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找死
程倚天是在放風箏時,突然腦後被什麽重擊,失去知覺。
恢複知覺之後,他已經在一間房子裏。
周圍黑漆漆的,映著月光,程倚天看清楚周圍有床,也有桌椅。不過,旋即讓他大吃一驚的,是地上盤著的一條蛇——一條烏褐色身體有橫紋、脖子扁平的大蛇!
這條蛇在程倚天未醒來之前,一直安靜盤著身體。等程倚天醒來,一眼看見它,大吃一驚然後下意識從地上跳起。又是居高臨下的姿態壓抑著,它即刻被引起警覺。
於是,這條蛇支起上半截身體,吐著蛇信,做出進攻之態。
蛇進攻時,身體的靈敏度絕對堪比人間的絕世高手,變化更加細微,速度更快捷。程倚天凝神做十二分戒備,一人一蛇相互對峙,大蛇吐著蛇信,感知到人的位置之後頭部閃電出擊。程倚天飛快出手。
蛇的七寸已經落在程倚天手指之間,當蛇身滑膩,程倚天估算不夠,手指一滑,蛇牙還是吻在他的手背上。
牙齒入肉,便很難拔出。蛇毒瞬間注入程倚天身體。
一張臉色蒼白嘴唇卻塗得很紅的臉從窗口露出來。臉上一雙眼圈黑黑的眼睛,露出了陰險狠毒的笑意。
“倒也、倒也……”死亡的詛咒從這個人紅紅的嘴巴裏吐出來。
程倚天驚懼之下,渾身冒出一身又一身熱汗。用力扯——扯半天才把蛇牙從手背扯脫。好家夥,手背上兩個深深的洞。
換作一般人,這會兒應該找閻王爺報到去。
可是,程倚天手背上兩圈漆黑,隨著血液循化的流動,顏色漸漸變淡。
蛇被用力扔在地上,萎靡不振。
程倚天拔腿追到窗前。
窗口外那個人一見這樣大的過山風也咬不死這個十三四歲的娃娃,吃驚的樣子就別提了。程倚天奔到他眼前,他一時驚愣,幾乎不能反應。
如果再多一年曆練,這時候的程倚天,大概就要把暗算他的敵人控製在手掌中。然而,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對方驚呆了,他居然也驚呆。
我的媽呀,天底下怎麽會有這麽難看的人?月光下麵,臉慘白成這樣,黑眼圈,血紅嘴巴,根本就是地獄裏厲鬼的真實再現。
程倚天緊握著雙拳,一時之間竟有些害怕。耳朵裏聽到遠遠傳來:“天兒——天兒——”
又有人喊:“少爺——”
“小公子——”
白臉紅嘴巴的“厲鬼”這才警覺,掉頭便跑。
程倚天膽子忽然便大起來,高聲叫:“你站住!”手在窗台上一摁,人“嗖”一下,跳出窗戶。
手掌心傳來一陣麻酥,接著胸口的玄蜂靈配傳來熱度。
這是劇毒入體,又被化去的感覺。從太行山碰到這個白臉紅唇的“厲鬼”開始,這樣的經曆就沒少碰到。
對呀,這“厲鬼”根本就不是真的厲鬼。太行山那會兒和義父在一起就已經碰見過,那時候,太陽正當空。
是厲鬼的話,見到太陽再該飛升。
這樣一想,程倚天膽子更大。而就在他禁不住有些得意洋洋的時刻,哇哇!迎麵又出現點點閃光。
這一下子,可把程倚天那一點點淺淺的迎敵經驗全給激發出來。腰間收住,腳下往前滑,“刺溜”人滑倒在地上。肩頭躲得慢些,好幾處發痛。跳起來,定睛一看,唉,那兒還是中了細針。細針拔出來,看見有夜遊的甲蟲,小孩子心性,戳進去。隻見甲蟲中針的地方從裏麵往外麵冒膿水。膿水沾到那兒,那兒腐爛。最後,一隻挺好的甲蟲,掉地下糊成一灘。
程倚天震驚無比。四顧看去,那“白臉紅唇”已經不見。
若非隨身佩戴能化萬毒的玄蜂靈配,真是好幾個他都要交代了吧?
程倚天膽寒,大聲喊叫起來:“義父,我在這兒——”拔足往林子外麵跑去。
桑星子這回遇上了人生當中最厲害的勁敵。太行山頭一遭,掌心塗了一層毒粉,想讓頭一次看到的少年好像長遠鏢局的鏢師一樣,渾身肌膚發癢,然後變黑,最後撓到潰爛。結果,少年回了他一掌,他被打得倒翻了兩個跟頭。少年最後還一點兒事都沒有。
就算毒粉的功效慢吧,蕭三郎的功夫實在強到了他那麽歹毒的計策都弄不死,那麽,然後呢?
弄不死毒尊,一個小男孩他也奈何不了了?
桑星子這時候的處境非常艱難。劍莊莊主的“劍神”夢破了,十六堂天天都以被他偷走了“劍神”為由,派各路眼線搜集他的行蹤。行蹤一定,小落英劍必將從天而降。桑星子知道,丁翊那個臭小子一定會有法子,既躲得了他的毒,最後還能殺死他——這和那時候杜伯揚派人抓他是一個道理。厲害的人都這樣!
