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師徒閑話
今天的綠水行宮格外冷清,半點不見往日的喧囂熱鬧。
在往日裏,這個時間點兒早已響起了的各種切磋聲、爭論聲了。
之所以如此,概因行宮的主子大都出遊去了。
他們一出遊,一大撥人也跟著出去了。
而留下的這三位,又都是不愛在外人麵前說話的主兒。
所以這一片冷清也不是沒有緣由的。
薑蟬站在行宮裏,感受著這難得空曠的氛圍,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複雜的情緒。
畢竟,它從來都是熱熱鬧鬧的。
可現在,那種煙火氣滅了大半,如同放了寒暑假的校園,格外的清冷。
習慣了它總是帶著自己的牽掛在這裏默默無聞地等待,她便忘了散才是常態,聚不過是有幸。
它在她心裏,從來都是這樣的——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裏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裏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裏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手裏
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裏
或者
讓我住進你的心裏
默然相愛
寂靜歡喜
當然,她自己就是詩中的那個“你”,而行宮就是那個“我”。
可惜,現實喚醒了她的妄想。
它殘酷無情地告訴她,沒有什麽東西是一層不變的,沒有東西是永恒的。
它鄭而重之地告訴她,要珍惜當下,要惜福當下。
就算有久遠的歲月,也不可以將珍貴的東西當做魚目。
當改變發生時,人的感受總是容易起伏的。
就如此時,她很是感傷。
她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傷的感受了。
上次有這種感受還是在前世。
她記得那時她正在上中學,因為學校離家較遠,所以她都是兩周回一次家的。
那時候每次到家差不多都是周六下午,然後歇一晚後便又要起早床趕早班車往學校趕去,因為起晚了怕人多趕不到車。
每當這時,母親便會早早地起來,給她做好早飯。
然後掐著點兒,看時間差不多了再叫她起床。
常常吃過飯出門時,天都才蒙蒙亮的樣子。
她背著書包,手裏再提著兩大包就準備出門了。
每當這時,母親也都會提出要送她上車,但她從來沒有同意過。
似乎,女孩兒都有一顆敏感而柔嫩的心,對於母親的那些辛勞總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
一有空,總會自覺地幫母親搭把手,讓她少點勞累,少點操心。
怪不得人們常說女兒是母親的貼心小棉襖呢!
那時的她,絕對是個合格的小棉襖。
那時的她總是非常心疼她的母親,她寧願母親再回去睡個回籠覺,也不想她送她出門。
但,雖然勸通了她不用送到車站,卻阻止不了她站在屋前壩子上目送她走遠的身影。
天色蒙蒙亮,空氣也還是涼的,一切都還是寂靜的,遠山也尚朦朧,身後除了母親,身前除了路,便什麽都沒有了。
獨身一人踏上路,除了天地的浩大,便隻有母親的目光。
那種天地浩大,但又情感細膩的膠著,總是令她每每感懷。
這種感懷總是令她格外想哭。
但她不敢,她怕哭出來後會被母親發現異樣,然後擔心。
所以,一切感情都在嗓子眼兒,都在鼻腔,都在眼眶裏聚集然後消化。
直到走遠再走遠,那些情感也隨著距離散落一地後,她才會平複下去。
雖然是母親看著她的背影遠走,但她的感受卻是與朱自清先生看著父親背影遠去的感受差不多的。
人們常說世界上沒有那麽多的感同身受,但那些人類所共情的東西卻總是能感同身受的。
當父母去世後,薑蟬才知道原來這種感受也是一種幸福。
可惜,這種感受在父母去世後,她卻再也沒有過了。
如今,時隔多年,它再次泛濫,真是——久違了!
