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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悲劇(上)

  一位米色卷發的女人安靜地坐在丟失商店拿著鋼筆沙沙沙的寫字,米色卷發的女人手中的筆一直沒有停下來,從進門前一小時一直寫到現在。她點了一杯熱飲已經涼了半截,沒耳注意到有心為她加熱一下。


  沒耳問米色卷發的女人,“需要幫你加熱嗎?”


  她似乎沒有聽見依然是低頭寫字,看著很專注的樣子。沒耳又問了一遍,“美女,需要加熱嗎?”她還是低著頭在筆記本上專注的寫著什麽,她寫完一頁又一頁的翻過去上麵滿滿的鋼筆字,密密麻麻一大片。沒耳見狀不再打擾她,商店的人總是很少,偶爾會有人多的時候也都是在大風大雨或是大雪的時候,路過的人看到這樣一家可以讓自己暖和一些的店立馬就會進來,平日裏幾乎隻需要接待一個到兩個人,運氣好一些大概有四五個人。


  大家都看得出這位客人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來寫作,就連病人也是安靜的坐在一旁沒有打攪她,小西寧嘴裏含著糖果乖乖坐在吧台裏麵,米色卷發的女人寧靜的磁場吸引著在座所有人,大家都開始不說話。病人起身回二樓拿了一本書回來坐下安靜地看,小西寧一直悄悄看著米色卷發的女人,她寫著寫著忽然落淚,右眼一滴淚水落在紙張上麵,暈開了筆記本上一個家字,字跡陷入一滴眼淚中一瞬模糊不清……


  “姐姐,你怎麽了?”小西寧忽然打破了這場持續兩小時左右的沉默,善良的小西寧看著米色卷發的女人遞給她一張紙巾。米色卷發的女人抬起頭嘴角上揚像是在笑,她放下鋼筆接過紙巾輕輕擦拭眼眶的濕潤。


  米色卷發的女人道,“謝謝你。”


  小西寧咬著嘴唇搖搖頭,米色卷發的女人抿住嘴唇瞪瞪眼睛拿起熱飲準備喝時沒耳叫道,“這杯涼了我給你熱一下吧。”


  “嗯,謝謝。”米色卷發的女人把杯子遞給沒耳,沒耳轉身把飲品倒入另一個容器放入煮沸的水中蓋住蓋子,這樣可以微微加熱。


  沒耳提到,“你在寫什麽這麽專注?”


  米色卷發的女人道,“噢,我是一名記者,這是一篇可能會刊登的報道。我記錄下了他們的生活,想重新手寫一份留做紀念。”


  小西寧道,“重新寫一份不需要看原來寫的嘛?”


  米色卷發的女人笑了,“這些事情我都記在腦海裏了。”


  小西寧道,“我可以看看這個筆記本嗎?”


  米色卷發的女人道,“可以。”她把筆記本推給小西寧,筆記本上麵的字密密麻麻擠在一起,還有很多字小西寧都不認識。小西寧鼓起一邊臉蛋喃喃道,“我不認識。”沒耳摸摸小西寧的帽子對米色卷發的女人道,“介意我幫他讀嗎?我也很想知道這裏麵寫了什麽。”


  米色卷發的女人道,“可能這篇報道都沒有辦法刊登,你們是第一批看到這個故事的人。”


  病人撐著臉看向米色卷發的女人,“是什麽故事?”


  “一對兄妹的經曆。”她的表情難以掩飾內心的悲傷,米色卷發的女人把筆記本遞給沒耳,沒耳翻回第一頁念道,“這座城市有一片土磚泥瓦建造的房子,居住在那裏的人猶如深陷混亂的泥潭,可悲的是他們把泥潭當做清水來灌溉人生。”


  一個可愛的五歲小女孩蹲在鐵門外往紅色的板磚倒水,一點水又一點水的倒板磚流出彩虹的顏色流向巷子的開口。她抬頭看著天色漸漸暗下來,可是房子裏沒有一個人回來。五歲的小女孩害怕一個在昏暗的房子裏,她坐在外麵借著白天的光亮才敢等媽媽回來。小女孩很怕一個人的地方,坐在外麵有路過的人能降低她的恐懼。


  等了很久哥哥背著書包回來了,哥哥道,“幹嘛呢?”


  “玩呢!”妹妹說。


  “回去玩。”


  妹妹站起來哥哥要拉妹妹的手,妹妹蹲下來搬起磚頭就要往家走,哥哥道,“你搬磚幹嘛?”


  “這個石頭能流出好看的顏色,往這裏倒水就能。”妹妹介紹著她發現的神奇石頭。


  哥哥道,“你把瓢先拿回家。”


  “哦。”妹妹放下磚拿起瓢跑回去,哥哥坐在家裏開了燈寫作業,妹妹又跑出去搬起磚往回拿時媽媽回來了,媽媽提著菜道,“拿塊磚幹啥?”


