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手風琴老人-歌聲(下)
拉手風琴的男人自從那天和吉祥說完話後,開始經常和吉祥聊自己的心事,這個世界上除了吉祥沒有人會安安靜靜的聽這個男人心裏的苦水。
吉祥每次都比拉手風琴的男人早到工作的地點,吉祥蜷縮起四肢歪嘴看著太陽升起來最早一批忙碌的人到月亮占據天空後人流漸漸稀少。在吉祥眼中所有人都很忙碌為了期盼的生活,為了把降價豬肉變成頂級牛排,把昏暗毛坯房變成精裝高樓,也為了堵住親戚廉價的管束。吉祥什麽都懂,也知道可憐她的人都在想什麽,可是吉祥卻表達不出來,吉祥表達不了悲傷,表達不了快樂。吉祥的情緒在所有人麵前都是在抽瘋,吉祥的淚水早已習以為常。吉祥小的時候不明白活著的意義,不明白媽媽為什麽把自己賣給人販子,不明白有的人對她避之不及,不明白既然自己的雙腿雙手沒有用為什麽還要長出來。吉祥的每一天都是悲傷的,就像小溪流入小河,小河流入大海,大海流入江海一樣源源不斷。
吉祥第一天來到這裏要飯是低著頭歪著嘴不肯動一下,路人的眼光讓吉祥感到害怕和委屈。命運對吉祥太殘忍了,讓吉祥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所有人對自己指指點點,不管這個人是什麽好人還是壞人,吉祥都討厭到心裏。可是有一個人他從來不用任何一種眼光去看吉祥。
那天,拉手風琴的男人站在她身旁獨自拉著手風琴,男人沉默在清風中,手風琴的樂聲溫暖的飛入吉祥的耳朵。吉祥抬起頭看到拉手風琴的男人,聽著這個男人拉的手風琴在這一刻讓殘缺不全的吉祥忽然感受到一點活著的意義。
吉祥沒有說話,陽光明媚下她使出渾身解數抬高頭望著拉手風琴的男人,走過的路人歎息著吉祥,可憐著吉祥,嘲笑著吉祥,厭惡著吉祥,吉祥卻微笑著看著拉手風琴的男人。
也許孤獨的靈魂會在貧乏的生命中相吸。
吉祥就這樣沉默地望著她唯一想看的人,聽著她唯一覺得好聽的聲音。在人潮中男人每天沉默的拉著手風琴,吉祥沉默著對拉手風琴的人微笑。
吉祥回到了人販子的家,吉祥被扔在了一個已經發臭的地方,這裏滿地的酒瓶滿地的煙頭,吉祥的枕頭是一圈一圈的黑黃。吉祥每天睡在地上,人販子給吉祥鋪了一層被褥。吉祥被人販子放到被褥上,隨後門被重重關上,聲音很響嚇得吉祥一個寒顫。吉祥躺在地上想起她今天優秀的表現,她竟然能很好的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今天的吉祥很快樂,早晨起來時枕頭也沒有被哭花。
吉祥很早就起來,焦急的等著兩個人販子來帶自己去街上要飯,吉祥想見拉手風琴的男人,可是今天人販子睡的如死豬一樣起不來。聽著外麵路人的聲音越來越多,吉祥就越等越急。快中午時門才被打開,其中一個人販子拽起吉祥硬深深拖著拉到木板車上,這個人販子身材瘦小抱不動吉祥,拖吉祥上木板車的時候吉祥也使了一把勁才上去。這是吉祥第一次配合人販子,人販子見了也開心,還笑著說,“行!小肉坨今天開竅了。”人販子一路笑著吹著口哨帶吉祥到了街上,中午的時候街上基本沒什麽人,吉祥遠遠看到拉手風琴的男人坐在地上吃包子。吉祥被拉下了木板車坐在地上,人販子走遠後拉手風琴的男人伸手給了吉祥半個包子。
吉祥笑著說,“嗯嗯。”
拉手風琴的男人也笑著說,“不用謝。”
中午的陽光十分刺眼,拉手風琴的男人和吉祥都被曬的皮膚黝黑,可在吉祥眼中即使這樣拉手風琴的男人也是她見過最帥的人。
拉手風琴的男人看著遠方道,“吉祥,你有想過逃出那裏嗎?”
吉祥哼哼著說,“嗯嗯嗯嗯嗯嗯。”吉祥嗯嗯著一句話也說不完整,吉祥想跑,想逃可是她的腿和腳不能用,就像不屬於她的一樣可又累贅著吉祥成為別人的笑柄。
拉手風琴的男人沒有看見吉祥委屈的表情,他還是直視著前方道,“吉祥,你一定想過跑吧!命運真不公平,我們不都是人嗎?”
