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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利祿鄉紳求社籍 受名號黨魁比先賢(二)

  吳昌時連聲冷笑道:“溫二爺,宜興知縣、湖州知府若不是得了溫閣老嚴命彈壓的手示,怎麽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縱容袒護?那事主本來膽怕事,若不是你三番五次勸導鼓動,給他撐腰,怎敢咬牙撐到底?那些民眾本來多屬遊手好閑之徒,不過是圖個解悶兒逗樂兒,有了熱鬧蜂擁而來,看得膩了一哄而散,若不是你花銀子買通他們鼓噪鬧事,怎會激成劇變?二爺,你們兄弟的這條計策真是衣無縫,可是忘了堂堂首輔少得了眼線?那知縣、知府眼裏會隻有溫家?”


  “你……你的都是揣測之辭,哪個信你?”溫育仁將扇子抖開,一陣猛搖。


  吳昌時從懷中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在他眼前一晃道:“這封溫閣老給湖州知府的密函,二爺不用看,必定知道其中的字句。”


  溫育仁臉色大變,站起身道:“分明是已當麵燒毀了,怎會在在你手裏?”


  “二爺推脫得倒幹淨,萬一今後除了什麽事,有人追究下來,知府怎麽辦?他又不笨,怎會不多個心眼兒,留作擋箭牌。”


  “我親眼見的,怎會……”


  “那不過是一種幻術,湖州知府偷換信函,燒毀的不過是一張折子的棄稿。若不是令兄弟在其中推波助瀾,二爺何必大熱的趕來虎丘?”


  “你不要血口噴人,咱是來入社的,哪裏有什麽意圖?”


  “你來入社?複社社規早有明文,在任官吏一概不收,你雖是個虛銜,正在候缺,也在拒收之列。你自稱前來入社,其實是來逼如的。”


  “我逼他做什麽?”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你還狡辯,不怕我當著複社眾人的麵,將令兄弟的毒計細細一遍?”


  “好,好!吳昌時,我不與你爭一日長短。”溫育仁惡狠狠瞪了吳昌時片刻,轉身下台,倉皇而去,全然沒有了來時的氣派。


  張溥此時才覺遍體冷汗,那溫體仁果然老奸巨滑,心機如此深沉,一件偶發的人命案,經給他安排得如此環環相扣,詭秘莫測,一石二鳥,端的歹毒無比。心下感激道:“來之,你來得好!不然我們險些中了奸計。”


  吳昌時點頭道:“周閣老怕為難了你,命我日夜兼程趕到虎丘,還好幸不辱命。”


  “多日不見了,等聚會事畢,我好生陪你喝上幾杯。”張采上前拉住他的手,意興頗豪道:“這次我未必還會輸與你。”


  “我怎好趁人之危!這幾想必終日酒宴盤桓,你那點兒酒量能剩下幾兩?你還是多歇息上幾,改日到京城我做東再比試吧!”


  “你急著趕回去?”


  “嗯!我還要拜會巡撫張國維,再趕到湖州、宜興。”吳昌時壓低嗓音道:“閣老的日子不好過呀!最近,言官們交章彈劾,閣老甚是狼狽。宮裏傳出風聲,皇上有些責怪閣老用人不力。我離京時,閣老叮囑複社切不可聲援,必要避免操縱結黨之嫌,千萬千萬!”罷,提了竹簍,朝錢謙益、瞿式耜二人一揖,快步離去。


  眾人見一個老茶農忽然上了台,幾句話竟將溫育仁嚇走,又見張溥、張采二人與他拱手見禮,似是極熟的友人,隻是看不清茶農的相貌,不知他是什麽樣的人物。後來聽是吳昌時,都各自驚訝,他喬裝出京,想必遇到了緊急的事情。不由議論紛紛,猜測不已,台下一片嘈雜之聲。