  女兒笑著說,“這個石頭能流出彩虹。”


  媽媽說,“快扔了一會吃飯。”


  女兒笑嘻嘻說,“不扔。媽媽,為什麽往這塊石頭倒水能流出彩色的水啊?”


  “有人往上麵撒尿了。”媽媽這麽說著,小女孩立馬放到地上啊了一聲,“我不想要了。”


  “回家吃飯。”


  炕頭飯桌上,媽媽給炒了幾個簡單的菜,拌豆腐,炒土豆絲。一家人看著電視不說話,這樣的安詳是很難有的,大家正看電視劇笑的時候妹妹的一句話打破了這份安詳,“爸爸什麽時候回來?”哥哥偷偷按了一下妹妹,妹妹噘著嘴別了一眼哥哥。


  媽媽還是回答了,“不知道,最好死在外麵。”


  那晚爸爸還是回來了,媽媽把兒子和女兒抱到裏屋睡覺。爸爸回來時的動靜很大,妹妹躲在被子裏緊緊的閉著眼睛假裝睡著了,爸爸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摸摸女兒的額頭親了一口又關上門走出去,哥哥握緊妹妹的手摸摸她的頭發不敢出聲。外麵鍋碗瓢盆摔在地上的聲音砰砰啪啪,媽媽的叫嚷聲爸爸的摔盆聲,那晚不知道吵了多久兩個小孩抱在一起心中瑟瑟發抖可身體不敢動的睡去。


  第二天哥哥看到地上的水漬和櫃子底下的豆腐就猜出了昨晚發生什麽了。哥哥走後,小女孩也去了幼兒園。在他們醒來時爸爸已經走了,爸爸走的時候是清醒的,回來的時候就是醉鬼。


  中午小女孩先回來了,灰暗的房子中媽媽左眼出現一個紫青色的眼圈麵如死灰,苦澀的上揚嘴角的弧度,她在想什麽又像是已經定格成一具行屍走肉的半人半鬼……小女孩滿手泥沙的走進來看不到媽媽,正想進裏屋時見到媽媽坐在昏暗的角落雙眼木訥地盯著鐵窗,五歲的小女孩站在門框旁目睹了一場被暴力結束後的被害者,她的媽媽。五歲的小女孩知道媽媽沒有看到她,她不知覺間馬上邁出門檻跑出大門遊走在小巷中,小女孩的精神是恍惚的,那一瞬間她的腦海中出現媽媽應該不希望女兒看到她狼狽的樣子。


  媽媽被打了!

  媽媽被爸爸打了!

  我跑了!

  五歲的小女孩滿腦回旋著這三句話,迎麵撞到哥哥。哥哥提著一袋山藥看著妹妹,“幹嘛去?回家吃飯。”妹妹咬住小嘴低頭凝視著哥哥,她沒有看哥哥的臉。哥哥關懷地說,“被人欺負了?”


  女孩搖搖頭看著哥哥,哥哥又問道,“被媽媽罵了?”


  小女孩抿嘴不說話,哥哥拉起妹妹的手直往房子走去,一路上妹妹低頭看著哥哥的鞋是破的,運動鞋的前麵已經磨破了,幸好還沒有漏出腳趾。哥哥走的越來越快,妹妹有些跟不住。妹妹叫道,“等一下。”哥哥停下,妹妹蹲下來兩隻手指把斷掉的涼鞋帶往腳後跟底下壓,妹妹走路時一直在摩擦著走,一路回去都沒有抬起腳走路。


  哥哥拉著妹妹走進隻有兩張床大小的院子又進了門,哥哥一瞬間就看到了媽媽,她坐在裏屋一言不發。哥哥走進去站在媽媽麵前,哥哥看了許久媽媽才道,“媽媽,疼嗎?”哥哥的手輕輕撫摸在媽媽的左眼上,那圈紫青色的拳頭印記死死烙印在哥哥的記憶裏。媽媽依然不動,哥哥溫柔的抱住媽媽,如果他可以快快長大那他就可以做媽媽能依靠的男人,妹妹握著拳頭站在裏屋門框外,見哥哥抱住了媽媽她也走過去展開纖細短小的胳膊想懷抱住哥哥和媽媽。媽媽有了反應回過了神一把抱住兒女,這一刻大滴大滴的淚珠化成可見的悲痛砸下來。三個悲劇的化身擁抱在一起,媽媽想到我還有一對好兒女,哥哥想著我要長大當媽媽的依靠,妹妹想著媽媽不要哭了。三人擁抱在一起轉眼已經一點鍾了,妹妹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哥哥道,“媽媽,我給你和妹妹做飯。”媽媽撫摸著兒子的頭欣慰道,“嗯!”哥哥給媽媽擦掉眼淚又彎下腰給妹妹擦眼淚。看了看牆上的表已經到了一點鍾,哥哥拿了三個山藥蹲在地上把山藥皮削掉,翻出山藥擦子把山藥擦成條狀兩隻黑手清洗山藥絲,山藥絲洗了手也洗了,媽媽沒有看見,也沒有人教過他做飯要洗手。哥哥隻有十歲不算很高的個子站在地上炒山藥絲,妹妹跟在哥哥旁邊,哥哥走動她也跟著走動。


