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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儲君遭擒兵馬司 小書吏報信指揮使(二)

  朱由檢:“你不是還教我帶你入宮嗎?”


  “好,咱這就算定了。”曹化淳起身就要出門,想起屋門鎖了,伸手一摸,想要扯開,不料那鎖十分牢固,冷笑道:“這豈會難得住咱?哥哥,得罪了!”返身將朱由檢身上的繩索連緊了幾下,自覺難以掙脫,看看南牆上的方格窗,將條凳放牆角處,踏上試探著搖晃窗欞,此屋本已年久,破舊失修,又非專門關押人犯的牢獄,搖晃之下,中間一根木條竟自朽斷了。曹化淳探頭出去,見離地不甚高,回頭一笑,縮著雙肩,團身爬出,沿著大街的牆根向南城兵馬司衙門快步跑去。


  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周奎是信王妃周氏的父親,做了皇親不足半年的時間。他祖籍浙江蘇州,從父輩起才來到京城居住經商,倒也薄有家私,就在城南置辦了一所的四合院。女兒被選做了信王妃,他的身份一下尊貴起來,就近恩賜了個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的閑職,堂堂皇皇地吃上了俸祿,一進的四合院也換成了三進的大宅子。每日閑來無事,到兵馬司點點卯,就回家鬥雞走狗玩蛐蛐養鴿子,過得極是安逸。這幾剛剛憋買了兩隻名品鴿子:一隻叫做坤星,金眼,鳳頭,背上有七顆銀白的星鬥,左三右四;另一隻名為紫袍玉帶,長身矮腳,金眼紐鳳,毛色漆黑,惟有脖子上長了一圈兒雪白的羽毛,好似一條玉帶。他對這兩隻極是喜愛,一會兒也割舍不下,大白忙著照顧鴿子蹲房,觀察其形狀、神態,熬得乏了,夜裏還在惦記著飲水喂食。今夜剛剛睡下,聽到鴿子咕咕的叫聲,忙起來添了些料食,卻隱隱聽到前麵門房有吵鬧聲,怕驚擾了鴿子,氣衝衝地來到前院,見管家、門子正與門外什麽人爭吵,忍著性子幹咳一聲。管家慌忙迎上來:“老爺,怎麽將您老人家也驚動了。都怪這殺才,深更半夜送什麽東西?還非要親手交給老爺,人情知老爺歇息了,便明日替他轉交,他卻死活不允。”


  門子忙挑了燈籠過來,高高舉起替周奎照亮。借著閃動的燈光,周奎從門上的孔向外一看,見是一個瘦的少年,嗬斥道:“什麽要緊的東西非得深夜送來?擾了老爺好夢。你若想耍什麽花樣,訛老爺的賞銀,可要看清了這是什麽地方,惹惱了老爺,教人捆了,一早送你到刑部過大堂!”


  曹化淳並無懼色,也不著惱,道:“敢問此處可是周老爺府上?”


  “正是。”周奎見他言語恭敬,氣消了幾分,撚須而答。


  曹化淳道:“如此最好。的才不屑與這般潑皮的門房講話,竟還向的要什麽跑腿錢!”


  那門子被當麵揭了底細,惱羞成怒,遮掩道:“休要胡!大膽賊,你為何深夜騷擾老爺?”


  周奎聽那門子挑撥,隱隱不快,卻自恃身份,不好惡言直斥,隱忍著淡聲問道:“你是哪裏來的,送什麽物件?”


  曹化淳報了名姓,從懷中取出玉佩遞與他:“送玉佩的人你看了就會認識,還要你給賞錢呢!”


  周奎接過來,見玉佩上雕一條三爪雲龍,極其眼熟,似是哪裏見過。正在冥想,管家驚道:“這不是我家姐大婚時,皇上禦賜的那對龍鳳玉佩麽?”周奎豁然記起,女兒大婚之時,皇上特命匠作局磨製了一對龍鳳玉佩,雲龍玉佩賜予信王朱由檢,飛鳳玉佩賜予女兒,惹得當時多少人眼熱,嘖嘖稱讚。周奎手捧那件雲龍玉佩,不由渾身顫抖起來,遍體汗水,難道是朱由檢出了什麽事?急忙命門子將門開了,放曹化淳進來,問道:“那人什麽模樣?”


  “模樣清秀,一身太監打扮,比我也大不了幾歲。”


  周奎心下疑惑,堂堂帝胄怎會太監打扮,不是這賊想訛銀兩吧?追問道:“你可問了他的名字?”


  “叫什麽豬油,好怪的一個名字。”


  “是不是朱由檢?”


