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屋內狀況與案發當晚基本沒有什麽不同。


  警方應該已經徹底搜查過這裏,然而看上去卻沒留下絲毫痕跡。成一所能發現的唯一與那天不同的,就隻有兵馬的屍體沒有倒在房裏,以及地麵上的血跡已經被擦拭幹淨這兩處。


  踏進房間,成一依舊覺得這裏與其說是人的住處,不如說是間雜貨鋪更為合適。


  供桌、華瓶、舍利塔、五色幡等古老而髒兮兮的物事,雜亂無章地散落在八張榻榻米大小的房間裏,成一不由得好奇外公平時到底睡在哪裏。他四顧而望,看到房間中央處有一床鋪蓋,但上次由於兵馬倒在地上,他沒能注意到這個。原來外公是像這樣,在一堆雜亂無章的佛具當中空出一塊地兒來,每晚睡在它們中間——體會到外公那種跳脫常理,又有些神經質的性格後,成一不禁感到背後一陣微寒。正對著門口的壁龕當中掛著一卷阿彌陀佛的畫卷,另一個架子上擺放著十幾尊大小與雕刻水平都參差不齊的佛像,看樣子它們是外公通過不同渠道得來的。房間裏諸多的無序感,不禁令人感到外公的執念與瘋狂依舊飄散在房間裏。


  實在不願意踩過外公倒下的地方,因此成一踮著腳尖,從舊物事的間隙中走過,開始搜索整個房間。


  入口左手側是廁所門與壁櫥門。廁所的門扇與瓷磚都顯得很新,可能是兵馬住進這裏之後才增設的。右手側窗戶的窗框也很新,密封性看著非常好。


  壁龕的旁邊是一個大號佛龕。在供奉其中的阿彌陀佛麵前,香爐一個、華瓶一對、燭台一雙,五具皆足。佛龕左右,垂著兩個吊燈和瓔珞,排列方式極為講究,連成一都能判斷出這是按照一定章法來擺設的。


  散發著木材香氣的白木靈牌,毋庸置疑是兵馬本人的。家人決定將牌位在家裏擺放七七四十九天後,移到菩提寺去供奉。之所以還放在這裏,是因為離定好的日子還差一個月多一些。供在案上的鮮花水靈靈的,想必是富美悉心照顧的緣故。花瓶旁邊還放著一串念珠,反射著烏黑色的啞光。


  佛龕上方的平台上,擺放著前幾天葬禮上用過的兵馬遺像。成一的外婆——初江生前的照片也擺在一旁。那張照片帶著老照片特有的模糊感,看上去不太清晰。由於外婆是成一出生前後那幾年去世的,因此連成一也隻能憑借這張照片來認識她。雖然不清楚是什麽時候照的,但照片上的外婆還很年輕。她有著一雙美麗而柔和的眼瞳,和藹的嘴角上帶著一絲落寞的笑容——她自然與成一的母親很像,但硬要比較的話,她的麵容還是與左枝子的母親更為相似。


  成一向外公外婆雙手輕輕合了個十,再次環視整個房間。


  雖然不清楚貓丸盼著他能發現什麽,但成一自己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除了這些仿佛傾倒般灑落滿地,卻似乎又在以某種規律有序排列的舊物事……


  成一在腳邊撿起了一個鐵鍋球一樣的玩意兒,那是一個被熏成黑褐色、已經鏽跡斑斑的鐵疙瘩——不清楚具體是什麽,但似乎也是佛具的一種。即使拿在手中仔細端詳,也看不出它究竟像別的什麽。成一將它放下,又撿起了一根倒在地上的錫杖。它的木製杖身長約二十厘米,上麵刻有紋飾。原本光潔而呈琥珀色的杖身卻因手垢顯得髒兮兮的,看著有點惡心。接著成一拿起的是一盞蓮形陶器燭台,上麵塗著的金粉基本已經剝落,露出的地方是白色的,呈現出光滑的質感;金色的音缽,內側已經布滿銅綠,隻能敲出喑啞的聲音;金剛力士的木製雕像,一隻手斷掉了,斷裂處已經被磨得發黑;一把刀柄上刻著觀音像的匕首,盡管刀尖銳利,但刀刃卻又平又鈍。觀音像的麵孔看上去洋裏洋氣,不像規規矩矩刻出來的。這把匕首恐怕是過去的西方人因為喜好異國文化而做出來的。連這些東西都拿來收藏,外公的行為真的可以說近乎失常了。


