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棧將軍告禦狀 灞陵橋巡按送故人
淫詞浪調乃是妓家姊妹取樂勸酒常用的手段,會的何止十支八支?隻是有雅俗之分,遇上文人墨客詩酒雅集,她們照例是唱些《琴挑》、《夜奔》、《待月》、《出塞》之類的風流韻事。遇到一擲千金隻為買笑的豪客巨商,則唱些露骨的淫詞,正所謂上什麽山唱什麽歌。那綠襖女子曾是西安城裏的書寓,極為善解人意,本要扭捏作態討男人們憐愛,見這些鄉下粗豪的漢子不懂什麽風情,忙將一臉的羞澀換了,大大方方地斂衽施個萬福,鶯鶯燕燕地唱道:“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清歌。諸般閑言也休唱,聽我唱段十八摸。一呀摸,摸到了姐姐的鬢角邊……二呀摸,摸到了姐姐的粉香肩……三呀摸,摸到了姐姐的眉毛邊……摸到了姐姐的腳邊……”
神一魁、茹成名等人聽得眉飛色舞,擊桌拍掌,連呼過癮,醜態百出。楊鶴偌大年紀從未見識過這等淫鄙的曲調,也禁不住老臉暗紅,忙用袖子擦擦笑出的眼淚遮掩過去,若不是眾人在座,幾乎不能自持。茹成名早將上衣扯開,露出毛茸茸的胸膛,酒吃急了,順著嘴巴灑落胸前,他用手胡亂擦抹幾下,聽那女子唱到後麵幾段,竟隨聲附和起來:
“老年聽見十八摸,
少年之時也經過。
後生聽見十八摸,
日夜貪花哭老婆。
鰥夫聽了十八摸,
抱著枕頭哭老婆。
和尚聽了十八摸,
摟著徒弟呼哥哥。
尼姑聽見十八摸,
睡到半夜無奈何。
你們後生聽了去,
也會貪花討老婆……”
“咱們聽見十八摸,且將妹妹當老婆。哈哈哈——”神一魁等人縱聲狂笑,礙於楊鶴的威嚴,不然早將兩個女子摟作一處了。
夜闌更深,宴飲猶自不息。楊鶴見眾人無心吃酒,笑道:“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今夜就到此吧!早點兒歇息,明日若沒什麽事,可再接著宴飲。”然後轉臉向兩個歌妓道:“好生陪伴這幾位爺,不可偷懶。”
彩雲媚媚地一笑,嬌聲道:“哎呀!大老爺,奴奴怎敢不用心盡力?倒是奴奴隻姐妹兩個,可卻有六位大爺,怎麽個陪法,哪個在前哪個在後,還請大老爺明示才好,不然開罪了這六位大爺,奴奴這身嫩肉可經不起捶打喲!”
楊鶴的目光掃過神一魁等人,異常幽深,擺手道:“這幾位樂意怎麽玩兒,悉聽其便。”
“咱就要這彩雲了。”茹成名著起身上前摟抱,閉著兩眼將滿是酒氣的油嘴拱到彩雲的腮邊,猴急道:“教哥哥香一個。”不料卻覺嘴角一涼,睜眼看時,見劉鴻儒將一個盛菜的盤子擋在嘴前,裏麵的菜汁油脂兀自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弄得滿嘴滿臉的油汙,茹成名登時氣得大叫,惡狠狠大罵:“你這呆根,竟敢與大爺爭女人!”舍了彩雲,朝劉鴻儒撲去。
劉鴻儒如泥鰍一般,閃身躲在神一魁身後道:“有大掌家在,你怎敢搶先?彩雲怕還輪不到你!”
茹成名大怒,罵道:“既是有種出頭,就不要再做縮頭烏龜!來來來,我倆比劃比劃,贏了我的拳頭,彩雲讓你!”
