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 幽藍
便是當年的“奇花化骨”,也不會這樣烈。
桑星子的兒子——桑越人,竟然配製出這樣的毒藥。
眼見殷十三整條手臂都已發藍,這種毒,癮君子一沾即死,把本次全部帶出來的癮君子都用上去,隻怕也不夠吸掉一分毒。無奈之下,蕭三郎隻好讓殷十三坐在他身前,先喂殷十三吃了三丸解毒丸,然後運起月圓夢缺神功,以功力助殷十三化毒。
化毒的時候,蕭三郎心無旁騖。
整整用了半個時辰,蕭三郎功行極致,一張臉始終是碧油油極為怕人的樣子。這樣子,若是被普通人看見都要害怕。而隨著化毒逐步深入,殷十三體內阻礙月圓夢缺功力前進的火熱感覺越來越淺,蕭三郎的腦筋得到鬆動的空間。
猛然,逐步減少真力輸出、並且即將收功的蕭三郎,就想到很重要的一些事情。
假人皮是桑越人放的,這一招,為的是引起他的警覺。然而,不管他怎麽警覺,都沒法料到醜丫頭的假臉皮裏麵,居然藏入了劇毒的藍色物質。
這藍色物質叫什麽?
蕭三郎此刻還不知道。
總而言之,桑越人利用醜丫頭埋這一後招,為的,絕不僅僅就是讓殷十三中毒,然後欣賞他月圓夢缺化毒的神奇。
桑越人這個人,比起六年前的桑星子,心思之縝密,有過之而無不及。桑星子死在他手上,桑越人要給桑星子報仇。要給桑星子報仇,桑越人就要破掉他的月圓夢缺神功!
殷十三體內的藍色毒質全部化清,血液流動正常,真力恢複運轉。他有了力氣,人站起來。蕭三郎反而筋疲力盡,“咕咚”一頭栽倒。
殷十三急忙去扶,口中叫:“三郎!”觸手蕭三郎的身體居然隱隱發熱,不覺大驚。
蕭三郎強撐站起,努力維持平靜,仿若無事對殷十三說:“今日時間不早,還是先走吧。”
他表現如此奇怪,殷十三驚疑不定,實在不敢多言。
遠遠的地方,一個穿白衣的人隱藏在茂密的灌木叢後麵。透過樹枝橫斜間的縫隙,邪惡的眼睛露出憎恨的目光……
讓殷十三中毒的醜丫頭,臉皮被抓破後,倉皇逃入山穀腹地一個平坦開闊處。
這兒有十幾間房屋,均為山中鬆木製成,大小高低之間自成體係,規模不小。她衝進其中一間。這兒擺設很簡單,就地取材做出的桌子椅子,卻很有心思擺放著。走到裏屋,床和櫃子也放得很整齊。瞧得出,屋子的主人是個講究人。
醜丫頭在妝鏡台前坐下來。一個腹部圓大的白瓷瓶赫然放在桌上。醜丫頭知道,這是奇花穀主桑越人替她準備好的。
那雙細長的手,將封著毒藥的易容物質均勻塗抹在她臉上。那冰冷的滋味,叫她一顆心痙攣得皺成一團。而現在,打開這個白瓷瓶,撲鼻而來的惡臭,叫她當場作嘔。
她捂著嘴,喘著氣,好半天才又回過臉去。鏡子裏,隱隱看見翻卷的易容物質下麵,正常的皮膚在泛藍光。
真是好奸險的奇花穀主。明明說是用普通厲害的毒藥,卻不想,這封在易容物質裏的居然是他獨自研製、奇花穀最毒的毒藥——“夢裏幽藍”。
不用這發著惡臭的東西塗抹,她會中毒。中了毒,更加要受那個人的掣肘。
想到奇花穀主桑越人的惡毒,醜丫頭禁不住渾身一顫。忍者臭,挑起一大團黑色膏體,用力塗在臉上。
“支離破碎”的臉皮在融化,她取出帕子,狠命擦。那包含“夢裏幽藍”的易容物便一卷一卷地從臉上剝落下來。
醜丫頭撲到外麵的河邊,捧起水來,拚命衝洗臭氣熏天的臉。洗了好久,用手指沾著肌膚,再嗅一嗅,哎,還是隱隱難聞。
靠近她的一棟屋子的門開了,一個臉白如雪地、眼睛鼻子模糊但是嘴巴卻鮮紅突出的臃腫的胖子從裏麵滾出來。
說是“滾”,其實還是走。隻不過他將自己處理得委實寬度接近了高度,前後看起來就和球一樣,走出來的時候,才和“滾”出來差不多。
他穿著慘白慘白的衣裳,一隻瘦長沒有其他裝飾的手遞過來,掌心是一個青色長頸瓶。“醜丫頭”不屑一顧,轉過頭去。白衣人“嘿嘿”一笑,開口:“用了吧,不然,難聞的氣味一個月也散不了。”
“醜丫頭”還是不理。
白衣人略微沙啞的嗓子“嘎嘎”道:“你不想再見他了嗎?追魂、神爪著了道,該見的人,很快你就要見到。”
“醜丫頭”聞言,霍地轉過臉來。
白衣人滿是戲謔的臉,不由自主呆了呆。天哪,又不是第一次看,為什麽,每次他都像被閃電晃到了眼睛似的呢?
