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他覺得這種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事情已經夠多了。然而——
“我說,這不挺有意思的嗎?”美亞探著身子說道,“能在家裏舉行這種儀式不是很帶勁兒嗎?”
“美亞,怎麽連你也這麽說?”
盡管被多喜枝訓斥,但美亞的語氣中依舊透露著興奮。
“可是媽,難得有這種事,我還挺感興趣的。想到家裏要開降靈會,心裏還蠻激動的呢!小舅,這個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吧?”
“當然不會有啦,我們隻是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而已。”
“看嘛,反正既沒危險,又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光是看著而已,不是很有趣嘛。神代哥和大內山哥也一定很想看,他們不是信心滿滿地想要拆穿那個靈媒師的騙局嘛。”
有了聲援者後,直嗣更來勁兒了。
“大師也氣勢洶洶地說要讓那兩個毛孩見識見識他的神通呢,姐你怎麽看?不覺得光看兩邊的對決,也是一場好戲嗎?”
“我可不覺得是什麽好戲。”
“哪怕當一場戲看著好玩也成,就當是看場餘興節目了唄。還是說你怕那兩個年輕人輸給大師,所以才不同意?”
“怎麽可能。”
多喜枝不愉快地說。
“不,肯定就是這樣。姐你就是不希望降靈會成功,不想看到自己討厭的慈雲齋大師揚揚得意的樣子,不想看到那些年輕人狼狽而逃的樣子。”
“跟這些有什麽關係?”
“那不就無所謂了嘛。姐你隻需要等著那兩個人揭穿大師的騙術,嘲笑大師被揭穿後啞口無言的樣子不就夠了?還是說,你果真害怕大師成功?”
“都說不是這麽回事了!”
兩人的對話已經快變成小孩子吵嘴了。
“那有什麽不行的呢?姐你反對這個,說到底不就是因為在內心深處害怕大師的靈力是真的嗎?”
“行了行了,要非得這麽說,管它是降靈會還是品評會,你愛舉行什麽就舉行什麽吧!不過我有個條件。老公——”
多喜枝擺著一張可怕的麵孔逼近勝行。
“你去聯絡小池先生,讓他拜托綿貫教授親自過來。光是那兩個年輕人根本靠不住!”
“好的……知道了。”
勝行戰戰兢兢地回答。
“好,那就敲定了,就定在這周日,大夥記得把時間空出來哦。”
直嗣就像宣布郊遊日期的小學老師一樣。
“哇!真棒!真希望快點到那天!”
美亞高舉雙手歡呼起來。
成一一直被冷處理,事情從頭到尾基本上沒有他插嘴的餘地。直嗣的作戰計劃可謂效果卓著——畢竟用激將法對付多喜枝,對他來說隻是小菜一碟。
自己的舅舅還沒鬧夠,看來家裏又要亂成一鍋粥了——成一隻得長長地歎了口氣。
第二天晚上,成一與父親喝了頓酒。
這也算是極為罕見的情況了。
當天晚上,成一在起居室裏獨自發呆。
“怎麽樣,來不來點?”
從餐廳那邊傳來勝行的聲音。隻見他高高拎起一瓶白蘭地詢問成一。勝行臉皮薄,過去在家門外與成一見麵時,他都是和自己的妻子、女兒或左枝子一起去的。像這樣隻有父子二人,麵前還擺著一瓶酒的情況,或許還是頭一次。
兩人簡單地擺了點腰果仁和奶酪棒當下酒菜。成一微微舉了下酒杯,舉到差不多眼睛那麽高,似乎連幹杯都顯得太過做作。勝行也做了相同的動作,然後輕呷了一口。
這是個寂靜的夜晚。
“工作那邊怎麽樣?”
勝行問了一句。
“還行,慢慢來吧,不算好也不算壞……老爸你呢?”
“我也是,不好也不壞。”
勝行眯著眼睛,從鏡片後直直地望著桌子對麵。
“後悔過嗎?”
“後悔——?”
成一一時沒明白父親在說什麽。
“哦,我是說你會不會後悔自己當初沒有繼承外公的土地、建築和買賣之類的……”
“是這意思啊……這個嘛,畢竟外公那麽富有,現在回頭想想,可能是有點可惜……不過我還是覺得現在的工作更適合我。”
“做實驗搞研究?”