劉鴻儒絲毫不懼,擺開門戶,預備動手。不想茹成名出手甚快,啪的一聲,劉鴻儒臉上早已重重挨了一下,鮮血順嘴角淌出。茹成名叱罵道:“他娘的,你裝什麽大頭蒜,老子與神一元、高應登兩位哥哥起事的時候,怕是還沒有你呢!當年在延綏鎮,老子吃的是什麽苦,你哪裏知曉!破新安,攻寧塞,圍靖邊堡,克柳樹澗,殺參將陳三槐,老子哪次不是衝在前麵?如今找個**樂樂,卻要靠後了?論功勞輩分,老子也可當半個家!怎麽,你這樣用眼珠子瞪老子做什麽,想是不服麽?再過來比比拳頭!”
楊鶴冷眼看著神一魁。神一魁坐著沒動,他不是心裏不氣,自從接替哥哥神一元做了首領,茹成名口服心卻不服,如今嘴上也不服了,當著軍門大人的麵兒給他難堪,若不想法子殺殺他的威風,今後怕再難約束住他了,本想發作,又怕茹成名勇猛過人,張狂來難以壓服,給軍門大人瞧不起,許下的守備虛銜成了泡影,更不用什麽實授了。心念及此,攥緊拳頭的右手緩緩鬆開,強自笑道:“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何況她不過是個千人騎萬人跨的窯姐兒,豈能因她傷了兄弟和氣,漫你單要他陪侍,就是將這兩個都要了,哥哥也舍得與你。”
“掌家哥哥果然豪爽,那就卻之不恭了。”張孟金哈哈一笑,過來拉起綠襖女子便走,竟是一個也不想留下。
周日強見楊鶴盯著自己,勸解道:“義字當頭,萬不可傷了兄弟和氣!其實也不必急在一時,似這般姿色的女子,西安城裏多的是,你們隻要到了西安,就是一人兩個、三個,也費不了許多周章。”
劉金拔刀在手,咬牙道:“西安是西安,寧州是寧州,遠水不解近渴。張孟金,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張狂撒野!識相的,快將她放手,不然我這把刀可認不得你!”
楊鶴起身,假意嗔怒道:“大膽!本部院麵前,你們卻這般放肆!飲酒耍樂,怎麽竟要舞刀弄槍的,還不收起來!”
劉金本無意爭鬥,隻是如此忍讓太覺失了臉麵,指望逼迫茹成名喝止張孟金,不想他自顧吃酒,全不理會,軍門大人卻大發雷霆,心下一怔,已是氣餒了。張孟金趁此時機,拉起綠襖女子便走。劉金看看站在楊鶴背後的蔡九儀,忌憚他本領高強,不敢出手阻攔,眼見張孟金擁著綠襖女子出了院門。
神一魁三人回到臥房,哪裏睡得著?一樁風流快活的好事,轉眼間生生被人攪了,心裏實難咽下這口惡氣!劉鴻儒在床上翻來覆去,弄得木床吱吱呀呀地響,他與劉金睡在外間,聽著裏間的神一魁悄無聲息,知道他還沒睡著,不然必會鼾聲如雷。劉鴻儒碰碰劉金,劉金翻身坐起,低聲道:“什麽事?”
“我實在氣不過!娘的,他們倒舒坦了,摟著兩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卻教咱們當和尚撞鍾。茹成名也恁他娘的不講理,凡事都要拔個尖尖,眼裏還有大掌家哥哥麽?”
“可不是麽!既是大掌家哥哥讓先與他,再教張孟金那子占便宜,這不是得寸進尺麽?哼,總得想個法子教訓教訓他們,不然往後還不反了?”劉金歎氣道:“不知首領哥哥怎樣打算。”
“若是依我的性子,早動刀子了,什麽兄弟不兄弟的,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不要瞎!大掌家哥哥想必已有打算,隻是暫時不便與咱們知道。”
“不行!我倒要問問大掌家哥哥怎樣打算的,不然悶也悶死了。”劉鴻儒大步進了裏屋,劉金待要阻攔已然不及,急忙跟著進去。劉鴻儒一挑簾子,裏麵漆黑一團,借著窗欞透進來的一絲星輝,模糊地看見神一魁盤膝坐在床上,閉目深思,大覺意外,訕訕問道:“哥哥還沒睡?”
“喔——你們也沒睡?坐吧!我就不點燈了。”神一魁伸手指指窗下的椅子道:“你倆有事?”
“哥哥,這口鳥氣就這樣忍下了?”劉鴻儒心直口快。
“你想怎樣?”