別人當然不知道,因為自從她答應接受他的幫助之後,她的真容,就被他精心調製出來的易容物質給全盤覆蓋。這時,因為夢裏幽藍,因為神爪抓壞了那層皮膚,她不得不把臉洗幹淨。
這張臉,從江夏二十五名路匪被她辣手全部殺死之後,除了他,就再沒人真正瞧過。
就是她自己,也不一定知道,她這張臉,肌膚會這樣細膩白皙。飽滿的額頭寬寬的,外婆說過,這是人有福氣的表示。一直延伸到下巴的線條流暢且弧度很好,用他的眼光看,分明就是用盡心思思考設計之後,然後才拿起刻刀削磨切割而成。
如果他有閑情逸致,用大理石做一個美人出來,臉就應該這樣雕琢。
由於被易容物質遮蓋了許久,臉色隻有些蒼白而已。不過眼睛大睫毛長,鼻子高挺,美麗的容顏絲毫也沒被折損。一張精巧的菱形小嘴,即便生著氣,也還是那麽中看。
白衣人忽然間心跳加速,目光發赤,喉嚨發幹,托著青色長頸瓶的手開始顫抖。
“醜丫頭”玲瓏剔透,急忙把長頸瓶從他手中拿過來。白衣人翻手一抓,抓了個空。“醜丫頭”行動敏捷身形靈動,飄飄然,已經離開兩三尺。接著,她就向她這些日來居住的那間屋子跑去。
白衣人緊緊捏著拳頭,用力一甩,像是把滿心的煩躁都甩開去。
“醜丫頭”回去之後,叫人驚為天人的容顏很快就被新的易容物質掩蓋住。綠色長頸瓶裏的青綠色液體不僅去異味,還很滋潤。易容物質附上臉之後,皮膚還是水水的,一點兒也不難受。
在她將自己的樣子恢複成之前那樣後,瞅著鏡子裏麵奇形怪狀的臉型,小眼睛塌鼻子,臉頰上麵密集的斑點以及一張又大又厚的嘴巴厚——醜丫頭拖著下巴,側頭冥想。
那個喜歡把自己打扮成“球”形怪物的奇花穀主桑越人,心中雖有圖謀,對自己倒還不錯。
不全因為想要得到什麽,就急功近利,無所不用其極。
這個姓桑的穀主手段很多很厲害,連“他”手下名氣那麽響的高手都著道了。偏生日常生活裏,這個桑穀主,還算讓著她。
不過,即使如此,她還是非常迫切想再見到“他”。那個曾經叫著“雲妹妹”,做了風箏又陪伴她度過快樂時光的少年,前幾天已經被她看見。
他和自己一樣,也長大了。
變得那麽偉岸,又那麽清新脫俗。
完全不似自己說擔心害怕的,或如路匪一樣卑鄙無恥,或如桑越人一樣陰險可怕。
雲兒的倚天哥哥,就像雲兒在心裏幻化了千遍萬遍的一樣,那麽年輕,那麽富有朝氣,又那麽好看,一點兒都不輸於她所見識過的優秀的其他人。
黑暗的路走多了,光明確實就會來對不對?
如果能夠順利和倚天哥哥匯合,倚天哥哥願意接納自己,讓自己重新有個安身之所,那麽,她的未來,就不必再尋尋覓覓、憂愁迷茫下去!
奇花穀裏的日常雜務,都由十來個聾啞老人擔負。
這些聾啞老人,有男的,有女的,均為桑越人從各地搜尋而來。要麽是因為疾患為子女所遺棄的,要麽流落街頭因為疾患遭到世人歧視欺負。
要說桑越人這個人呢,做事離經叛道,狠毒而又古怪。
被子女遺棄的老人,桑越人在帶走之前必然要去做一件事,就是將其子女抓起來,當著老人的麵,捆綁起他們的手腳,然後再加以責打。而老人雖然痛恨子女的行為,卻又難以不去心疼,最終會求主人將他們放掉。桑越人表麵上是放,放的時候一定暗暗下劑量中等的酥神散。
蕭三郎和殷十三一開始看到的那塊假造人皮,其鮮血中混著的便是大量的散發性極強的酥神散,這種毒藥大量使用時,人會頭痛欲裂,繼而腦漲而死。而如果隻用微量,人一時之間並無感覺,三日後才會隱隱覺得困倦。如果這時候,知情之人能夠及早找對病症,隻要尋常大夫開些黃芪、茯苓、丹參、柴胡等散血毒,再吃些三七、天麻,尤其注重平日但凡葷腥的東西都不能沾唇,還可緩解病症。可是,那些會把自己父母遺棄的人,為人一定刻薄小氣,有點兒不適哪裏會舍得去求醫?一般都是過了七日,那時候,酥神散的毒已深入腦髓,除非有奇人相助,沒有他法。最後隻得死路一條。
至於那些流落街頭的老人呢?凡是欺負這些老人的人,落在桑越人手裏,下場就更加慘。奇花穀本有三大奇毒,酥神散算是最溫和的。金縷衣和奇花化骨,任選一樣,都會叫人中了之後死到慘不忍睹。當然,如果要在熱鬧的地方讓人莫名奇妙去死,奇花穀主桑越人也有的是方法。比如下輕量酥神散,比如下混合了腐屍丹、金縷衣等藥的混合毒物——這種毒物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之下骨頭寸斷,疼痛致死,缺德無比。還有一種就屬陰損類別,它會讓人莫名亢奮,征戰床第間不眠不休,最終精盡人亡……總之,能夠體驗桑越人乖戾之處的事實之多,根本不勝枚舉。
不過,桑越人將那些老人悉數帶回奇花穀,吃喝從不短缺,他自己的起居被服侍得周全,那些老人也有了一塊福地頤養天年。
隻是唯一還帶有桑越人特色的是,這些老人都被割了舌頭,又刺穿耳膜。個個又聾又啞,隻能做事,不能說也不能聽。
每到飯點,他們都會把飯菜從外麵端進來,半個時辰後,進來把餐盤收出去。主人外出,他們就來打掃整理。奇花穀被這樣一弄,倒是有條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