  張溥抬頭看看日色,已是辰時光景,不敢再耽擱,忙請錢謙益話。錢謙益站起身,捋捋胡須,台下漸漸安靜下來。眾人側耳細聽,錢謙益朝下拱手道:“萬曆三十二年,涇陽先生倡修東林書院、道南祠,與弟顧允成,以及高攀龍、安希範、劉元珍、葉茂才、錢一本、薛敷教等東林八君子聚眾論德,標榜氣節,崇尚實學,諷議朝政,裁量人物,指斥時弊。涇陽先生手定《東林商語》、《東林會約》,規定每月一會、每年一大會。那些被謫黜的士大夫、各地學者聞風響應,朝內官員也遙相應和,下為之側目。閹豎魏忠賢其時尚未做大,妄想借東林黨人的名望籠絡朝野人心,恩威並施,拉攏東林。東林不肯與他同流合汙,以致這狗賊懷恨在心,伺機報複。他提督東廠以後,羅織罪名,屢興大獄,肆意捕殺。又將東林黨人姓名榜示全國,凡是榜上有名的,生者削職為民,死者追奪官爵。一時下噤聲,君子扼腕,東林元氣大傷,人才凋零,數年蟄伏不振。唉!這些往事彈指已是三十年光景了,可至今思想起來,宛如昨日,曆曆在目。”他輕輕地歎息一聲,撫今追昔,似是不勝感慨,接著道:“如今東林死傷殆盡,隻剩下我等幾個,宛如孤魂野鬼,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可有你們複社在,東林衣缽自然是後繼有人。當年東林極盛之時,在魏忠賢榜上的也不過三百零九人,如今複社社眾近三千人,聲勢遠勝東林。東林的那些老友若泉下有知,也足感欣慰了。”


  “豈止是欣慰?如他們將社事經營得如此興旺,實在是超邁古今。當年恩師大拜入閣之時,若有這等聲勢在野呼應,也不會輕易教溫老賊鑽了空子!皇上也不會給他蒙蔽了。”瞿式耜聲如洪鍾,想到當年百密一疏,以致功敗垂成,忍不住緊緊攥住拳頭,在椅子扶手處重重一拍。


  錢謙益麵上一熱,對他口沒遮攔地舊話重提,頗有幾分不悅,鎖眉道:“皇上英明,其實怨不得旁人,是老夫有些托大了,樹敵過多,以致自取其辱。不過,溫體仁也是個厲害的腳色,大意不得。”


  張溥冷笑一聲,拱手道:“牧老不必自謙,溫老賊雖然得勢入閣,卻不能隻手遮。有首輔周閣老在,他不敢胡作非為。”


  錢謙益見他意氣昂揚,似是勝券在握,知道他與座師周延儒之間淵源極深,也聽他們有互加依仗之意,而內臣已沒有一人能與當年的魏忠賢比肩,既無內臣從中作梗,形勢與那時自然大不相同,點頭道:“但願如此,國家澄清有日,老朽也可在拂水山莊頤養年了。”


  張溥笑道:“牧老不能言退,複社事業方興,還要您老人家指點呢!”


  錢謙益知道不過是客套之辭,可畢竟把自己看作了東林前輩,尤其是在數千人麵前,更覺是給足了麵子,歡顏道:“如有命,自然是利國利民之事,若不嫌我昏庸無能,老朽怎敢推辭?”


  瞿式耜附和道:“我輩身在儒林,自束發起,讀聖賢書,為國捐軀,為民請命,乃是份內之事。如若是忘了,我還不答應呢!”


  張溥連道不敢,張采也忙慚愧。瞿式耜本來嫉惡如仇,當年因恩師廷推入閣一事,铩羽而回,這些年來隱居故園,兀自耿耿於懷,難以釋然,一口怨氣無處撒泄,見複社如此聲勢,想著報仇有望,不禁喜上眉梢,起身朝下高聲道:“列位同誌,我初次應邀到會,實在吃驚非。句心裏話,東林式微以後,我雖有些憤憤然,但如何重振聲威,真是沒有多少成算。聽了尹山初會,成立複社,還不以為然,等到金陵大會才有些心動,到了虎丘一看,僅僅三五年的光景,複社竟有如此聲勢!古人:哀莫大於心死,隻要有不死之心,萬事皆可成就。如、受先等人都是大才,果然了不起!”他翹起大拇指讚歎道:“先聖孔子終其一生,有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人。你們短短幾年的功夫,門生弟子之數不下聖人了。”


  張溥心下有些得意,嘴上卻:“前輩謬讚,惶恐無地。孔夫子萬世師表,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前輩雖是好意鼓勵,子豈敢汙了聖人?”