“趁他們隻顧快活,今夜就摸進去,喀、喀、喀!一了百了。”劉鴻儒手掌向下一砍,做了個殺頭的手勢。
“不妥,不妥!”神一魁搖頭道:“不可造次,萬一有什麽閃失,不是好玩的。”
“哥哥怕了?”劉鴻儒甚覺失望。
劉金勸解道:“不是哥哥怕了,哥哥是不想犯險而行。你想如今咱們的人馬半數是茹成名的手下,一旦行事不密,勢必兩敗俱傷,誰都沒好果子吃。”
“這隻是其中的一層,我不動手想得還多。”神一魁蒼然一笑,神情極是無奈,長歎道:“你們軍門大人為何這般禮遇咱們?是因我們手下有這些人馬,可是這些人馬若是自相殘殺,到頭來所剩無幾了,軍門大人還將咱們放在眼裏麽?硬拚不是法子,你倆沒見方才軍門大人偏袒茹成名麽?”
“為什麽要偏袒他?”劉金、劉鴻儒幾乎同時出口動問。
“這是卞莊刺虎之計,讓我們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翁之利,我們不能教他如了意,不然吃虧的終是我們。”
劉金讚佩道:“還是哥哥想得周全。那麽這事就先忍下?”
“唉!哥哥你倒是拿個法子呀!”劉鴻儒搓著兩手,跺腳發狠。
神一魁黯然道:“我想了大半夜,沒有什麽萬全的法子,看來這事咱們自家是辦不得了,要找個幫手。”聲音顯得異常蒼老。
“向王胤嘉求援?”
“不是。”神一魁搖頭道:“不能找他,他也幫不了咱們,能幫咱們的隻有軍門大人。”
“他方才那樣偏袒茹成名,豈能幫咱們,哥哥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劉金頗覺失望。
神一魁笑道:“你倆沒看出來,軍門大人是在演戲?其實他也恨透了茹成名,茹瘋子不服節製,肆意胡來,不用軍門大人,就是周知州怕是也心煩牙癢,隻是想著大局,怕惹惱咱們造了反,才沒有動作罷了。”
劉鴻儒欣喜道:“大哥是軍門大人一直與咱們打啞謎,也想著收拾茹瘋子?”
“不錯。上次茹成名毆辱了參將吳弘器、中軍官範禮後,楊軍門甚是氣惱,就想著如何懲治茹瘋子,後來知州周日強暗地裏曾試探過劉金兄弟。”
“是有此事。周日強教我傳話給哥哥,若能除掉茹瘋子,可實授哥哥守備之職,還授……咳、咳……”他假裝咳嗽幾聲,生生將下麵那句“也可授你總旗之職”咽下,喘息一會兒,接著:“弟想哥哥義薄雲,是個光明磊落的好漢子,不屑做這般下三濫的勾當,就沒將這些話放在心上,沒敢強勸哥哥。今夜此事,看來不能再隱忍退讓了,還是要先發製人,免得再遭他們欺淩。”
“嗯!我方才想了個計策,卻也拿不定主意,與他人聯手對付兄弟,一來對不起多年的情義,二來也怕遭人嘲笑,可恨他們竟然不知收斂,反而越來越出格了,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許多了。”
“到底是個什麽計策?哥哥快!”劉鴻儒搶過話頭。
“其實也沒有什麽出奇的,借刀殺人而已。”
“哥哥仔細些。”劉金欠起身子。
“設法將茹成名誆到西安總督府,交由楊大人處置。”
劉鴻儒頗不以為然,大搖其頭道:“哥哥想甕中捉鱉,怕是難成。茹瘋子是何等的奸猾,教他向東偏要往西的主兒,怎會聽咱們擺布?”
劉金道:“這個容易。楊大人不是了,西安有的是窯姐兒,就由茹瘋子可著心地挑吧!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麽!”