說實在的,對於這種感受,她還蠻懷念的,因為它能淨化她的心靈。
所以,此刻麵對這久違的感受,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閉目細細體味。
直到流出一滴淚,似乎滿腔情緒也隨之流出後,她才平靜下來。
深吸一口氣,再呼出一口氣,她笑了。
果然,這種感情能淨化心靈。
雖然自己並不能感受到心靈上有什麽塵埃,但那種明淨的感覺告訴她,心靈上是有塵埃的。
心靈淨化後看什麽都覺得鮮活,所以,此時她格外想出去看看,看看她對世界的認知有哪些不同。
她在心裏掐算了一下,知道郭皇後他們都出遊了,現在行宮裏隻剩下了阿青他們師兄弟三個。
所以,她打算帶著仨徒弟一起出遊。
想到就做,她往他們所在的地方行去。
阿青他們此刻並未在靜室,而是在演武場。
薑蟬到時,便看見一副人與動物和諧萬分地相處畫麵。
墨發高束的青衫少年此時正捧著一本書看得有滋有味。
陽光從樹蔭下漏出的斑斑點點給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令人一看便覺驚豔。
他的左右兩邊分別臥著一隻青牛和一隻金雕,它們似乎正閉目小憩。
雖然不知道那隻金雕是如何做出那種詭異而高難度的動作的,但整個場麵還是很和諧的。
薑蟬回行宮時特意隔斷了各種感應,所以,此時的師兄弟仨壓根兒對他們師傅的到來一無所知。
薑蟬欣賞夠了那副美景,才咳嗽兩聲驚喜沉浸在各自思緒裏的徒弟。
率先回神衝過來的是小金。
作為速度型選手,它的反應一向靈敏。
之後便是阿青和阿福。
看著長大了好多好多的阿青和小金,薑蟬調侃道:“阿青、小金,你們再長下去,這行宮都沒有地方養你們了。”
似乎對這種看法不滿意,小金及時止住了步伐,給薑蟬表演了一出變大變小的戲法。
它自己表演完了還不算,非得讓阿青也跟著表演一番。
等阿青表演完後,它便向薑蟬說著自己的不滿。
這次小金使用的是新語言,聽著像是爬行動物——蛇所發出的聲音。
薑蟬無語的盯著它,就不能學點優雅高貴的發音?
聽過它的話後,薑蟬就更無語了,一口氣哽在喉嚨,差點沒上來。
小金的大意是:“我都知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個成語了,師傅你怎麽還這樣古板呢?”
對於氣自己的熊孩子,當然得教育教育。
“唉,本來我還打算帶你們出去來個師徒同遊的,但既然嫌我古板,那我就不帶你們一起了。”
說完,她搖搖頭,便往行宮外的方向慢行而去。
作為念過書,而且堪稱學神的小機靈鬼,小金自然是一條能屈能伸的好漢。
所以,在這個該認錯的關頭他絕不馬虎。
“師傅,小金錯了。”
“小金本來是想說那個西洋語的,但發音不小心錯了。”
“真的,就是那個‘good’,‘很好’的意思,不是那個‘古板’。”
“唉,都怪我沒學好那門語言,害得師傅傷了心。”
“師傅,你罵我,打我都行,但千萬不能拋棄我啊!”
“師傅,離開你,我就是孤家寡雕了!”
“師傅啊——”
薑蟬聽著它那一波三折,唱作俱佳的表演,不由翻了個白眼,然後趕忙阻止了它的繼續下去的興致。
“停停停!你別嚎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師傅我要咽氣兒了呢!”
“還有,切換一種語言。”
“就算是先前那種鴿子語也比你這蛇語招人喜歡。”
說完小金後,她把目光放到了阿青和阿福身上。
對於阿青這個穩重踏實的大師兄薑蟬一向是以疼愛誇獎為主的。
此次也不例外。
“阿青,師傅有想你,你有沒有想師傅?”
阿青一向比較憨厚羞澀,所以隻是點了點頭,然後把頭主動湊到薑蟬手下摩挲著。
薑蟬對於它這個舉動是驚喜的。
要知道,以前它都是害羞到要薑蟬自己去摸它頭的,現在能有這主動的一麵,說明這段時間,它開朗了不少啊。
高興的薑蟬立即反客為主,很是給它順了一會兒毛發。
邊順毛發還邊關心它的日常。
“修行發麵有沒有什麽不懂的?”
“哦,沒有啊。”
“哦,是阿福給你們解決了,那阿福和阿青都是好孩子。”
講道這裏,小金不服了,換著鴿子音上前開始各種表功了。
“好好好,我知道小金也是好孩子。”
“嗯嗯,師傅這不是也給你順羽毛了麽!”