  “他並沒什麽堿呀鹽的。”


  “他人在何處?”周奎更加焦急了。


  “押在我二叔的衙門裏。”


  周奎大笑道:“老爺知道你是胡了,他就是犯了什麽罪,也該交由宗人府處置,怎麽會被押在一個的南城兵馬司衙門裏?你,這玉佩是在哪裏偷的?再嘴硬,明日便將你送官!”


  “若是偷的,豈有自己送回來的?”曹化淳斜視著冷笑道:“老爺可是舍不得幾錢賞銀,欺我年幼麽?我也是當過公差吃過公飯的,這幾句堂審的套話卻來詐誰?老爺不賞錢倒也罷了,若是耽誤了大事,怕是後悔不及的。”


  “你不過一介的書吏,也好大言什麽公差公飯的!權且信你。隻是你敢不敢一同去?”


  “我本來也要回去的。”


  “好!”周奎不敢怠慢,忙回房換了官服,喊了幾個當值的兵丁,向禦史衙門而來。


  曹選歇在妾的房裏,剛剛親熱了一番,乏乏地正要睡去,就聽前院的門子在門外低聲呼叫:“大人,南城兵馬司副指揮使周奎大人求見。”


  曹選聽了,急忙起身找衣服,那妾卻不依,拉著他的胳膊不放道:“哪裏來的潑皮如此不識相,沒由來地擾人好夢!”


  曹選賠笑道:“心肝兒,快些放手,他雖是我的屬官,可還是當今禦弟朱由檢千歲的嶽父老泰山,萬萬怠慢不得,不好一味以屬官相待。你安心睡覺,我去去就來。”


  “我可等你呀!”那妾撒嬌道。


  曹選口裏應承著,來到前院的東廂房客廳,見周奎正在那裏不住地來回走動,曹化淳在一旁侍立著。周奎上前施禮,曹選慌忙攔了,招呼坐下道:“老皇親深夜光降,可是有什麽喜事?”


  周奎道:“叨擾大人,有罪有罪!”看看廳內沒有旁人,低聲道:“聽大人抓了一個犯禁的太監?”


  “老皇親好快的消息。”曹選心下警覺起來。周奎忙道:“那本是一個內親,酒後頑皮,搶著與宮裏的太監換了衣服耍子,不料跑到大街上,衝撞了大人。”


  曹選淡聲道:“那個太監所言與老皇親所言並不一致,他自稱是宮裏的太監,還是坤寧宮的管事呢!”


  “都是酒後胡言,大人不可信他。”


  “那老皇親之意是……”曹選故意將話停住,兩眼看著周奎。


  周奎道:“想求大人高抬貴手,放了這個行事胡亂的奴才。”


  “宮裏追問下來,怕不好交待吧?”


  周奎寬慰道:“大人請放寬心,這不關宮裏多少事的,如何會追問?”


  曹選礙著他是皇親的麵子,不好直言斥責,語調略微一冷,語含譏諷道:“老皇親得輕巧,既是宮裏的人,如何不會追問?你看上司連夜發來的緊急公文,要捉拿盜寶出宮的太監陳德潤,正與令親像貌並身上的牙牌相合,若是放了人,上司追問下來,咱這芝麻大的一個官,骨頭也要壓碎了,怎比得了老皇親,穩如泰山似的。”


  周奎見話不是頭,既不敢用強,也不敢得罪,取過圖影看了,賠笑道:“是卑職解不周,令大人擔心了。內親隻是頑皮,酒後失德搶了陳公公的衣帽牙牌耍子,並非宮裏的太監,更非圖上所畫的人,宮裏斷不會追問的。”


  曹選暗道:我又不是三歲孩童,豈是輕易騙的?越發不悅,慍聲道:“不是太監,又是什麽?明明一身太監打扮,白麵無須,還會假得了?”


  “的確不是太監,卑職不敢欺騙大人。”周奎離座恭身。


  曹選心裏不住地冷笑,教我放人,誰可承擔幹係?伸手攔道:“老皇親不必如此多禮。既是內親,自當看顧,隻是咱官微權輕,也不敢造次,宮裏豈有事?若非太監,與宮裏無關,還好商量;若事關內廷,怕是無能為力了。”


  “卑職所言句句是實,大人不信,可驗明正身。”


  “好!若不是太監,就教老皇親領回。”曹選起身,與曹化淳一起引領著周奎來到關押朱由檢的屋,李福早已驚醒趕來,忙取了鑰匙開門。朱由檢見了周奎略一點頭,周奎見他手腳被縛倒在破床上,幾乎按耐不住要上前解了綁繩。曹選看看朱由檢與周奎,對門口道:“化淳,你來驗驗他的身子。”


  “怎麽驗?”