“嗯,我不擅長幹指使別人、調動物資之類的活。”
“是嗎?那就好。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
聽著勝行喃喃自語般的話語,成一停下了握著杯子的手。
“老爸,你當時也是這麽說的。”
“說的什麽?”
勝行詫異地抬起頭。
“不記得了嗎?我上高中那會兒,老媽對我發脾氣,讓我聽外公的話……老爸你當時說的就是‘你去做自己喜歡的事就好’。”
“我說過這樣的話嗎?”
勝行有些疑惑。
“說過啊,所以我才會不顧一切地決定去學習光學。”
“原來是這樣啊,看來這句話一說不要緊,要負的責任可不小。”
勝行有些不好意思地苦笑著,視線又集中到了桌子上的一點。
成一知道勝行會支持自己,並不隻是出於對外公的反抗。正因為深知在理想道路上前進有多困難,才更要選擇知難而進。外公的性格那樣刁鑽,脾氣那樣火暴,身為他的女婿,父親一定也麵臨過自己難以想象的巨大壓力。想必是為兒子著想的那份心意,才令他承受了這股壓力。
勝行仿佛讀懂了兒子心中的想法。
“嶽父他其實是個有趣的人。”
勝行的口吻和表情仿佛風平浪靜、波瀾不驚的大海。
“他是個有趣的人哪……年輕的時候喜歡亂來——當時的股民在那些大投機客的眼裏,不過是些毛都沒長齊的小孩兒,所以他能披荊斬棘地混過來,也是相當不容易的。他在年輕時也用過一些過火的手段,為此還有人說他是個惡毒的人……不過想在這個世界上混得開,沒有才能是絕對不行的。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麽,能否存活下來才能決定一個人到底有沒有真本事,而你外公則毫無疑問算是人中豪傑。他身上有著一般人無法與之抗衡的才能和品性,而他的人生也一定有其獨特的樂趣所在——我心裏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父親應該並不憎恨外公——成一心想。但就像螢火之於太陽那樣,父親在個性鮮明的外公麵前,無論存在感還是氣魄都顯得黯然失色。父親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度過了自己的半輩子。盡管如此,或許他依然會懷著向往般的敬意仰望頭上的太陽。
父親為人沉默寡言,而且總是像看開一切般與世無爭,順其自然。在成一還小時,即使被母親和外公數落,父親也從不還口,因此他常常覺得父親並不可靠。但現在他明白——這隻是父親為了避免人際關係出現摩擦,用自己的胸懷去包容一切的做法。而他希望自己今後也能這樣生活下去——
成一從杯子裏呷了口白蘭地。
喉嚨裏流過一股熱乎乎的舒適感。
兩人依舊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喝著酒。
或許隻有到了這個年紀,父子之間才能相互理解——望著臉上掛著溫和的表情,將酒杯送到口邊的父親,成一不禁這樣想到。同時他也想到了父親的人生,這種風平浪靜的人生,無外乎也會是自己今後的人生吧……
“有時候我在想,成一……”
勝行突然說道。他藏在鏡片後的那雙小眼睛裏,一反常態地閃著一絲壞壞的眼神。
“你還沒娶妻呢。年紀也不小了,差不多該考慮這方麵了吧。”
“嗯……差不多吧。”
“你媽媽也挺關心這個的。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錯的對象?”
“現在還……”
成一含糊其詞。
從學生時代起,成一就在這方麵應付不來。倒也談不上是精神潔癖——但每當看到自己的朋友和女朋友一起散步,他的心情就會沒來由地變差。成一不是那種一心投在學業上的“好好學生”,但他就是沒來由地——純粹沒來由地懶得接近女性。當時有不少人笑話他是“厭女症”或“禁欲男”,但他也沒法改變這種性格。走上社會後也還是老樣子。無論同事們與單位的白領麗人打得有多火熱,費盡心思碰撞出多少工作關係之外的火花,他也依舊對此不聞不問。許多同事向他炫耀,他不但絲毫不覺羨慕,反而心生厭惡。至於為什麽會這樣,連成一自己都不知道。
勝行似乎注意到成一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算了,這種事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
“嗯,是啊。”
成一簡單應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