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雙方的爭執果然演變成了一場罵戰——成一心想。前幾天偶然遇到的學長也說過——科學家與靈能者的爭論必然會演變成一場罵戰,但沒想到這種情景如今就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眼前。於是成一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
“追求現象而迷失本質的愚者,對神聖之力視而不見的蠢貨……否認靈的人啊,神靈必將災禍降臨到你們身上!很好,就這樣吧,今天我就正式接受兵馬老先生要求召開降靈會的委托。”
“降靈會——?”
大內山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問道。
“沒錯。兵馬老先生托我召喚他妻子的亡魂,而我接受了委托,所以就姑且同意你們來湊個數。就來用你們被蒙蔽的凡胎肉眼,好好見識見識靈界的深邃吧……這樣如何?”
“沒問題,務必請讓我們忝列。”
神代說後,慈雲齋環視四周。
“直嗣先生您呢,同意這兩個家夥參加嗎?”
“正如我所願呢。要是他們參加後看到大師您的降靈會大獲成功,姐姐和姐夫一定也會對您的靈力深信不疑。”
“那好吧,具體時間我會另行通知,屆時向直嗣先生打聽就好。到時候有你們瞠目結舌的份。肉眼凡胎的蠢貨們,你們就等著瞧好吧——”
慈雲齋忽然間轉過身去,望向成一。
“你就是成一嗎?”
“是。”
仿佛被濕黏的兩棲動物死死盯住一般。盡管成一背脊上有種不適感襲來,但他依舊點了點頭。
“據我所知,你好像已經很長時間都沒回過家了。”
“是的,那是因為……”
“這可不行。”
慈雲齋撇著嘴唇。
“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容身之處,不能拒絕那個地方對你的挽留,此乃自然之理。不過也罷……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那我先走一步……不必送了。”
丟下這句話後,慈雲齋的身影就消失在門外。他走後,房間裏原本緊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仿佛一陣漆黑的風暴終於止息一樣。靈媒師那強硬的個性及對他人的影響由此可見一斑。尤其是他最後留下的那句話,令成一一時語塞。
“太邪門了——那個人真夠古怪的。”
從緊張中解放出來的美亞把她那雙光溜溜的長腿伸向前方。
“搞得好像被什麽邪神附身一樣,嚇死人了。是不是嘛,姐姐。”
“是啊,我也有點害怕。”左枝子的肩膀也顫抖著。
直嗣開口阻攔:“別說這種失敬的話,像大師那樣的人,多少和神明有些牽扯。一定是因為大師經常在靈界與人間來往,所以才會那樣。”
“可是神代哥和大內山哥都說他隻是在裝神弄鬼而已。對吧對吧,是這樣吧。”
聽著美亞的話,神代不禁啼笑皆非。
“至少我們是這樣認為的……”
應該是考慮到直嗣,他刻意把話說得委婉了些。
“無所謂,畢竟已經得到了參加降靈會的許可,事情到那時就能清楚了……好了,該我們去見兵馬老先生了,那先告辭。”
神代一邊催促著大內山,一邊走出了會客室。大內山急急忙忙抓起茶幾上的褐色信封,隨後跟了出去。於是,“超心理學臨時講座”與“靈媒師與研究學者之間的第一次交鋒”就這樣落下了帷幕。
對與家庭闊別十年的成一來說,這場歸家之旅未免有些難堪。在一般人家的會客室裏的確不太會發生這種事情。正如他母親所說,家裏的情況似乎比想象當中更加混亂。母親再三勸他回家,果然也有這個原因在內。
“晚飯之前還是要稍微做點功課,姐姐也要回房間嗎?”
美亞和左枝子說了一聲,兩人一起上了二樓。成一決定與直嗣一起回起居室坐坐,因為這會兒他似乎還沒法見到外公。
出聲示意成一後,直嗣將喝空的紅茶杯疊在一起拿在手上。與外表不同,直嗣是個注重細節、會做家務的人。
通過貫穿主宅中央的那條走廊後,兩人來到了廚房。要去那間裝有大落地窗的起居室,必須經過廚房和家裏的餐廳。
富美已經在廚房著手準備晚餐。
直嗣將疊在一起的茶杯放到水槽後,富美誠惶誠恐地對他表示了感謝——“哎呀,勞煩少爺了。”
穿過餐廳後,兩人坐在方便觀賞庭院景色的沙發上,麵對著起居室的大落地窗。
可能由於已經過了五點——從樹梢的縫隙間,能夠看到雲朵密布的天空漸漸昏暗下來。直嗣帶著一副優哉的表情靠在沙發上休息,看樣子他會留下來與家人共進晚餐。早在成一還住在這兒時,這個年紀不小卻依然單身的舅舅就經常像這樣,一到晚上飯點就趕回家來。他找的借口是——“富美親手做的飯菜最好吃了”。但家人們都知道,他隻是嫌一個人在公寓吃飯太過冷清。
“我說,舅舅……”
成一望著野鳥在樹梢間飛來飛去。
“那個靈媒師究竟是什麽名堂?”
