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貓丸開口後,對方緩緩地轉過身來。眼前的人已經年逾花甲——他有著圓圓的麵龐,花白的頭發剃得短短的,下巴上的長須似乎未經打理,看上去呈現著紅燒雞蛋那樣的古銅色。


  “您說過要是有事找您,來‘阿多福’酒館就行,您差不多每晚都會在這喝酒,於是我就來了。”


  貓丸笑嗬嗬地說著。


  “哦……你不就是白天給俺打過電話的小哥嘛。”


  年逾花甲的男人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他把目光投了過來,顯得有些驚訝。


  “你還真過來啦。唉,無所謂,你叫貓……什麽來著對吧。算了,坐坐坐。”


  男人的臉和胸膛在酒勁下變得通紅,說話的聲音也十分沙啞。


  在“銅胡子”的邀請下,貓丸輕輕一跳,坐在了他身旁的座位上。成一則坐在了貓丸身旁——盡管那張木製框架、竹藤編成的座椅上有種油膩膩的感覺,但他還是坐了上去。就這樣,坐在吧台前的三人——一個年逾花甲、頭發花白、身穿駝毛襯衣的老人,一個披著鬆垮垮的黑色外套、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小個子男人,以及西裝革履的成一——形成了一個相當別致的組合。


  “那麽,武井大叔……”


  貓丸迅速和這位“銅胡子”搭起話來。


  “這位就是我在電話裏和您提過的方城。”


  “哼……”


  名叫武井的“銅胡子”隻是瞥了成一一眼,似乎對他絲毫沒有興趣。同時他也像是擔心被騙一樣,警戒著他們。成一半半拉拉地向他鞠了一躬。


  “有關小善的事,俺已經跟警察老爺們說得夠多了。”


  “嗯,我猜也是。不過我們隻是出於個人原因想請教您幾個問題。”


  貓丸說道。


  “俺也不太清楚。小善遇害的案子,俺啥也不知道。”


  “沒關係。我們隻是想了解一些簡單的問題,例如穴山大叔生前的為人之類的。”


  “哼……算了,既然你們特地跑來一趟,也不好攆你們回去——喂,掌櫃。”


  老人武井說著,向吧台裏大聲喊道:“總之先上啤酒,給這倆小夥子也上兩杯。”


  “哦,這可怪少見的。武哥今天怎麽找年輕人陪你喝了?”


  吧台裏的一個中年男子說道。他身穿髒兮兮的白褂,頭係正麵結扣的頭巾。別看他嘴上和武井說著話,手上可一點也沒閑著,把架在爐子上的雞肉串猛地翻了個個兒。隻見男子額頭上的汗珠閃閃發光,長期受油煙熏漬的眼睛也顯得紅通通的。


  “沒這回事兒,這兩個小哥是過來打聽小善的事兒的。”


  武井大聲嚷著,把老板端來的啤酒推到貓丸麵前。


  “來,先喝上一杯,喝了這杯,咱們就算親近了。”


  “那真是謝謝了。”


  將啤酒倒好後,兩人碰了碰杯。武井將自己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貓丸隻是輕輕地嘬了一口,就把整杯酒都推到了成一麵前。


  “我酒量一般,剩下的就由他替我喝了——武井大叔,這兒的烤雞肉串,味兒說得過去嗎?”


  “何止是說得過去而已。”


  武井頂著通紅的臉笑著。


  “這家的烤雞肉串可是淺草最出名的!”


  “那太好了,我得嚐嚐。”


  “這兒的燉雜碎也好吃,有不少人專門從隅田川對麵過來,就為了吃這個。”


  “這可真不錯——老板,來三人份的雞肉串和燉雜碎。”


  “好——嘞!”


  吧台那邊傳來了勁頭飽滿的應答。


  “來,小哥,一口悶!”


  武井把啤酒瓶推到成一麵前。


  “啊,謝謝。”


  在武井的極力相勸下,成一不由自主地很快喝空了杯裏的酒。空腹飲酒讓冰爽感滲透全身,令他無比舒適。


  “喔,小哥喝得爽快!快,再來一杯!”


