都好,和女孩子相處上,依然叫他憂心。華六小姐出身名門,這個資本委實不錯。可是,六大門派和世家名門容忍得了逸城這樣的根本嗎?
玉雪笙肯定不行。然這個玉雪笙,他還在城中,就公然找尋並引誘天兒。
至於從奇花穀來的那個醜丫頭——因為醜,雷衝倒沒怎麽放在心上。
不管怎麽說,程倚天被勒令繼續在離塵居靜修。
靜修過程中,程倚天需抄錄先賢的《精心辭》五百份,並每日吟誦。
這樣一個結果,讓杜伯揚原本想把六年前那個“雲妹妹”極有可能又回來這件事告訴雷衝的想法,活活又吞咽回去。
那一刹那,杜伯揚頓悟三郎和十三剛回來那時,回複事情時有所保留。
這個雲姑娘,來曆、本領姑且不論,屢屢對公子的生活造成莫大的影響,真是叫人不得不唏噓。
雷衝一走,這個逸城,總算沒有了對程倚天種種鉗製。逸城公子迅速恢複自由。
程倚天先是糾結,最後還是派小廝去五裏坡,給雲杉邀請。雲杉故作姿態,後來又應允。兩個人接著結伴在逸城遊曆。逸城很大,吃的、喝的、玩的、穿的、用的……品類繁多各具特色,委實值得多品味多欣賞。至於逸城裏麵的人,武功好的本事精的大有人在,博學多才談吐文雅的便少了。雷衝儒雅,一肚子詩書,平時不是端正**,便是惡聲惡語教訓義子勤加學習。直到碰到雲杉,程倚天才發現,這世上還是有人可以和他聊天,一起賞識生活,這讓他真的很開心。
而這時,程倚天眼裏的雲杉模樣依然很難看。可是,雲杉的見識,雲杉的談吐,雲杉的禮儀,即使出身大戶人家的華淑琪華小姐也媲美不得。
除了這些,她還出色的技能,比如在街邊碰到一測字的,程倚天故意讓雲杉寫一個字來測測,雲杉提筆寫了一個“海”字,筆畫秀美間架精奇,惹得測字先生捋須沉思,好生讚賞。
“六年不見,你都怎麽生活了呢?”這是程倚天這幾日來,問雲杉最多的一句話。
雲杉隻是笑,從不回答。
雷衝走後,程倚天便和雲杉在一起待了六日,這六日,固然雲杉過得很充實開心,程倚天也獲得人生前所未有的滿足。
公子已經越來越喜歡和這位已經長大了的“雲妹妹”在一起了——
大當家杜伯揚既欣慰,又止不住憂心忡忡。旁敲側擊詢問公子:“奇花穀的那位姑娘,真能讓你那麽開心嗎?”
平靜下來的程倚天沒有興奮不已回答他,而是想了想,方才說:“有朋自遠方來,不能拒之於千裏。”以總結自己務必招待雲杉的理由。
杜伯揚肩負老爺子所托,這種事情上絕對不敢怠慢:“公子,逸城繁華不久,榮辱與否,光是屬下操勞,絕不足以應對。”停頓良久,補充,“就算沒有華六小姐投奔,名門正派對我們的討伐遲早也會來。這是所有想要在武林中崛起的門派必經的過程。”
程倚天斜瞥他:“我知道。”
“真的是這樣嗎?”
“杜叔叔不相信我?”
“噢——”杜伯揚連忙搖手:“這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