吉祥哭了,滾燙的淚珠劃過臉頰。這時忽然有一隻手在吉祥麵前的鐵罐子裏放了二十塊錢,吉祥沒有抬頭看她,吉祥隻能看見一隻嬌嫩的纖纖玉手在給她擦眼淚,吉祥沒有緊張幾秒那個人就走了。
拉手風琴的男人看著走了的女人對吉祥說,“吉祥,她給了你二十塊錢呢!”
吉祥還是低著頭,吉祥哼哼道,“嗯嗯嗯嗯嗯。”
拉手風琴的男人羞愧地說,“我知道你開心不起來,別難過。”
吉祥勾起雙眼向上看拉手風琴的男人,男人轉過頭看著吉祥說,“吉祥,其實你長得很好看,比剛才那個女人好看。”
吉祥驚奇地看著拉手風琴的男人哼哼道,“嗯嗯嗯嗯嗯嗯嗯。”
拉手風琴的男人笑著說,“吉祥,你是不是沒照過鏡子?”
吉祥哼哼道,“嗯嗯嗯嗯。”
拉手風琴的男人道,“你沒見過鏡子?”
吉祥哼哼著又道,“嗯嗯嗯。”
拉手風琴的男人說,“明天我帶鏡子給你看。你就能看見你長什麽樣了。”
中午的時光緩緩流淌而去,下午的人多了起來,吉祥收益很多回去也沒有被人販子罵,拉手風琴的人也賺的比平時多,回去後吃了一頓麵。
第二天時,兩個人販子都早早醒來把吉祥推到街上要飯。吉祥左等右等不見拉手風琴的男人過來。吉祥正急時人海茫茫中忽然伸出一隻手拿著一麵小鏡子,鏡子裏的吉祥長著水靈靈的眼睛,長長的黑睫毛,高挺的鼻梁,歪著的嘴。吉祥長得很漂亮,這是老天唯一給她的禮物,可是患有小兒麻痹症的吉祥再漂亮都不會讓人感覺美麗。拉手風琴的男人在人潮中蹲在吉祥麵前手舉著鏡子傻笑。
拉手風琴的男人道,“我說吧,你很漂亮的。”
吉祥哼哼道,“嗯啊呃漂……嗯嗯嗯亮。”吉祥使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坑坑巴巴說出漂亮二字。
拉手風琴的男人激動的笑起來,“對!漂亮!”
吉祥傻哼哼道,“嗯……漂嗯……亮!”
拉手風琴的男人把鏡子塞進吉祥衣服口袋裏拍拍口袋道,“送給你。”
吉祥努力的把手放在口袋上麵學著拉手風琴的男人也拍了拍,這是吉祥的寶貝。
到了中午時街上的人流越來越稀少,拉手風琴的男人坐在吉祥旁邊又聊起了天。這種場景看著很奇怪,吉祥隻會嗯嗯,可拉手風琴的男人好像能聽懂吉祥在說什麽一樣,在吉祥嗯嗯完後回答吉祥的話,這在別人眼裏拉手風琴的男人就像一個傻子。
拉手風琴的男人看著路人看自己的眼神大笑道,“吉祥,你看我被當做傻子了,哈哈哈哈。可能真的是六醫院的牆塌了我跑出來了。”
吉祥哼哼道,“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吉祥很難過拉手風琴的男人這樣說他自己,其實吉祥很羨慕拉手風琴的男人,雖然他被家人拋棄,但是他還有腿有腳,胳膊和手也能用,也可以說話,還會拉手風琴。
拉手風琴的男人看見吉祥的表情立馬道,“知道了,我以後不會這麽說自己了。”
吉祥笑了,拉手風琴的男人明白吉祥在說什麽。他就像吉祥悲慘生命中的一束陽光,雖然不能照亮吉祥淒慘的命運卻能給予一絲溫暖。
在生命的某個角落開著弱小的花兒。
吉祥每天過得都很開心,孤獨久了有一個陪伴的人是很幸福的事情,這對於吉祥來說也一樣。
又到了中午,街上的人還是如往常一樣少,到了吃飯的點鍾街上幾乎沒什麽人。這個時候拉手風琴的男人就會坐下來和吉祥聊天說話,吉祥上午聽他拉手風琴,中午聽他說話,下午人太多手風琴的聲音會被嘈雜的人聲蓋住。吉祥最喜歡中午的時候,拉手風琴的男人和她說話時吉祥感覺自己也會說話,即使這種感覺是一瞬間,吉祥也很開心。
拉手風琴的男人坐在吉祥身旁道,“借你鏡子我看看。”
吉祥看著拉手風琴的男人,通過吉祥的同意後他伸手從吉祥口袋拿出小鏡子,拉手風琴的男人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摸摸消瘦的臉頰感慨說,“大概有三十歲吧。”
吉祥哼哼道,“嗯嗯嗯嗯嗯嗯嗯。”
拉手風琴的男人苦笑道,“吉祥,你覺得我多大了?”