  成一將這些破爛兒一個個拿在手中查看,但越看越覺得荒謬,於是便停了手。在警方細致的調查後,他實在想不出身為外行人的自己能夠看出什麽端倪。殺害外公的凶器——獨鈷杵還在警方手中。據多喜枝和富美所說,家裏沒有丟失過什麽特別的東西,這樣一來因偷盜犯罪的設想似乎就行不通了。不管貓丸期盼的是什麽,成一覺得自己做到這個地步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成一拍了拍髒兮兮的雙手直起身來。


  由於地麵上散落的舊物事太多,因此隻有兵馬倒下去的位置十分空曠顯眼。


  外公那一晚就倒在這裏。被凶手用凶器敲打,死在了這個地方。


  那時的情景不經意間再次浮現在成一腦中。


  外公倒地時的姿勢,飛濺出的鮮血的顏色,外公瞪得大大的、盯著半空的雙眼,以及那雙枯枝般的手中攥著的白色茶碗……


  那隻茶碗確實是外婆的遺物。


  它在舉行葬禮時與外公一同下棺,如今已經不在這兒了。


  外公說,他感受到外婆的靈魂就在自己身邊。也就是說作為外婆遺物的茶碗,可能會招來靈異或災厄嗎?這樣一想,那隻光滑潔白的陶器,突然變得令人不寒而栗。成一明知這種想法有些幼稚,但那股陰森的感覺依舊揮之不去。


  恐怕生前外公都是獨自在這用餐,並給外婆的碗裏也盛上飯,佯裝成兩人在共進晚餐。


  就這樣一邊獨自麵對著飯菜,一邊彎著他那老態龍鍾而瘦削的後背,對著空無一人的空氣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著……


  住在這種遺世獨立的房間裏,被無數佛具所包圍的外公,究竟會想些什麽呢?在這個與世隔絕,也與家人隔絕,隻屬於自己的聖地中,外公究竟回憶起了什麽?是他的年輕歲月嗎?又或是與外婆談情說愛的那段日子嗎?

  無論如何,外公都是孤獨的——成一心想。


  如同漆黑深遠的幽暗,又如深不見底的地獄——成一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很難不去想象外公的孤獨。


  左枝子11

  哥哥可能在懷疑著家人——


  這種可怕的想法在我腦中揮之不去。疑念仿佛龍卷風般在心中肆虐,令我的意識有些模糊。


  我深深地歎著氣,合上了麵前的書本。


  夜裏——雖然打開了書本,但無論如何也沒法專注精神閱讀。難得拜托富美姨在百忙中去圖書館借來這本書,卻完全沒有辦法投入。煩躁的心情,令我無法沉浸到故事世界中去。


  哥哥可能……在懷疑著家人。


  家裏有人會為了金錢而殺害外公,如此可怕的情況,我根本無法想象。那天隻有姨父、姨媽、富美姨、美亞,還有哥哥與直舅在家。算我在內一共七人,隻有這七個人。難道說這些人中的一個因為覬覦外公的財產——理由也可能不止如此——而殺了人,甚至殺害的是外公?不,不會是這樣的,因為家人們都是那樣的善良……我無法相信他們會做出那種事來。因此我希望警察能早日抓到凶手,而這個人一定與我的家人沒有任何關係,隻是個心懷歹意的暴徒而已。


  但哥哥似乎並不這麽認為。


  或許他會一直像這樣對家人保持著戒心,終日生活在疑神疑鬼和心驚膽戰當中。


  如果是這樣,該有多麽令人傷心。


  哥哥現在已經無法相信任何人了。但連家人都不相信,還有誰可以相信呢?


  這樣說來,哥哥最近的確有這樣的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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