  “摸摸他的下身,看看他尿溲的東西在不在?”曹選命道。


  “脫了褲子再看,豈非更加明白?”曹化淳一味少年心性,隻知好玩。


  曹選厲聲道:“休得胡言!”曹化淳轉身低頭吐舌,不敢再耍笑,但見朱由檢怒目看著自己,嘻嘻一笑,:“哥哥,對不起了!”伸手向朱由檢褲襠處摸去,堪堪觸及,猛聽大門外一片拍打吵嚷之聲,手掌驟然停住。曹選怒道:“快去看看門外什麽人這樣大膽?給我抓了,用板子伺候!”


  曹化淳還沒邁步,就聽屋的門外有人陰惻惻地:“好大的口氣,的巡城禦史也敢在子腳下這般大話?”


  曹選心裏一驚,急忙出門觀看,就見院子裏站著十幾個錦衣衛,一色緹服白靴,腰挎彎刀,係著黃銅雙魚腰牌。為首一人身前的補子上繡一個怪物,似龍非龍,身上生鰭,出沒水波之中,赫然是品級極高的飛魚服。那人冷冷地望著曹選,曹選大為惶恐,身子竟涼了半截,忙上前施了禮,顫聲道:“卑職不知大人光臨,請到客廳用茶。”


  “你這沒什麽品級的官兒會有什麽有品級的茶?再咱是奉旨拿人,也不是來喝你什麽茶的。”那人語調傲慢陰冷。眾位錦衣衛也紛紛喝道:“我家指揮大人難道深夜巴巴地來喝你什麽爛茶麽?”曹化淳不知深淺,張口正要喝罵,周奎忙伸手將他的嘴捂了,低聲命他不要亂動,跨出屋子,笑道:“哎呀!老兒道是哪裏的神祗到了,原來是錦衣衛指揮崔大人,失迎了。”


  崔指揮翻眼看了,擠出一絲笑容道:“老皇親深夜怎麽也在此處?”


  “有些公事正與曹大人請教。崔指揮怎麽大駕到此,該不是來抓老兒的吧?”


  “老皇親取笑了,聽五城兵馬司抓了一個犯禁的太監,咱特來提審。”


  “好快的消息!”周奎一拉曹選道:“曹大人,這位是錦衣衛指揮崔應元大人,與都督田爾耕大人、北鎮撫司許顯純大人、東廠理刑官孫雲鶴大人、東廠司理楊寰大人並稱五彪,乃是九千歲手下得力的幹將。老兒去年在太常卿倪文煥大人府上與崔大人曾有一麵之緣。”曹選忙上前重新施了禮,將崔應元往廳堂裏讓,崔應元道:“你這醃?的地方還要坐什麽?九千歲的公事要緊。休要羅嗦!咱一路追趕下來,沒了蹤影,可是在你們這裏?”


  “回崔大人的話,卑職是抓了一個犯禁的人,可不是太監。”曹選滿臉堆笑。


  崔應元森然地看了身後的隨從一眼,一個錦衣衛忙上來:“那布店的老板分明是他抓了一個太監。”崔應元嘿嘿地笑了,對曹選:“那布店老板是東廠的坐記,斷不會走眼的,快帶咱們去看看抓來的人。”


  曹選道:“那關押的地方醃?不堪,欽差大人還是先到廳上喝茶稍等,卑職親將人犯帶上,請欽差大人過目辨認。”


  “好!快去快回。”


  曹選將眾人讓到客廳,急忙返身回到屋,不禁大吃一驚,見木床上的朱由檢身上全然沒有了太監的服飾,頭戴儒巾,身穿藍布直裰,腳上的皂靴也換成了雙臉布鞋,全然沒有了太監的打扮,一時嚇得渾身顫抖,滿臉是汗,低聲:“老皇親,怎麽令親變得如此模樣?不是要害下官麽?”


  周奎道:“他本來不是太監,老兒將帶來的一身衣裳與他換了,大人不必害怕。若依然是一身太監打扮,人卻不是太監,那才會害了大人呢!”


  曹選無奈,怕遲了令人生疑,忙將朱由檢的雙腳依然捆了,架出了屋。崔應元見進來一個儒服少年,將茶碗一放,對曹選道:“你不是把人換了吧?”


  曹選腿一軟,幾乎要坐到地上,擦擦臉上的汗水:“崔大人笑了。卑職與人犯非親非故,何必強加遮掩,拿一家老的性命玩鬧呢!”