  成一的麵前倒上了第三杯啤酒。


  “這位武井大叔與穴山大叔可是老交情了。”


  貓丸說罷,成一被喝下去的酒猛地嗆了一口。慈雲齋的朋友?在他眼裏,這個男人隻是個住在平民區的普通大叔而已。


  “武井大叔你也喝。”


  貓丸周到地給武井倒上酒。


  “穴山大叔遇害,我感到非常遺憾。”


  “是啊……他還沒滿六十歲啊……雖然小善也常說自己會不得善終,但還是太可憐了啊……”


  武井一口幹掉了杯中的酒,似乎在強顏歡笑。


  “請問您說的小善是……”


  成一好奇地向貓丸對麵的武井問了一句。


  “嗯?——哦,小哥你隻知道他現在的藝名吧。”


  武井用朦朧的醉眼望著成一。


  “過去小善是用原名活動的——穴山善介——善介是他的原名。當時人稱‘吞天阿善’。在一群夥伴中,他是名氣最響亮的那個。”


  “吞天阿善?”


  “沒錯,吞天阿善。對藝人來說,隻有擁有自己的綽號才算夠格。別看俺現在是個糟老頭子,當時俺‘走繩阿哲’的綽號也是響亮得很呢!”


  “您是……藝人嗎?”


  成一驚訝地瞪圓了雙眼,貓丸像看熱鬧一樣笑嘻嘻地望著他。武井繼續說道:“是啊,俺和小善都是地道的淺草藝人,而且不是在六區表演,是正兒八經地在淺草公園表演。”


  “公園?”


  “沒錯,街頭藝人。不過嘛,現在的年輕人可能已經不知道了。現在的廟會裏頂多還剩下幾個叫賣蛤蟆油的小販。小哥你見過那樣的人吧?”


  “嗯……”


  成一茫然地點了點頭,武井冷不防地揮起手中的筷子。


  “瞧一瞧看一看啊!來看看俺手上這把寶刀,這世間沒有它斬不斷的東西!如各位所見,俺隻需在這張白紙上輕輕一劃,就能一張變兩張,兩張變四張,四張變八張,八張變十六張,十六張變三十二張,紙片恍似比良暮雪從天而降!但別看它如此鋒利,隻要在刀身兩側塗上這蛤蟆油,它就連一張白紙也劃不開!您瞧好了,無論是砍是拉,怎麽割都沒事。但要是擦去了這蛤蟆油,就連一寸厚的鐵板也能一刀兩斷!瞧一瞧看一看了啊!”


  他口若懸河地說著貫口,聲音聽上去完全不像剛才那樣醉醺醺的。但更令人驚訝的是,貓丸迅速地接了下去。


  “清晨十分,萬物影影綽綽,目視不清,一片恍惚迷離當中,看不出事物的形狀與模樣。山寺裏鍾聲雷雷,童子以杵撞鍾,分不清是鍾響還是杵響。各位看俺手中這個茶罐,中有一寸八分大小的唐人風發條人偶。說起人偶手藝人,有名的有京都的守隨、大阪的竹田縫之助、近江的大掾、藤原的朝臣。而俺這個乃是近江手藝人所製,人偶咽喉安著八枚齒輪,背後別著十二枚別扣,將棗子置於大路上,吸天地之靈氣,取日月之精華後,人偶就會破罐而出。”


  他的流利度也完全不輸武井。成一固然吃驚,武井則更為驚訝。


  “咦——這可真了不得。小哥,你很行嘛,在哪學到這個的?”


  “不敢當,隻是邊看邊模仿來的。班門弄斧,真是慚愧慚愧。”


  “哪裏哪裏,很了不起啊。你這一口江戶腔可是流利得很呢。年紀輕輕就這麽有出息,俺高興啊。來,咱們喝一杯!”


  “這個嘛,就還是讓他來替我喝吧。”


  貓丸說著拽了拽成一的胳膊,武井在成一手中的空杯裏倒滿了酒。


  “這位小哥,你也知道蛤蟆油?”


  “這個……我不太清楚……”


  “什麽嘛,原來你隻是負責喝酒的,那你喝吧,一口悶。”


  “嗯……我喝了。”


  “哦?看來你唯獨喝酒還算痛快。來,再滿上一杯。”


  啤酒一杯又一杯地續著。


  “那武井大叔,咱們繼續談穴山大叔……”


  貓丸不經意地說回了正題,武井的喉嚨咕嘟地響了一聲。


  “哦,對了,我們要說小善來著……”


  “是啊。”


  “小善……小善他是昨天沒的……不,已經是前天了……直到現在俺還沒法相信。俺認識的那個小善——就在前幾天晚上,俺還和他在這兒喝酒來著。俺直到現在也不能相信……”


  “您的心情我懂。”


  “小善……他是個好人啊……作為藝人也是第一流的。而且小善能說會道,隻要他一開口,路上的行人一下子都會湊過來,俺看在眼裏,真是既不甘又羨慕。除此之外,他的雜技也精湛得不得了,在人體水泵這招上,沒有人能勝得過他。”


  “人體水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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