“這個借口好,他會去的。”神一魁長出口氣道:“我正想不出怎樣誆騙他去,如此最好。軍門大人在此逗留不了幾,就教他帶著兩個**隨楊大人上路吧!一亮,我便去求軍門大人,他不會不應的。”
洪承疇回到西安便接到調赴延綏的聖旨,他一邊命人收拾起程,命貼身書吏金升送信給蔡九儀趕往榆林會合,一邊依例到巡撫衙門向撫台劉廣生辭行。劉廣生看著昔日的屬官一下子成了開牙建府的封疆大吏,延綏雖地屬陝西,但為九邊之一,乃是獨立的軍事重鎮,不在自家統轄之內。地方不大,但品級與自家相同,已然平起平坐。劉廣生心裏鬱悶非常,可場麵上還要過得去,依例在巡撫衙門為洪承疇餞了行。二人悶聲對坐,洪承疇已覺難耐。吃了幾杯,劉廣生招呼歌妓上來侑酒,洪承疇起身向劉廣生拱手道:“撫台大人備了這樣齊整的酒宴,足見抬愛。承疇極想把盞言歡,不醉不歸,無奈王命在身,不敢遲延,就告辭了。”
劉廣生幹笑道:“洪大人抬出王命,哪個還敢留你?如此,就簡慢了。”罷起身送到二門,連道恕不遠送,二人打躬作別。
申時已過,洪承疇不顧色漸晚,帶著貼身侍衛***打馬出了長樂門。西安城四麵各有一座城門,南為永寧,北為安遠,西為安定,東為長樂,去往榆林通常直出北麵的安遠門,如此最為便捷。洪承疇是兩榜出身的進士,極好風雅,城東灞橋,風景如畫,陽關三疊,絕唱千古,自然比出北門更能發古人之幽情,因此寧肯多跑幾十裏的路途,也繞道出東門。灞橋在西安城東二十多裏的長安縣灞水之上,相傳為春秋五霸之一的秦穆公始建,此後灞橋多次廢毀多次重修,規模竟是越來越大,長有百十幾丈,寬兩丈餘,橫跨灞水兩岸,旁設石欄,橋下有七十二水孔,四百多根柱樁,兩岸遍植綠柳,陽春時節,含煙吐絮,隨風飄舞,好似冬日雪花飛揚。唐代在橋邊設有驛站,親友出城多在此送別,年年柳色,灞陵傷別,灞橋風雪是關中八景之一,豈可錯過!西安城那高聳的角樓越來越依稀模糊,灞橋的兩個高大牌樓已遠望可見。此時,紅日西下,雲霞滿,柳絮飄飛,宛如冬雪。洪承疇下馬道:“今夜就歇在此處,明日一早再走。”著將馬韁甩給***,沿著官道負手而行,腳步起落,拂起地上大團大團的柳絮,在他前後左右相隨,將到橋頭,牌坊下麵有人歎息道:“如何這柳絮也難割舍?亨九兄,我等你多時了。”
洪承疇聽得耳熟,住下腳步,怔問道:“應期,你如何會在這裏?”
李應期轉過身來,晃一晃幾可盈握的一大把柳條道:“我在這裏都是因撫台大人到了這裏,我知道就是將灞水兩岸的柳枝折光,也留你不住。”
“你怎麽知道我會走東門?”
“哈哈哈……”李應期大笑幾聲,“你我都是兩榜出身,多少還都解得幾分風情。你若飛騎直出北門,就不是洪亨九了。”洪承疇也大笑起來。二人挽手上橋,河水漲綠,歸燕呢喃,幾條船在河上往來,櫓聲咿呀可聞。李應期將柳枝一一丟在河裏,看著它們逐波漂流而逝,輕輕吐出一口氣道:“弱柳係船,留君不住。亨九,你前程高遠,將來出將入相也在彈指之間。”
洪承疇壯誌初酬,正在誌得意滿之際,並沒顧及李應期眉目之間那縷淡淡憂色,朗聲道:“替皇上效命乃是咱做臣子的份內之事,也是我輩無上榮耀,至於出將入相,我可從未有過奢求,皇上明見萬裏,聖睿聰,依功獎賞,容不得半點遮掩虛飾。不過,話又回來了,隻要用心當差辦事,皇上自然不會虧待臣工,就像曹化淳曹公公,聽已協理東廠了。他才多大的年紀?”