“啊,他過去似乎是天台宗的和尚。”
直嗣深深地靠在沙發上,裝模作樣地雙手抱著一隻膝蓋。
“有一天他在做夢時,突然看到阿彌陀佛立於他的枕前。在佛祖的引導下,他領悟到了宇宙的真理。於是他去鞍馬山9閉關修行三年,並最終獲得了靈力。後來他就成了一名靈媒師,致力於拯救眾生脫離苦海……就是這樣,更具體的事我也不太清楚了。”
成一不明白為什麽天台宗的僧侶會跑到鞍馬山閉關修行,他隻覺得,盡管慈雲齋身上有種非同尋常的魄力,但還是過於可疑。如果一定要選擇一方站隊的話,他覺得自己寧可讚同大內山二人的觀點。
“然後呢,舅舅,事實是什麽情況?那個靈媒師,真有什麽本事嗎?”
“那還用問嗎,當然有真本事了,而且是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直嗣笑嘻嘻地望著成一。
“你不覺得他很了不起嗎?那種氣場再怎麽看都不像是在弄虛作假吧?”
“這個……雖然看上去的確不像什麽等閑之輩……但舅舅你好像是真的信他。”
“那當然了——哈哈,小成,舅舅這麽信他,你該不會覺得這不太像我吧?”
“嗯,算是吧……”
直嗣一向愛和人唱反調。無論是貫徹獨身主義,還是堅持經營在旁人看來完全不賺錢的畫廊,都出於他這種性格。身邊的人要給他介紹女朋友,或是勸他放棄這種興趣活兒——但不管別人說什麽,他都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就這樣,正因為這個舅舅在家裏堪稱異類,才更加令人難以理解。成一覺得以直嗣的性格見到那種怪人,應該會嗤之以鼻,打心眼兒裏瞧不起他才對。
“差不多吧,如果是過去的我,見到這種人或許連理都不想理。”
直嗣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笑嘻嘻的表情。
“雖說這樣,我當時也是覺得這個人有點意思,想要拆穿他的把戲,就多管閑事地去看了他的演示。結果不看不要緊,一看過大師的心靈演示,我立馬就服了。有個畫家是我熟人,我在他家裏參觀的,真是太了不起了。”
“有多了不起?”
“當時簡直是亂成一團……盤子飛來飛去,椅子浮到半空,滿屋子都是毛骨悚然的聲響……當然,那可完全不是什麽把戲。從那以後,我的觀念就徹底改變了。”
“感覺完全不像舅舅你原來的性格。”
被成一這麽一說,直嗣還是用那副裝腔作勢的樣子聳了聳肩。
“可能吧,或許因為我也上了年紀……不過小成你要知道,許多神秘現象,都是真實存在於世界上的。在親眼所見之前,我也根本不信……但最近我深深感受到,盡管不像電視節目裏說的那麽誇張,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科學無法解釋的未知力量。”
盡管嘴上這麽說,但直嗣臉上依舊笑嘻嘻的,所以成一根本感覺不到他的認真。這時,電話鈴響了起來。
間隔很短的兩聲——這種響鈴是內線電話的意思,看來這件事也十年未曾改變。為了不方便上下樓的左枝子,一樓與二樓之間的內線電話也是家裏所必不可少的。
電話機安放在餐廳。成一與直嗣回頭望了望,同時站起身來,這時,隻見富美滾圓的身軀迅速從廚房衝了出來,拿起了電話的聽筒。
“您好,哦,是太老爺。是——是,我知道了,這就去做。”
很短的一通電話。
電話似乎是成一的外公打來的。由於他一直隱居在別室,因此在那邊也連上了電話線。
“老爹說什麽?”
直嗣靠在沙發背上問道。富美把手撐在蓋著白圍裙的腰上,顯得有些為難。
“太老爺說外麵起風了,讓我去給院子裏灑點水——免得夜裏屋子進灰。”
“怎麽挑這個時候?——行吧,我和小成去做好了,富美你這會兒應該挺忙的吧。”
直嗣優哉地站起身來。
“哎呀呀,這樣好嗎?真是太感謝了,麻煩少爺和小少爺了,真是——”
富美撇下後半句的“太感謝了”之後,匆忙跑回了廚房,看樣子有什麽急事。直嗣望著她笑道:“小成你不知道吧,老爹最近有個壞習慣——一旦有討厭的客人來訪,就會吩咐家裏人做些無關緊要的活計,其實就是為了讓客人知道他不高興。”
“外公會這樣子——?”
成一有些納悶。他所熟悉的外公如果遇到不喜歡的客人,早就怒吼著將對方趕出家門了。直嗣輕輕笑著,似乎注意到了成一的疑惑。
“畢竟老爹也上年紀了……過去那股意氣差不多也消磨盡了。我去給院子裏灑點水,小成你也來吧。放心,老爹的意思不是真的要給院子灑水,隨手應付一下就行,不然富美會挨罵的。”
直嗣轉過身向餐廳那邊走去,成一跟在他的身後。外公的性子稍微溫和了些,倒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成一心想。
兩人穿過房門,換上室外拖鞋來到庭院。
庭院裏,樹木的枝葉仿佛染上一層淡淡的墨色,在陰雲密布的天空下沙沙作響。
天色漸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