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但在我提供答案之前,最好先澄清一下這個故事。我們絕不能忘記自己所麵對的是這樣一個人,他終其一生都在參與操縱局勢,有證據表明,他是為了追求理性目標而準備了這個看似毫無意義的笑話。我總結一下你的陳詞,然後會告訴你我的想法:星期天早上,在上船之前,霍尼格通過信使寄了一封信到大酒店。這樣,他就可以確保我們的朋友卡尼爾回來後會找到它。他知道他在和一個必定會破譯密碼的愛倫·坡專家打交道,隻不過是以間接的方式。當時,收信人會認為這是一個笑話或騙局,不會絞盡腦汁去尋找謎題的答案。直到第二天,當他得知謀殺和屍體失蹤的雙重消息時,他才會把這些神秘事件和密碼聯係起來。那麽,他接下來會怎麽做?他會馬上去找到並翻譯信息。在那之後,他會把破譯結果告訴警察,這將引導他們在準確的時間找到他們按照計劃應該找到的東西。事情本該是這樣,但又並非如此。”


  他歎了口氣,眯著眼凝視著他無法再次點燃的雪茄煙,環抱雙臂靠在枕頭上。


  “大師,您是想說,霍尼格把凶手的名字藏在留言裏了嗎?”裏皮輕聲問,聲音小得像是在竊竊私語。


  “你到底在想什麽,教授?受害者提前知道他會被刺死嗎?好吧,我要給你一個驚喜:事實上,你離真相並不遠。但由此相信霍尼格會寫下凶手的名字,並安排在他死後才公之於眾….……就是垃圾的推理!你正在打破偵探小說的所有戒律,突然從帽子裏變出一條未知的線索,而這條線索恰好包含了整個案件的關鍵。不,我不會這麽做。不管是誰犯下了這一罪行,他都將之寫成了一部優秀的偵探小說。隻不過有些事情並沒有按計劃進行,就這麽簡單。你們有火柴嗎?……謝謝你。”


  在房間鏡子反射出的火光之上,老人的眼睛依次看向每一個人。他似乎很是開心,盡管臉上流露出了專注堅定的神情。


  “亞瑟叔叔,我希望你能意識到,你說的話他們一個字也聽不懂。”索朗熱溫和地說。


  “我不能再說了,小美人,還沒到時候,得等到明天早上。我腦海裏已經有一張關於事件全局的模糊圖像,但在我檢查完所有的部分,看看它們是否合適之前,我無法解釋任何事。”他拿起膝蓋上的信紙,朝著他們的方向揮動,“你們做的很好,它回答了唯一懸而未決的問題。”


  “謝謝您,”裏皮開始恢複自信,“也許您應該解釋一下。”


  “好吧,我正想這麽做,”老人用一種與別人分享心得的口氣說。“這樣的話,你們就不會白白打擾我了。不過,如果稍加思索,你們本可以省去麻煩的。”


  他摘下眼鏡,擦了擦鼻梁又放了回去。


  “讓我想想,”他開始了推理,“在你看來,不死人是什麽意思?”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表述,”皮埃爾回答,“大多數人會說‘鬼魂’、‘幽靈’甚至是‘吸血鬼’,但沒有人會說‘不死人(undead)’。”


  “好吧,那說明你還沒讀過我的小說《不死之屍案》,這本書曾經被法國出版商機智地翻譯成《活死人案》(L"Affaireducadavrevivant)。在本案中,博士——我指的是霍尼格本人——隻是想告訴你他還活著。線索是如此的顯而易見以至於你不可能沒發現。下一步:什麽是內殿(naos)?教授會告訴我們的。”


  “我似乎記得,那是聖殿的隱藏部分,最接近上帝的地方,隻有大祭司才能進入。”


  “完美。既然如此,你一定知道‘咒術師’(thaumaturge)是什麽。”


  “創造奇跡之人,”皮埃爾說。


  “一個魔術師,巫師,”裏皮補充道,“這隻可能意味著……”


  皮埃爾拍了拍腦袋:


  “巫師窟!當然了!”


  “你都會搶答了。其餘的都非常簡單,‘加略山(calvary)’這個詞顯然是指……”


  “我想我已經開始掌握訣竅了。這是一個提喻(用局部代表整體或用整體代表局部的修辭手法)!”意大利人大喊道。


  “這更像是轉喻,”皮埃爾怯生生地說。


  索朗熱翻了個白眼。


  “你倆真蠢!隻是一個十字架而已。”


  “好極了,親愛的。至於聖古都勒的鮮花,雖然我對這位夫人一無所知,但我想它意指的是玫瑰,將它和十字架結合在一起的人正是著名的羅森克魯斯,即薔薇十字。”


  “剩下的都是水到渠成。冥河是地下世界的河流,所以穿過幹涸的冥河一定是指巫師利用地下渡槽從洞窟中逃脫,我猜枯竭的寧芙之門就是那口幹枯的噴泉。”


  皮埃爾點點頭。


  “沒錯。此外,在拉丁語中——你可以和裏皮核對一下——寧芙(nymph)也可以指噴泉。”