  這些話語已給台下前排的眾人聽去,有人喊道:“兩位先生的功績直追聖人,下無不景仰。我等就是直呼兩位先生的字號,已不足顯示尊奉之意,不如隻稱姓氏。”


  有人反對道:“兩位先生都高姓張,隻稱姓氏豈不是難以分辨了?”


  “這個容易。如先生住在城西,受先先生住在城南,就以此區別,一個稱西張,一個稱南張,如何?”


  “好好,這個主意妙得緊!以地望稱謂,古有通例。”


  張溥、張采看看錢謙益、瞿式耜二人,連連擺手。錢謙益知道是礙於情麵,含笑道:“你倆不要拂了他們的好意。”


  台下見二人謙讓不已,喊道:“兩張夫子,我們奉你倆為會盟的宗主,就是看做在世的孔聖人一般,何須推辭?”


  “兩張夫子若是聖人,那婁東就是闕裏了。”張溥見話的那人正是婁東城郊的王瑞國,神情極是亢奮,顯然以為與聖人同鄉,是莫大的榮幸。錢謙益、瞿式耜二人偷偷對視一眼,本來以為不過玩笑之語,卻漸漸當了真,蹙著眉頭,一聲不語。瞿式耜原本想給張溥壯壯聲勢,但見眾人如此吹捧,不免有些胡鬧,暗悔方才魯莽,話得有些過頭,但覆水難收,若立時反駁,便是打了自家嘴巴,當下懊惱不已,坐在台上甚覺尷尬。


  “得有理!得有理!”此時,群情激昂,成百上千的人叫嚷起來,聲勢頗壯。有人道:“四配、十哲、十常侍等人是聖人門下該有之數,我們也該推舉出來,不可缺少了。”


  王瑞國接過話頭,道:“這有何難!都是現成的,拈來便是。咱們複社中太倉籍的社員不少,資曆最深的四人趙自新、王家穎、張誼、蔡伸,他們四人正好做四配。”


  “那十哲誰可做?”


  “十哲麽?必定是追隨多年的門人弟子才好,第一個便是吳偉業,再一個呂雲孚,還有周肇、孫以敬、金達盛、許煥、周群、許國傑、穆雲桂、胡周鼐,可算十哲。”


  “那十常侍最好選了。如先生有昆弟多人,從中選出十人來就行了。”


  “張浚、張源、張王治、張撙、張漣、張泳、張哲先、張漼、張濤、張應京……”


  突然一人冷笑著問道:“還有沒有五虎、五彪、五狗、十孩兒、四十孫什麽的?”嗓音又尖又細,極為刺耳。


  眾人都是一怔,五虎、五彪、五狗、十孩兒、四十孫都是當年閹黨首領魏忠賢得門下走狗,助紂為虐,無惡不作,為下正人君子唾棄不齒,竟與複社中人相提並論,可知用心險惡。會場登時沉寂起來,眾人紛紛四下尋找話之人,不少人喝問道:“是哪個混賬東西胡八道,咱們複社怎能與魏老賊扯在一起?”


  “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有膽量滾出來!”


  “在下不是皮球,也不是糯米團子,什麽滾不滾的?複社也是下斯文之地,怎麽張口閉口這般粗魯!”話間,一個身著藕荷色儒衫的年輕文士喊道:“大夥兒既然定要在下露個麵兒,也不好推辭了。借光借光,在下好到台上供大夥兒瞻仰。”


  眾人聽他言語先是自謙,而後麵又倨傲起來,有些自相矛盾,不知是哪裏的狂生,捏著一柄蘇樣折扇,搖擺向前,大庭廣眾之前,真個不自量力。正要發笑,卻見他前麵早有幾個青衣漢子在前麵引導,也未見他們怎樣用力,眾人隻覺一股股潛力襲來,不由自主地退後幾步,讓出一條四五尺寬的胡同。那年輕文士負手向前,緩步登上高台,神態自若,臉上絲毫沒有惶恐愧疚之色。陳子龍大怒,悄悄對柳如是道:“你且好生待在這裏,看我去羞辱那狂生一番。”著,雙手一分,在兩旁社員的肩上一按,身子高高躍起,猶如一隻大鳥朝年輕文士衝去,離他身子還有三尺左右,眼前人影閃動,竟有一人後發先至,擋在了年輕文士身前。他不用瞧看,單憑那人的身手便知道必是師傅喻連河,當下將力道略減,在那文士身後站定。