“不必攀比他人了。亨九,你一個從四品擢升成從二品,不次擢遷,可見皇恩浩蕩啊!”李應期感歎道,眼中閃過一絲豔羨之色。
洪承疇談興甚濃,慨然道:“太平年景立功實難,免不了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如今國家多事,你我在三秦為官,雖勞苦些,但終算有了用武之地,倘若有所作為,也不枉了平生的襟懷。”
“三秦乃是非之地,可成人也可敗人。”李應期長歎一聲,嘴裏吟道:“灞橋晴來送別頻,相偎相依不勝春。自家飛絮猶無定,爭把長條絆得人。我不是要留你,是怕今後再難從容見麵話了。”
“自家飛絮猶無定,此句何意?”洪承疇這才覺察到他神情懨懨,落落寡歡。
李應期並不搭言,淒然一笑自顧自地道:“我今日送你,不知明日有沒有人送我?我倒是不用像你似的,巴巴地繞道灞橋,心思神追,遙會古人。這裏是我的必經之途,想繞也無從繞過的。唉!難怪千百年來無數文人騷客魂牽夢縈,此處真是送別餞行的絕佳處所,古今傷心的消魂之地。”他不勝唏噓,言談神色大異往日。
“你有什麽心事?不妨講來。”
“實不相瞞,我明日就要東歸了,業已宣了旨,與你調赴延綏的聖旨前後不差一個時辰。”
“那巡按禦史一職豈非空缺?”
“巡按禦史空缺有什麽打緊的,延綏巡撫不是也空缺了數月?再,朝廷已另派了人來。”
“是誰?”
“吳甡。”
“吳鹿友!再次入秦川,他會不會又來個大鬧筵席?此人真有虎膽。”
“劉廣生可不是胡廷宴,他還敢麽?”
“他這個時候入秦,該不是朝著劉廣生來的,不是查贓官,是來賑濟災民,催著早日平定三秦的。”
“吳鹿友參倒了胡廷宴,聖寵正隆,如今再次入秦,明擺著是要坐享其成,撈些資本,好脫身回京。聽皇上有意升他做左副都禦史,早晚要大拜入閣的。他勢必催逼楊軍門及早廓清匪患,如此那楊修齡的日子可不好過了。哈哈,無須多情談國事,賞賞灞橋的煙柳。此次一去不知何時再來?東去灞陵也無故人,到驛站飲上幾杯如何?”李應期眼中酸澀,語調故作放達。
洪承疇點頭道:“你東歸也好,可以過上清閑的日子了。帝京日下,萬商輻輳,哪裏會有三邊這般寒苦?好生納幾清福吧!”幾句話開解得李應期臉色為之一霽,為前途未卜而煩惱之情頓減,二人賞著四邊的風景朝驛站緩步而去。
柳絮撲麵,草青耀眼。李應期放眼四顧,惆悵傷春之情油然而生,喟了一聲道:“綠柳春風,下絕佳的賞柳處,還當以灞橋為首,山東濟南明湖翠柳,杭州西湖柳浪聞鶯,揚州瘦西湖長堤春柳,景象頗似,然終不如灞柳風雪動人心脾,勾人魂魄。”
洪承疇調笑道:“傷春悲秋,老兄倒是體會得個中三昧。你其實不必赴京城,卻該回江南了,如此方能趕上春,千萬和春住。哈哈哈……你當真風雅得緊,也酸楚得緊!如此該有詩,不、不……是婉約詞記之才好。”
“你是笑我惺惺作閨中女子之態麽?”
洪承疇忙搖手道:“豈敢,豈敢!人人盡江南好。遊人隻合江南老。能歸老江南,畫船聽雨,也是人生的樂事。”
“那須少不得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不然終屬落寞難捱,殘生苦度,哪裏有些文章風流的況味!”
二人笑下了灞橋,卻見西邊的官道上一騎飛來,蹄聲驟急,馬上人大呼道:“前麵可是李大人?撫台大人有命,請快回衙迎接欽差大人。”
“吳甡來得好快!”二人驚諤得對視一眼,李應期愀然道:“看來你也沒人餞行了。”揮手作別,上馬而去。
洪承疇望著他們隱沒在漸濃的暮色裏,轉頭命***道:“今夜無人作陪,你我二人不免寂寞,就不宿在這兒了。到驛站換過馬匹,加緊趕去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