  哥哥炒了三碗山藥絲,一碗端給媽媽,一碗給妹妹,還有一碗自己端著大口大口吃。哥哥問道,“好吃不?”妹妹吃著說,“好吃。”媽媽也說,“真香!我兒子會炒山藥絲了……”


  哥哥笑了起來,妹妹吃了很多,見妹妹吃到底的時候哥哥夾起一大筷子山藥絲放進妹妹碗裏。哥哥放下碗說,“我倒缸涼水喝。”哥哥的碗放在炕沿上媽媽把碗裏的山藥絲扒拉到兒子的碗裏,哥哥喝了一大杠涼水蒙頭繼續吃,沒有發現碗裏的山藥絲多了。這樣的動作在這個搖搖可危的家庭中是最常見的事情。吃完飯媽媽說,“媽媽來收拾,出去玩吧。”


  哥哥拉著妹妹到院子裏坐著,拿了一箱很髒的積木一起倒在地上玩。積木是給妹妹的,哥哥翻著圓卡拍在地上自己玩,妹妹的一個積木按的太用力一下飛了出去,妹妹抬起腳後跟側過身子去取積木時哥哥瞟到妹妹斷了的涼鞋帶。妹妹取回積木繼續玩,哥哥把圓卡裝回兜裏找出一把斧頭搖了搖,妹妹抬頭看著,“哥哥,你幹嘛去?”妹妹看到斧頭很擔心卻不知道怎麽問,或是怎麽阻止。


  哥哥站在一個鎖死的小房子麵前一斧頭下去沒有砍斷大鎖子,又一斧頭下去鎖子有些鬆動,再輕輕一揪鎖子就開了,妹妹站在身後看著哥哥走進這個土哄哄的小房子,這個房子是房東鎖上的,他們家租的房子裏麵不包括這個房子,大概是這麽一回事。反正小女孩從來沒有見過這扇門打開過,妹妹站在門口往裏望,“哥哥,好了沒?”哥哥道,“等會。”妹妹左看看又看看沒有人可是心裏急成熱鍋上的螞蟻,妹妹在想這要是被人發現了怎麽辦。妹妹低頭想著的時候哥哥從裏麵的桌子上跳下來手裏拿著一個小東西,哥哥指著地上的板凳讓妹妹坐下,妹妹坐在板凳上哥哥蹲下來想脫下妹妹的涼鞋,妹妹縮回腳換成另一隻腳給哥哥,哥哥照樣脫下這隻腳的涼鞋又拽過另一隻腳脫下爛了的涼鞋。哥哥看著斷掉的鞋帶,妹妹唯唯諾諾道,“能穿。”


  哥哥擰開膠水小心翼翼的粘鞋,問妹妹,“怎麽穿?等會我就給你粘好了,以後有什麽事都要和哥哥說,知道嗎?”


  妹妹道,“嗯。知道了。”


  哥哥粘好了鞋帶拿起另一隻涼鞋仔細的檢查才發現這隻鞋帶也快斷了,哥哥好像沒有笑容粘著妹妹的涼鞋。他的每一個舉動都在關懷妹妹,關懷媽媽,在他幼小的身體裏裝著一個強大不可撼動的靈魂。


  哥哥把鞋粘好又進小房子裏把膠水放回箱子裏麵,妹妹穿上涼鞋走過去看哥哥,哥哥跳下桌子關上門雙手一按鎖子又鎖住了。


  妹妹問,“哥哥鎖住了嗎?”


  哥哥說,“鎖住了。”


  哥哥大聲叫道,“媽媽,我們出去玩了。”


  屋裏傳來媽媽的發啞的聲音,“早點回來。”


  “噢!”兄妹兩齊聲喊著。


  哥哥拉著妹妹去找一個巷子裏的朋友玩,妹妹邊走邊問道,“你怎麽知道裏麵有膠?”


  哥哥掏掏兜裏的圓卡說,“我早就進去過,鎖一敲就開了。”


  妹妹道,“被發現了怎麽辦?”


  哥哥道,“裏麵全是爛東西,房東肯定不要了。”


  “嗯。”妹妹認真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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