  那文士麵色微變,幹笑道:“複社不是一心隻讀聖賢書嘛!怎麽竟有了看家護院的?讓開讓開,咱家可不想動粗,隻想與這四位先生話兒。”他輕輕抖開折扇,隨即合攏上,朝上指點,扇柄上那塊雙螭糾結狀的蒼玉扇墜跳動幾下,神情泰然,似是並未將他們二人放在眼裏。


  陳子龍見他目空一切,怒喝道:“你是什麽人?複社大會容不得你撒野!”突施擒拿手,抓住他的手腕,便要發力將他舉起拋下台去,卻聽錢謙益急聲阻攔道:“不可魯莽!且聽他有什麽話。”


  陳子龍聞聲,忙將手腕一鬆,與喻連河點頭會意,閃身到一旁,暗地戒備。喻連河低聲道:“心此人那幾個隨從。”陳子龍登時醒悟,看那幾個隨從引路的行跡,想必是深藏不露的內家高手,急忙下台招呼人手多加防備。


  文士拱手道:“拜見四位先生。”


  “你是……”錢謙益遲疑著問話,猛然想到極似昨日雲岩寺淨室之中的那人,當時雖在黑夜,也未掌燈,但借著星月之光,依稀可以辨出與眼前此人的身形無二,那一口帶著京白的口音稔熟得有些刺耳,他幾乎脫口而出:“難道他曹化淳要來攪局麽?”


  曹化淳嘻嘻一笑,道:“牧老也不必費心動問,似我這無名卒,也不值得出名號。我也不是複社中人,隻是偶然路過此處,趕來助助興開開眼。本想看看名滿下的複社名士都是怎樣出眾的人物,哪裏料到卻領教了不少自吹自捧的功夫。隻是複社的馬屁功還不夠精純,不如搬出鑼鼓簫笛,或敲或吹,再放開喉嚨高唱:兩張夫子,德侔地,威震寰宇,古今無比!如此排場,才覺熱鬧好玩兒,也不枉了做一回聖人的聲威!”


  “你……”張溥霍地站起身來,卻又強自忍耐著坐下,道:“這位仁兄還是以姓名見告的好!”


  複社正在如日中,哪個不尊?眾人見他年紀甚輕,不過黃口孺子,想必也不會有什麽大的來頭,竟敢如此羞辱張溥、張采二人,真是老虎頜下捋須,各覺駭然。曹化淳笑道:“那咱從命就是。在下姓曹,號止虛子,普之下,並沒有幾人知曉賤名,比不得兩位人人景仰,不少人都在家中設下神位,早晚拈香叩拜。”


  瞿式耜性子本來就剛烈,聽他話中多含譏諷,厲聲問道:“哼!止虛子?想必是個虛名。你既不敢以真姓名示人,足見心懷鬼胎,是有意來搗亂了?”


  “你真是高抬咱了。咱沒讀過幾的書,字認不得幾籮筐,怎敢到這裏買弄,豈非自取其辱?”


  “那你與複社有仇還是有怨?”


  “複社中人想謀得一麵都難,哪裏會有什麽仇怨。”


  “那你口口聲聲詆毀複社,卻是為何?”


  “是為了給你們提個醒兒。”


  瞿式耜冷笑道:“我們豈敢勞動大駕?”


  “咱是自願來的,並沒有向各位討要舟車費。”


  “那你是要我們洗耳恭聽了?”瞿式耜鼻中恨狠一哼。


  “咱是一番好意,聽不聽就由你們了。”曹化淳看了錢謙益一眼,道:“牧老是這裏的尊長,您老人家不會以為咱是惡人吧!”


  “自然、自然。你既巴巴地趕來,足見熱忱。請講請講。”錢謙益擦了擦額頭的熱汗,忙不迭地點點頭,全沒有了剛登台時雍容閑雅的氣度。


  “咱的話不多,隻有八個字:莫談國事,休起紛爭。”


  瞿式耜反唇相譏道:“看來老兄的名號當改一改了,換個和事佬如何?”


