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我去叫醫生。”我翻身欲走,手臂被驅迅捷地抓住。驅沒有出聲,但是手上的力度沒有絲毫放鬆。


  “不能讓她這麽興奮啊,對她身體不好。”我低聲、迅速地在驅耳邊說道。可是,日本人還是保持著令人膽寒的沉默,凝視著病床上西蒙娜的側臉。之後,他低聲說道:

  “我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這就行了吧。”


  “果然……可是……”


  “這話到此為止吧。你需要休息,西蒙娜·盧米埃。”驅蹙起眉。


  “不,不,不。”西蒙娜拚命地從喉頭擠出抗議的叫聲,“說吧,說吧,用你的口說出來吧。說出真凶的名字,說出你救我的理由。”


  “……我明白了,好吧……”驅一瞬間無言了。


  “是誰,是誰,那場犯罪的真正演出者……”西蒙娜幾乎要從床上躍身而起。


  “那麽,我就說吧。朱利安·盧米埃,是你的弟弟。”驅的聲音幹燥而缺乏抑揚。


  “怎麽可能……”這次輪到我叫起來了。“可是你跟我說過,朱利安的推理全都是真實的,連續殺人事件的真凶是羅什福爾。你說過的。你說謊了嗎?驅,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想說到頭來,讓-保羅的推理反而是正確的嗎?”


  “是真的,我那時對你說,殺死費斯托、諾迪埃、妮可的凶手是羅什福爾。埃斯克拉芒莊連續殺人事件的實行者是奧古斯特·羅什福爾。如果將此案看成羅什福爾為自保而進行的犯罪,那麽真凶除了羅什福爾之外再也沒有別人。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我的頭腦已經陷入一片混亂。


  “在羅什福爾策劃、實行的事件背後,還有另一麵存在。這個狡猾得連我都不得不佩服的男人,利用羅什福爾的犯罪作為他的畫具,為他自己,創作出了另一幅完全不同的畫卷。對,這種行為,除了完美犯罪之外再也沒有合適的稱謂了。”


  “是的,矢吹先生。在妮可被殺的時候,我心頭就已隱隱約約殘留著疑問。羅什福爾最後喪命的那天清晨,當我收到弟弟的電話,就一切都明白了。”西蒙娜痛苦地一邊喘息一邊說道。


  “我不明白。驅、西蒙娜,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病房前走廊上漸行漸近的腳步聲,對我來說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般的遙遠。他們這種充滿確信的語調到底是什麽意思,這兩人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什麽東西嗎?


  “行了,朱利安·盧米埃,你是主角,不用顧慮,進來吧。”


  驅轉過身來,用明確的語調對門外說道。門靜靜地打開,現出了朱利安·盧米埃的身姿。朱利安滑稽地蹙著眉毛,反手把門關上,背起雙手,走近我們所在的病床一側。


  “的確是完美犯罪,完全正確,完全正確。那麽現在就由我來揭開史上最大的完美犯罪的真相吧。想要對我的話錄音再交給警察也沒所謂。以羅什福爾家家主的權力,這種東西一瞬間就能抹殺掉。如果羅什福爾還活著,我所製作的自白錄音帶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場。那隻能對死掉的羅什福爾發揮證據作用。是什麽作用呢,那當然,就是完美無瑕地證明我的無辜。那群蠢驢般的警察當場就上鉤了。


  “可是,矢吹君,還有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我來告訴你吧。第一場謀殺,沃爾特·費斯托被殺之後,我當即就確信羅什福爾是凶手。羅什福爾的真正目標是誰,這點也在不久後判明了。當然就是複仇者諾迪埃。從那封叫諾迪埃去塞特港的信來看,羅什福爾將妮可、西爾萬這兩個名字也寫入了他的計劃書中,這點也一目了然。諾迪埃被殺之後,我的視線一瞬都沒有離開過羅什福爾。我做好計劃,在第三場謀殺的現場作為目擊者登場,假裝成正當防衛——事實上也是正當防衛,假什麽裝呢——將那家夥送入地獄。可惜因為西爾萬這個不速之客出現了,而姐姐,本來應該對警察做證我是正當防衛的你卻沒有到山頂來,我急中生智,當場切換到了一個更好的計劃。妮可被殺死之後,我做了些什麽準備你們都清楚了。我沒有在埃斯克拉芒莊的解謎會上說的是,我從一開始就已經有殺死羅什福爾的意思;我給姐姐打電話,是希望她能為我的正當防衛做證;還有我在上衣口袋裏放了一把小型手槍——現在已經扔到懸崖底下了,要是你們有諾迪埃找戒指的那股熱忱,說不定還找得到——就是這麽些了。姐姐你笨手笨腳,這回是太早趕到了山頂,結果鬧出那麽一幕。不過還好有小姐你,代替西蒙娜現身,給我做證了我是正當防衛。我沒有什麽怨言了。那人已經殺了三個人,卻憑借他的地位和財富,恐怕連被告席都不用站上去。是我給這場沒有證據的犯罪下了一個公平的判決。就好像矢吹君你在半年前所做的一樣。雖然從結果來說,羅什福爾家莫大的資產落入到我手中,可至少還容不得你來批判我吧,矢吹君。”


  朱利安用滑稽的口吻道出了羅什福爾之死令人震驚的真相。那的確是完美犯罪,誰也沒法揭發的完美殺人。除非從本人口中聽到,否則有誰能預期得了這種真相呢


  “你說了,會告訴我我還不知道的真相。”驅沒有看朱利安的臉,低聲喃喃說道。之後西蒙娜發話了,聲音仿佛從喉嚨中榨出來一般。


  “朱利安,你,你到底為什麽那麽想得到羅什福爾家的財產,寧願幹出這種事?你要的不是財富,而是親手去行使正義的快感嗎,朱利安?”