  崔應元起身圍著朱由檢身體轉了一圈兒,上下看看,突然伸手向他下身一捏,朱由檢痛得彎下腰去,崔應元卻哈哈大笑道:“還是個雛兒吧?東西竟這樣!”眾錦衣衛一齊大笑起來,曹選這才覺得那顆懸著的心落了下來。


  崔應元道:“打擾了,既然不是出宮的太監,也許是那坐記老眼昏花看錯了。不過咱向人買起數也花了不少的銀子,若是這麽回去,兩手空空的,賠了銀子的事,九千歲處恐怕難逃責罰,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咱何時做過這等賠本的買賣?”著拿眼睛翻翻曹選,用手指著朱由檢道:“終不成將這少年帶回去打樁,看他的模樣,想必也是家境殷實的,幾兩銀子不會拿不出的。”


  曹選明白他們意在趁機打劫,嚇得手足無措,兩眼不住地看周奎。周奎笑道:“崔指揮為京師平安,連夜緝拿逃犯,萬分辛苦。明兒個老兒奉上五百兩銀子,送到府上,與大人作茶錢,些須薄禮,萬勿見卻才是。其他弟兄們,等公事完了,請到舍下一聚。老兒那裏有陳年的花雕,還有江南侑酒的歌伎……大夥兒一塊兒樂樂如何?”


  崔應元眯眼笑道:“老皇親如此,反教咱不好推辭了。咱正要到府上叨擾,聽你新近憋了幾隻名品鴿子,也好見識見識。”


  “崔指揮也有此好?那老兒可真是吾道不孤了。”


  “也是剛剛待見的。就是沒找到什麽可心的玩意兒!”


  “是喜歡飛放的、玩賞的,還是哨音的、翻跳的?若要飛放,舍下有銀灰串子,其色如同初生鉤月,雙翅末各有一條灰線,飛得最為高遠。若要玩賞,舍下有最的丁香鴿子,嘴如麥粒,頭似胡桃,腳紅賽丹砂,通身皂色,兩眼如玉。還有一種鸚鵡白,有蓮花鳳,最為嬌媚……”


  “大人!”一個錦衣衛自堂外飛身兒入,在崔應元的耳邊輕聲了幾句話,崔應元問道:“隻找到了靴子?”


  “是。”


  “可知人往哪裏去了?”


  “不知道。”


  “快去搜尋!”罷,崔應元起身道:“多有叨擾,改日再到老皇親府上請教。”


  周奎連道不敢,曹選大著膽子問道:“那這人犯……”


  “不是,不是!九千歲明令要找的是個太監,他那個東西還在,怎麽會入得了宮?若要入宮,須得將那活兒……”崔應元做了個砍切的手勢,然後起身率眾人離去。


  曹選恭送崔應元等人出了衙門,汗水淋漓回到廳堂,責怪周奎道:“老皇親可把咱嚇苦了!”


  周奎賠禮道:“事出倉促,有那身衣服怕不清楚,再給大人惹上什麽禍,卑職就教手下將衣服偷偷藏了,卻將一隻靴子到外麵扔了,正好可以將他們引開,以示人犯並非本衙此人,而是另有人在。驚擾大人半夜,卑職深愧於心,改日到柳泉居為大人擺酒賠罪。”話間,曹選命人去了朱由檢身上的繩索,周奎辭別了曹選,帶朱由檢出來。曹化淳跟到大門口,問道:“哥哥,什麽時候帶我入宮?”


  朱由檢拉起他的手:“剛才錦衣衛的話你想必也聽到了,進宮要把下身淨了,苦痛得緊呢!”


  “那宮裏那麽多太監都不怕,我就會怕了?別是你反悔了,不想帶我進宮了吧?”曹化淳有些忿忿不平。


  朱由檢笑道:“那好,你既是願意,回去問問你二叔,他若同意,改到前門外找個活好的饒陽師傅給你去了勢,將養好了,我派人來領你入宮。”


  曹化淳眼淚汪汪地:“那我等你了。”


  “快走吧!色不早,都近四更了,府裏怕是急翻了。”周奎在一旁催促道。


  信王府裏,一片寂靜,大殿裏卻燈火通明,“怎麽王爺還沒回來?”三個王妃反複追問回府的徐應元,徐應元已將事情經過講了三、四遍,眾人也問不出、想不透其中的緣由,高時明、王承恩等人更慌得團團轉,不知如何是好。眾人呆坐良久,徐應元哭拜道:“三位主子,都是奴才年老無能,竟將王爺看丟了,要不是為了報信,奴才也就不回來了。奴才這就去再找一遍,拚著一死,闖到宮裏,也要找到王爺!”


  周王妃阻攔不住,徐應元往外就走,正好與邁門而入的周奎撞了個滿懷,周奎笑吟吟地:“不用去了,我把人送回來了。”眾人看時,見幾個手持兵器的軍士護衛著一個滿身儒服的秀士走進大殿,登時歡顏雀躍。


  注:買起數謂辦案的花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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