  “我就想了這麽多。所以,總結一下:這條信息是簡單,巧妙,同時也是明確的。它的要義是:霍尼格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你們可以在巫師窟裏找到他。羅森克魯斯就是從那裏使用幹涸的渡槽逃出生天,這條渡槽位於距離孟加拉亭一百二十英尺的直線上,換句話說就是博士的那間小屋。”


  “現在你們終於得到了你們想要的,快走吧,所有人都給我出去,別再煩我。”


  遠方,鎮上的某處敲響了午夜的鍾聲。


  “這固然很好,大師,”裏皮堅定地說,“但我們並沒有得到多少啟示,許多問題仍然存在,例如——”


  索朗熱連忙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閉嘴。


  老人閉上了雙眼,一動不動,胸口規律地起伏。


  “好了,你們兩個,出去吧。”她語含怒氣,低聲地說。


  索朗熱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人。皮埃爾可以發誓,就在她關門的最後一刻,老人向她眨了眨眼。


  9月29日,星期四


  當晚又有一場暴風雨降臨。盡管他們一點鍾就上床了,但皮埃爾還是睡不著。雷聲轟隆幾乎響徹了整個夜晚,連綿不絕的雨點拍打在窗戶上,酒店周圍狂風大作。索朗熱的睡眠也出了問題,淩晨兩點半她還在沒完沒了地說著夢話。他曾考慮過叫醒她,最終在大約三點鍾時入眠,直到女仆送來早餐才醒過來。


  皮埃爾再也受不了了。他本希望能夠忘掉這件案子的各種未知變數,包括那封密碼信的荒謬故事。什麽愛倫·坡式的拚圖,真是胡說八道!即使是下了地獄之後,霍尼格也依然在繼續嘲笑著他。但他無法把那些謎團驅逐出自己的腦海。每當一個新的證據被發現,案件的神秘感便加深了許多。這場可怕的腦筋急轉彎遊戲並沒有帶給他任何啟迪,反而讓一切都變得越來越複雜。


  他坐在床上,電燈的光亮與清晨的灰暗交相輝映。讀早報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見一群人坐在一個普通的房間內,茶壺、吐司、黃油和小罐果醬被細致地擺放在托盤上。皮埃爾仿佛能聽到浴缸裏的水流聲、門的開合身、腳步聲和愉快的交談聲以及酒店住戶醒來時的所有平和而混亂的背景噪音,現在一切都顯得如此不可思議。


  在標題“和平的偉大願景”之下,慕尼黑會議召開的消息與四位與會者的照片一同登上了頭版。這些照片就像是從停屍房的檔案中挑選出來的一樣。皮埃爾從這四張臉中認出了希特勒,他虛偽凶惡的外表蓋過了這個樂觀的標題。張伯倫看起來眼神空洞,達拉第的微笑則更像是一個鬼臉。墨索裏尼身著盛裝出現,當他走下一座宏偉的樓梯時,下巴輕率地懸在半空中。


  亞瑟·卡特·吉爾伯特的演講則更為謙遜地發布在當地新聞版麵上。這位偉大的作家能揭示真理山的奧秘嗎?記者如是問道。他對這件事的報道相當準確,盡管過於強調事件超自然的一麵,也沒有提及剛剛結束的研討會上與會者的任何疑慮。


  吃完早餐,皮埃爾焦急地想象著卡特·吉爾伯特將會說的話,這時妻子從浴室裏走出。索朗熱裹著法蘭絨浴袍,頭發用打結的毛巾卷起,臉上的皮膚光滑柔嫩,但她的眼睛似乎腫了。房間裏彌漫著淡淡的香水味。


  “你還沒起床嗎?”她坐在梳妝台前說,“快點,不然你會遲到的。”


  “所以你不打算和我一起去?”他知道妻子會如何回應,“你要去哪兒?”


  “診所。芙蕾雅·霍尼格今天出院,她不能孤身一人,我覺得施塔勒會來聽講座的。”


  “然後呢?”


  他看著鏡中妻子的倒影。當她塗抹睫毛膏時,眼睛顯得異常寬闊。這個過程似乎需要她全神貫注。


  “然後,我會回來收拾行李。你可以開車去,演講結束後直接回來,我們馬上就走,路上停下來吃午飯。”她轉過身來,“這場噩夢終於要結束了,你無法想象我有多麽高興,你呢?”


  “我最後會告訴你的。”


  “過來,”她把臉靠在他的腰上,抬頭看向鏡子。


  “別擔心,親愛的,亞瑟叔叔會解決一切的。他會解釋我所扮演的角色。不知道我為什麽不能親口告訴你,”她與丈夫貼得更加緊密,喃喃地說,“不管怎樣,我不知道這一切的背後究竟是什麽。有人殺了這個可惡的人,我知道不是我。”


  他俯身親吻她的前額。


  “別想了,親愛的,沒什麽好說的。”


  “但我確實想說說,畢竟我是這一切罪惡的根源。你看.……”


  她突然轉變了話題,同時機械地塗上唇膏。


  “你知道嗎,皮埃爾,我現在的幸福感與我了解了這件可怕之事後的感受相比,將會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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