該死那個小男孩的義父還收了蕭三郎做走狗。
奶奶的蕭三郎做走狗——這讓他一定要殺死這個小男孩的執念,完成起來不久千難萬難了嗎?
可是,他怎麽也沒想到。毒尊蕭三郎化毒還要運功半晌,這樣一個小屁孩,居然對他的看家本事:奇花化骨、金縷衣——連眼睛都不眨一眨。過山風那樣的劇毒之王,也和蚯蚓沒什麽區別嗎?
那個小家夥是什麽妖怪變的?
還有比毒尊更加離奇的來路?
桑星子不由得很害怕。他一直跑一直跑,再也不想還要去害死萍水相逢第一次沒毒得死的那個小家夥。他的精神,從這一夜開始,差不多就要崩潰。劍莊,他惹不起;屠神,他也打不過;毒尊,是他的噩夢,現在,連一個還沒長成的孩子都可以欺負他。
江南奇花妖,江南奇花妖——你直接改名叫“江南奇花沒出息”得了。
還在江湖上混什麽混呢?
桑星子甚至傷心的哭起來。淚花紛飛!
突然,腦後風緊,一個黑影從頭上越過去,翻過一棵大樹的大樹叉,輕飄飄落在去路上。
桑星子都沒怎麽仔細看,就知道單槍匹馬攔在去路上的是誰。
即使被程倚天這個小娃娃狠狠打擊了一把信心,對於桑星子而言,骨子裏麵根深蒂固的經驗,能夠在這個烏漆麻黑的地方,膽子大到孤身來攔他的,除了擁有一身月圓夢缺神功、可以憑自身化解天下毒的“毒尊”蕭三郎,再有沒有第二個。
黑暗裏,感受到從對麵發射過來的濃濃殺機。
桑星子兩腿篩糠,最後“撲通”,雙膝軟倒整個人趴伏在地上。
“爺爺——”心腸歹毒、一生作惡多端的他,似真似假伏地痛哭起來,“看在我隻有十一歲孩子的麵子上,放過我去吧?我發誓,爺爺在的一天,我桑星子絕不找和爺爺有關係的人,找他們麻煩。”
蕭三郎獰笑:“太行山滿坑金縷衣要殺死我的事你都忘記了嗎?”取出一根繩子,就地將桑星子綁起來。
蕭三郎從懷中取出那個描蘭花的方盒,從中取出一個布袋。布袋裏,倒出了四條僵死的蟲屍——這是當初給殷十三吸“奇花化骨”劇毒死去的癮君子。蕭三郎取出一支蠟燭,燃燒融化出燭油,再用軟軟的燭油,將四隻蟲屍一起粘起、裹住,搓圓了,最後隻露出疊在最上麵一隻死去的癮君子的嘴巴。
四條癮君子,就被做出了怪異的“蟲屍蠟燭”。
蕭三郎把這支詭異的“蟲屍蠟燭”放在被捆住的桑星子旁邊。
毒尊用毒,勢必驚天動地。奇花穀主桑星子使毒害了一輩子人,這一次要被毒尊處死,哪裏還有機會逃出生天?
一想到死,惡貫滿盈的奇花穀主眼淚鼻涕糊一臉,渾身劇烈顫抖之時,大小便失禁,身上傳來濃濃的惡臭。
蕭三郎秉住呼吸把“蟲屍蠟燭”點燃,轉身離開。身後,黑暗裹挾住桑星子。蟲屍蠟燭的燃燒出來一縷淡淡的輕煙,別人毫無察覺,隻將桑星子輕輕糾纏。糾纏之後,曾經從各個地方吸來的各種毒,就將全部加諸在桑星子身上。特別是奇花化骨——致使癮君子暴斃的劇毒,這會兒,可是叫桑星子也嚐到了這種陰損毒藥無比的烈性。
什麽叫“作繭自縛”,什麽叫“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這一個寂靜、陰森、恐怖的夜晚,桑星子將用最後的時間慢慢體會……
哀嚎,響起在樹林深處。
樹林邊緣,已經跑出來的程倚天隱約聽到什麽,慌忙拉住雷衝的手,問:“義父,你聽,是什麽?”
雷衝見他無恙,放下心來,笑著說:“沒什麽。林子裏麵有野獸,到了夜晚,總要嘶吼。”
“是嗎?”還很年少的程倚天將信將疑,“我也聽過老虎和金錢豹晚間的吼聲,不似那樣。”可是,義父拉他的手往回頭走,程倚天一邊回著頭,腳下跟著走。
過了片刻,輕盈如風的蕭三郎從後麵追上來。
雷衝問:“料理了嗎?”
蕭三郎說:“不會再有桑星子這號人。”
雷衝,以及身邊一起出來尋找程倚天的杜伯揚、殷十三、冷無常三人,皆麵無特別表情。他們就像一夥找到了自己孩子的大人,心情很好,神色安詳,帶著孩子要回家去。
林子深處,桑星子身上泛出紅的綠的黑的……各種斑紋,最後,又在無比的痛苦中,化成血水一大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