因為小金抱怨薑蟬偏心不給它順毛,所以,薑蟬趕忙用空著的那隻手也給它順著了。
薑蟬對於他們仨一向是一碗水端平的。
所以對於這種玩笑般的抱怨,她並不會忽視。
畢竟,無人能肯定那份抱怨裏無一絲真意,有可能是其自身都沒有意識到呢!
薑蟬邊給它們順毛,邊將話題轉向了阿福身上。
“阿福有什麽不懂的嗎?”
阿福現在已經是一個好好少年郎了。
雖然已過加冠,但,可能是修行的緣故,看著還是少年模樣。
好好少年阿福對於師傅的歸來很是高興。
所以他的音調也是輕快愉悅的。
“阿福沒有什麽不懂的。”
“師傅上次回來給我們講得很詳細了,師傅說的那些我還沒有消化完呢。”
薑蟬看著阿福如今的樣子也很開心,雖然她自己並沒有陪伴他多少,但,那股自豪感卻是怎麽也抹不了的。
“阿福可以給我說說我上次離開後你們的生活嗎?我怎麽覺得你們都變了好多呢?當然是都變好了。”
“師傅也發現我們變了很多麽?”
“當然發現了,作為師傅怎麽能不了解徒弟呢!”
“如此說來,你們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變化了?”
“是的,師傅。”
“我們有這麽大的變化是因為我們也出去外麵走了一遭。”
“果然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啊。”
“當初有許多不是很清楚的東西,在外邊走一圈回來後,就自然了解了。”
“而且大師兄和二師兄變大變小的技能也是為了一起去俗世紅塵旅遊才鑽研會的。”
“大師兄還專門去學了如何春耕呢!”
聽到此處,薑蟬頗為意外。
“哦,阿青為什麽突然想去學這個呢?”
阿青有些不安地回答道:“我看我那些未開靈智的同類都是以此為業的,我想既然我也是牛,就算開了靈智,也不能忘了本職,所以,就去學了一下。”
察覺了阿青的不安,薑蟬連忙安撫道:“不用不安,也不用覺得不好意思,隻要你們心裏想,隻要不是造孽之舉,你們想做什麽師傅都是支持的。”
阿青短促地回了聲“嗯”便不再說話了。
薑蟬知道它這隻是因為感動害羞的緣故。
阿青雖然憨實又內斂,但在感情上,卻是靈敏又赤忱的。
在感情方麵,薑蟬一向注意尊重保護他們,所以,薑蟬此時隻是摸了摸它的頸部以示撫慰之意。
撫慰了阿青,薑蟬再看看另一隻手下的小金,她有點頭疼。
此時,它正舒服的打呼呢,也不知道它是從哪裏學來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金雖然看著雄俊又聰明,但它的性子其實是比較粗糙的,簡直像地主家沒心沒肺的傻兒子。
薑蟬雖然頭疼但也欣慰,畢竟這種性子實在不易受傷。
她此時比較好奇的是小金先前那新養成的說話方式是在哪裏學的?
對於這個問題,她問了徒弟中最靠譜的三弟子。
“阿福,小金是在哪裏去學了那一身做戲的習慣回來?”
阿福聽到這個問題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不由笑了起來。
等笑夠了,他才用著帶笑的嗓音回道:“師傅,這是在皇家學院那邊學的。”
“那邊現在不是有很多學生了麽,人多了,愛好也多。其中就有些愛看戲的,但他們又對以前的那些看不上了,所以便自編自演了起來。”
“上次我們出去時,在皇家學院去逛了一趟,二師兄,就是在那時學的。”
“您是不知道二師兄當時那個瘋魔勁兒。”
“它不光自己瘋,還逼瘋了自編自演的那撥人。”
“二師兄自從第一次見著他們排戲後,便天天追著人家教它。”
“見別人聽不懂它的話,還讓我給它當翻譯。”
“那段時間,那幫人可真是水深火熱啊!”
“後邊還紛紛感慨,‘戲癡’這稱號非二師兄莫屬呢!”
“我猜他們怕是對演戲這事兒都有陰影了。”
薑蟬想象著那個情景也不由笑出了聲來。
之後師徒四個又閑話了好久,才安排好行宮諸事,一起出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