  朱利安·盧米埃低著頭,仿佛在忍住笑。聽到兩人的話後,他抬起頭來,已經沒有那副小醜般的姿態和滑稽的皺眉了。那是一張亢奮的、精神扭曲的人的臉,我們第一次看他有這麽一張臉。


  “不對,姐姐,既不是物欲也不是正義感。是的,那是……真要說的話,是一種極其嚴肅的確信,是被選中者才有資格執行的英雄行為。”


  “英雄行為?”西蒙娜銳聲尖叫。


  “……當我去探訪姐姐你所在的巴勒斯坦難民營時,我的頭腦混亂到了極點。知道嗎,我那時雖然隻是個學生,但隻要有那份意思,我可以一個人在廚房造出小型核彈。我不過是一個平凡的鄉村醫師的兒子,卻在這腦髓裏麵,秘藏著以一人之力覆滅這個國家的力量。這份在我體內蠢蠢欲動的可怕力量,讓我無法自已,就像在體內馴養著啟示錄的野獸。我害怕。可是,我沒有能統禦這份潛在力量的思想。我讀了大量的思想、哲學的書。叔本華和尼采稍微令我感興趣過。可是,改變我的人生,教會我人生目的的,是我在難民營遇到的俄羅斯人尼可拉·伊利奇。我,加入了伊利奇的組織。”


  “……‘赤色之死’。”西蒙娜呻吟般說道。她的臉如冰一般蒼白。


  “‘赤色之死’隻是一個代稱,那隻是用來形容結社的一小部分,非常局限的一小部分機能的權宜稱呼。伊利奇教會我,我那股無法自控的野獸之力,正是無限膨脹的宇宙生命力其本身。從下等生命中誕生出上等生命,上等生命對下等生命進行支配。就像人類肆意地對動植物進行支配、殺戮、利用一樣,即將降臨的新人類,將被賦予如處置動植物一般處置愚鈍至極的舊人類的權利。而伊利奇則告訴我,我已經確鑿無疑地脫離了舊人類的地平線,開始邁向新人類的征途了。”


  朱利安的雙眼如瘋子一般發紅閃爍,反複地盯著我們三人的臉。之後,他繼續說:“……結社的目的,是為迎接超人的到來而支配這個世界。我接受了指令。我的任務,是建設核能帝國。隻有將核能滲透於全世界,讓全人類都依附於它,卻沒有一個人能知道如何使役這一魔法般的力量時,持有魔力之人才可以支配世界。伊利奇在我耳邊囁嚅,能化身為炸彈和電力這兩種形態的核能,不正是這麽種現代的魔力嗎?我們現在已經將羅什福爾的核能產業收歸麾下。將這個國家建造成世界上第一個核能帝國的準備已是萬全了。”


  “是你們槍擊驅的嗎?”我不顧一切地喊道。朱利安看著驅的臉。


  “是的。我們隨時都可以結果你的性命。讓你活下去是伊利奇的意思。你現在還活著,僅僅是為了這麽一個原因,必須讓你再活久一點,去親眼見證自己無可置疑的完全失敗。”


  朱利安滔滔不絕地說著,興奮得臉都變形了,相對應地,驅隻是露出一絲奇妙的淺笑,他竊竊私語一般地問道:


  “沙德伊村的核能發電站計劃,你打算怎麽處理?”


  “當然會完成。反對的話就用鐵拳粉碎掉。”朱利安昂然答道。


  “朱利安,你不是很清楚核能發電的危險性嗎?”西蒙娜的呼聲幾近慘叫。


  “危險?姐姐,你指的到底是對誰危險?危險隻是對你們這種人而言。這份危險性,正是即將轉化為我們武器的力量,成為超人對凡人支配的權力來源。現在,你得了肺癌,沒多久可活了。姐姐,你知道為什麽會這樣嗎?在我的公寓裏,你窺探了不應該進入的地方,吸入了一粒,僅僅是一粒鈈的粉末,你就已經死到臨頭了,而我還完全保持著健康。光是從這一點也能明明白白地看出,這份力量對誰才有危險。對不對,矢吹君?


  “姐姐,你一直都極其令人討厭。從小時候起,我就一直看你不順眼。你就是那‘不幸之鳥’。你對人類中的落伍者,那種特別垃圾的人生落伍者懷有病態的關心。隻要哪裏有不幸,你就像鳥兒一樣往哪兒降落,還滿心歡喜。你是個滑稽、醜陋、教人生厭的瘋女人,全身的毛孔一刻不停地往下滴著對愚蠢人們的愛與同情。這份肮髒和臭氣我實在忍無可忍,不擰住鼻子都沒法跟你待在一起。哼,也罷。明天我還會來。姐姐,你還有一段時間可活。到死之前,我會好好讓你領悟到你的人生有多麽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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