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 交心

  當雷衝知道蕭三郎把玉雪笙帶進離塵居,那已經是玉雪笙和程倚天共處之三天後。


  青衣青年楊昱好容易等到一個空閑,闖進德沛居告訴他。


  雷衝大驚失色,奔出院落來。


  差不多時候獲得消息的杜大當家急急忙忙從洗心樓趕過來。雷衝已經氣衝牛鬥奔到無憂館後山穀入口。


  “老爺子、老爺子!”杜伯揚行色匆匆,過來拉住雷衝。


  雷衝眉頭緊皺怒火衝天:“我防了六年,都不知道我在防什麽嗎?三郎是你的兄弟,又是我親手招募,怎麽能背著我做出這樣的事?”


  杜伯揚隻能好言安慰:“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沒話好說!”涉及心底裏最不能觸碰的傷痛,雷衝一改平日裏的矜持。多少年過去了,他永遠也不能忘記一個好好的少年,是怎麽被拉進武林紛爭的泥淖,又是怎麽把自己從一個活潑開朗的性格,最後改變成世人所畏懼而又痛恨的“天魔”!

  對於急功近利的人來說,這或許不是壞事情。


  對於從來不想把日子過糟的他來講,他隻希望自己,還有自己在意的那些人,過穩定的日子。就算必須做綢繆,也要把人生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裏才行吧?


  怎麽還能再出這些意外?


  杜伯揚陪在他身側,良久,雷衝默不作聲終於可以聽人說,他才和風細雨對雷衝講:“老爺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三郎也好,十三也好,冷兄弟也好,他們都是很忠心你的人,你想什麽,他們都知道,也都理解。”


  “可是……”


  “三郎就是情緒化一點,但是他考慮事情從不衝動。”歎息一聲,杜伯揚接下去,“我想,他也是有他的道理,才這樣做。”


  人和人之間,相互揣摩各自的心意實在是很困難的事。對外,逸城的名聲是響了。可是,就算掌握逸城的管理權,手下人到底心在哪裏,一時之間,雷衝倒是想聽身為局外人的杜伯揚好好給自己說說。


  杜伯揚也做了一番思忖,既然雷衝想聽,他樂得來個竹筒倒豆子,把這些年來他也為公子憂慮過的事全部說給雷衝聽。


  “六年前,你把公子從江夏強行帶回來,修離塵居,嚴令公子未得允許,不得離開半步。我、三郎、十三還有冷兄弟,就已經很心疼公子。六年前,公子才十三歲,其後,來來去去也就見了我們這些人。因為要教傳他我們會的東西,我們才有的這個資格。關也關了,防也防了,別說三郎,就是我,最近偶有空閑時也在想,老爺子,其實你也可以解除禁製,把公子給放出來。他都長大了,再這麽關下去,不見生人,公子會廢掉。”


  雷衝聽完,冷了一張臉對他說:“是我養了你們六年,你們的心,卻都站在了天兒的旁邊?”


  杜伯揚登時笑起來。


  他一笑,雷衝不繃著,也笑。笑一笑,猜忌、憤怒都作煙雲消。


  不急著進穀,就在竹林邊的空地上,雷衝和杜伯揚聊天。


  雷衝說:“原來我對天兒這麽苛刻,都到了你們一起看不下去的地步。”頓了頓,道:“我也是怕,怕過去的那些事情陰魂不散糾纏過來——怕得很!”


  杜伯揚頷首:“我們都明白。”停了會兒,說:“好在有三郎他們。老爺子和我都是不苟言笑的性子,有時候心裏想著哄孩子,板著臉做不出來。三郎細膩,十三卻是活潑。還有冷兄弟,教傳公子輕功那會兒,公子和他多親近。”


  “也虧得你們了……”消除了心中最後一絲猜疑,雷衝由衷感謝。


  到這會兒,兩個人才結伴往穀中走。


  “離塵居也該結束生人勿近的規矩。”杜伯揚一邊走,一邊這樣對雷衝說。


  “你們就這樣肯定,天兒對玉雪笙不會動凡心?”雷衝說著,想到漪瀾台這兩年憑借玉雪笙開創出的光景,忍不住噓唏,“那可是乾都靖王也忍不住心動的女孩子。”


  “靖王會心動,不代表公子就一定心動。”


  “你總不會在譏諷我?”