吉祥哼哼出一個,“一。”自從認識了拉手風琴的男人吉祥慢慢開始能時不時蹦出一句話。
拉手風琴的男人笑了,“我一歲嗎?”說著,拉手風琴的男人又把小鏡子放回吉祥的口袋。
吉祥哼哼道,“嗯!”
拉手風琴的男人摸摸吉祥的頭頂道,“比一歲大,大個22歲。我今天就是23歲了。話說23了是不是應該換個職業了,聽說工地搬磚能賺不少錢。”
吉祥聽了內心說不出的難過滋味,離別!
吉祥不說話了,沉默了很久拉手風琴的男人才道,“吉祥,別擔心。我還沒有去工地的這個想法,我喜歡音樂,不光能聽還能賺錢挺好的。”
吉祥鬆了口氣哼哼道,“嗯嗯嗯。”
拉手風琴的男人道,“吉祥,今天我生日買個蛋糕吃吧。你等等我。”
拉著手風琴的男人跑到對麵蛋糕店以九塊錢買到一個小蛋糕並且收銀員蹭老板不注意還送了一根蠟燭給拉手風琴的男人。拉手風琴的男人跑過來時一輛卡車迅速駛過,吉祥尖叫起來再看去時對麵人不在了空蕩蕩的一片。吉祥瞬間哭了。就在這瞬間拉手風琴的男人從地上站起來捂住膝蓋走過來道,“跌倒了,幸好蛋糕沒事。”
那一瞬間吉祥以為拉手風琴的男人已經被車撞沒了,拉手風琴的男人擦掉吉祥的眼淚笑著說,“我過生日你就不能笑一個?”
吉祥破涕為笑道,“嗯嗯嗯嗯嗯。”
拉手風琴的男人蹲在吉祥麵前拆開蛋糕說,“謝謝,我也祝我生日快樂,願望是以後發大財。”
拉手風琴的男人點著蠟燭雙手捧著蛋糕讓吉祥許願,吉祥不會呆呆地看著蛋糕。拉手風琴的男人握住吉祥的雙手合住道,“就這樣,合住雙手許願吧!生日許的願望都可以實現。閉上眼睛許願才靈驗。”
吉祥合住雙手閉上眼睛心中默念,“我想要正常的手腳,謝謝。”
吉祥和福至同時吹滅了小小的蠟燭,吉祥的願望是希望像正常人一樣活著哪怕一天,福至的願望是希望再見姐姐一麵。
拉手風琴的男人和吉祥吃完蛋糕又聊了很久,和吉祥說話的時候男人都忘了自己還深陷在生活的泥沼中。
天色暗了下來,看到兩個人販子從遠處朝吉祥走過來。他們兩個走的很匆忙,賊眉鼠眼的四處張望很久才過來把吉祥拖走。
第二日拉手風琴的男人沒有見到吉祥來這裏要飯。
第三日拉手風琴的男人也沒有看到吉祥來要飯。
第四日吉祥還是沒有出現……
吉祥是走了,還是死了。拉手風琴的男人不知道,吉祥走後男人也沒有繼續在那條街拉手風琴。從此這條街沒有了吉祥這個可憐蟲,也沒有了福至這個倒黴蛋。
老人的回憶結束了,音樂也停止了。沒耳走到樓下看著老人抱著手風琴彎腰撿起地上零碎的錢走出人潮,沒耳跑出人潮站在原地看著老人孤獨的背影。
如果可以選擇命運,還會有許多人從出生就悲苦嗎?
沒耳回到丟失商店,商店裏忽然來了幾個客人。病人裝模作樣的站在吧台裏學著沒耳的樣子給客人倒水喝,對麵坐著一個笑容甜美的女孩。小西寧抱著稻草人麥麥給進來觀賞店麵的客人倒了果汁。陽光暖暖的照進丟失商店,我們永遠無法預知生活的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是驚或是喜。沒耳轉頭對著老人遠去的方向道,“謝謝。”沒耳明白店裏的客人都是剛才圍在商店門口聽老人唱歌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