  “咱哪裏有那個本事?不過,若真能如此,世間倒是少了不少是非。”


  “大丈夫沒有是非善惡,何以立身於世?那與豬狗之類有什麽區別?”


  曹化淳臉上掠過一絲不悅之色,反問道:“咱倒要請教請教,若執著於一時是非,那就是大丈夫麽?”


  瞿式耜不提防他如此反問,這些道理平生不曾想過,一時語塞,竟覺得無從辯駁,大是窘迫,怔怔地不知如何對答。張溥見此人機變百出,饒是瞿式耜本做過戶部給事中,本以言辭犀利多辯見長,也竟給他駁得啞口無言,大覺詫異,冷冷道:“這位兄台年紀了幾歲,想必沒有見識過魏忠賢那些閹賊奸黨的穢行,你在這裏逞口舌之利,竟將複社與閹黨相提並論,是何居心?”


  曹化淳摩挲著扇墜兒,嘻嘻笑道:“咱隻是看著有趣,想來下不管做什麽事,都少不了有人抬轎子捧場,不然一個人唱獨角戲,也太無味了些!”


  “自古正邪如冰炭,複社與閹黨勢不兩立,當年東林前輩誓死抗爭……”


  “好啦好啦!咱生得雖晚,可不少事也聽過。咱倒要請教了,這你爭我奪的,到底為了什麽?”


  “為朝廷、為皇上。”


  曹化淳搖頭道:“假的假的!實在不值一辯。其實不管閹黨也罷,東林也罷,都是為了爭權奪勢,這白了,還不都想著自家了算?”


  “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若君子無權了,那些人鼠輩便會越發放肆無行。”


  “那也未必。你們複社自稱東林,還沒掌過權柄,可見識過東林黨人掌權的不止一個,他們如何了?還不是排斥異己,呼引同類麽?以致孤立於世,橫遭打擊。當初他們若與魏忠賢聯手,未必會有閹黨的肆虐,也不會有那麽多東林黨人的慘死。”


  “哼!奇談怪論!是非不分……”


  曹化淳輕輕歎息道:“你們也太迂腐固執了。律已嚴本是修身之術,倒也沒什麽大錯,錯就錯在律人也嚴,一味苛求。東林、複社都自命賢者,可不要忘了,惟賢者可致不賢者,所謂寧得罪君子不得罪人,當時魏忠賢、魏廣微他們有心結交依附,可你們卻閉門不納,拒人於千裏之外,能不招怨?唉!敗莫大於不自知,與你們這些也沒用,白費口舌,時辰不早,也該找個館子,好生喂喂肚子了。告辭告辭!”拱拱手,帶著幾個隨從揚長而去。


  張溥便覺給一個大鐵椎般當胸重重一擊,霎時之間,幾乎喘不過氣來,胸悶異常,茫然地望著曹化淳遠去,想到此人不知他什麽來曆,也識不出他本來麵目,如此神龍見首不見尾,透出一種怪異,但所的那一番話立意卻極高遠,似是站在極高的山顛俯視,胸懷自有溝壑卻又無溝壑,當真出人意表,匪夷所思,不由愣了半晌,心中無數念頭紛去遝來,想到自己花了無數心血,將匡社、端社、幾社、邑社、超社、莊社、質社、應社等合並,創立複社,自以為是超邁前賢的不朽事業,下也是稱頌者多,那些詆毀者也隻以結黨相攻擊,內心也是讚許的,不料竟給他貶得一文不值,若沒什麽驚人的壯舉,傳揚開來,一來首輔勢必失望,二來也要給下士林瞧了,今後怕隻有任人宰割的份兒,那號令士林,遙執朝政,怕終是空談,遑論有什麽大作為?登時生出功敗垂成、霸業成空之感,但終是心所難甘,高聲喊道:“我張溥無德無能,受眾位抬愛,總領複社,就是要與大夥兒做出一番前人未有的事業,不想卻不為世俗所容……”突然間心中一酸,熱血上湧,哇的一聲,一口鮮血直噴出來,身子直直地向後倒去。台下一片驚呼,登時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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