  杜伯揚聞言,止不住低頭發笑。


  “也是哦,”雷衝好生反省了一下自己,“我把天兒關起來,關了六年。六年內,他就和我、和你們這些人打交道。女人是什麽樣子,他根本都不了解。”


  杜伯揚說:“不全是這個。”


  “噢?”


  “想要做成大事,麵對女色一關原本就該有一定自持能力。玉雪笙是美女中的極品,用她來檢測公子,未嚐不好?”


  雷衝露出驚異之色。


  杜伯揚哂笑:“老爺子雖然才略寬廣,論及打算,也許,我等更擅長一些。”


  雷衝笑了:“沒錯。用心去算計那樣一個女孩子,老夫確實沒有那個心。”思前想後,真心對杜伯揚說了句:“謝謝你,對我說這麽多。”想想四傑這幾年對逸城的貢獻,甚是慚愧,先前不該妄自猜測三郎用心。


  青衣青年楊昱,從小跟在公子爺身邊,是程倚天的貼身侍從。經脈有異,練不得內力,獲得雷衝賜予的劍譜一本,練了十多年,練出一手閃電般的快劍。


  “快劍”,便是逸城中人對他的稱謂。


  從小就跟著雷衝,跟著公子,生就頑石般的赤膽忠心。對於雷衝的想法,他如奉真理。


  蕭三郎容忍聞香鳥帶玉雪笙進離塵居,他第一時間匯報雷衝知道。此刻,雷衝和杜伯揚一起到此,他早早在水邊迎接。


  看到楊昱,雷衝問:“此刻公子什麽情況?”


  “屋中請玉姑娘品茶。”


  “品茶之前做過什麽沒有?”


  “寫字。”


  “哦!”


  “還有賞畫。”


  “公子畫的畫?”


  “嗯,”楊昱點了點頭,補充,“玉姑娘添了幾筆。公子畫的山水紅日,玉姑娘在水邊添了蘆葦。”


  蘆葦?


  杜伯揚少讀詩書,並不理解。


  雷衝卻是心中一緊。


  蘆葦,就是蒹葭——


  詩經有雲:“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這是玉雪笙明顯到臉上的誘惑之意。


  她是伊人,按照詩經上的文章,天兒不就得溯洄、溯遊地去尋她才符合情理?


  若非進穀之前,杜伯揚已經剖析利害,將蕭三郎的真心說給他聽。雷衝踏進離塵居那一刻,真得先像蕭三郎好好發一通火才對。


  但是,既然杜伯揚已經那麽說,想想,三郎這樣做,也確實符合對長遠的考慮。


  一個玉雪笙都對付不了,天兒日後出江湖去,怎麽應對那層出不窮的人心險惡?


  那個臉上有三橫三豎傷疤的怪人,還有那個據說像妖精一樣的雲妹妹,誰又能保證不會再出現,再來設計謀算天兒?

  這樣想著,雷衝勉強壓製下心中的怒意,沉著一張臉,邁進離塵居。


  離塵居的廳房內,玉雪笙果然和程倚天對麵而坐。


  玉雪笙還穿著程倚天一開始看見她時那件白衣,簡單的純色,剪裁卻頗費心思,領口梳出了一整排短短的絲線,毛茸茸,好像小雲朵一樣,托著玉雪笙那張明豔的小臉。使得美麗當中,又多了嬌嫩。腰身束出盈盈一握,披帛直接縫在衣服上,從手臂後麵連接到背部以下,然後拖了一點在裙擺上,顯得人非常莊重。裙子采用八片式,襯了兩層,撐起外麵的流雲錦好像飽滿的花骨朵。流雲錦上用同色絲線繡出春花雀鳥,繡工乃是彩雲繡坊最為昂貴天工精微繡,一尺滿繡需要繡娘不眠不休繡三天,非是富貴不能享有。


  程倚天就簡單多了。


  雷衝不知,他原是穿一件月白沒有任何裝飾的衫子。玉雪笙執意讓他邀請自己留下之後,程倚天請玉姑娘離塵居裏一敘,然後自己就去了內屋,換了一件青筠色的衫子出來。


  這衫子,真像窗戶外麵剛長出不久的綠竹。


  也不知道是不是明誌,總之,自從玉雪笙出現之後,程倚天所表現出來的泰然,以及得體,都讓一直陪伴身旁的蕭三郎欣慰,而使居心叵測的玉雪笙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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