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他對你說了什麽?在返回洛迦諾的馬車上,皮埃爾對妻子問道。他又加了一句:“我不知道你會說德語。”
“得了吧親愛的,”她眉頭緊蹙,回答,“你知道我在柏林生活過一段時間。”
“那他到底對你說了什麽。”他窮追不舍。
“沒什麽。他為打擾了我們用餐道歉,並禮貌地邀請我去聽他的講座。”
“他是個瘋子,”皮埃爾不依不饒,“演講的主題是什麽?”
他看向裏皮,教授無疑是因為說得太多而筋疲力盡了,他倒在座位上,閉上了雙眼。
“我真的不知道。”他打了個哈欠,“好像在計劃表上看到過,似乎是關於女性罪犯之類的東西。”
“我想吃點東西,”索蘭奇歎了口氣。
皮埃爾的肚子倒是不餓,即便他中午午飯後什麽也沒吃。大酒店的燈光已經籠罩在他們身上,從酒店高處俯瞰全城,在碩大的凸窗背後,餐廳的水晶吊燈正閃閃發光。
9月22日,星期三
裏皮教授的講座定於上午10點半開始。真理山酒店的大廳提前了至少一個小時就客滿了。當地報紙對會議進行了廣泛的宣傳,公眾熱切地等待著演講者登上講台的那一刻。然而,由於會議主持者習慣性的長篇大論,教授的演講被耽誤了。在介紹中,他宣布所有的演講和辯論都將使用法語進行交流,所有有自尊的外國學者都可以完全放心。緊接著他為自己慶賀,在國際局勢如此動蕩緊張的時期,他在一片祥和的氛圍中成功地召集了這麽多歐洲文化精英的傑出代表,並詳細闡述了會議主題。這時其中一位坐在皮埃爾身邊的與會者打斷了演講,詢問著名偵探小說作家亞瑟·卡特·吉爾伯特是否真像傳言的那樣拒絕了邀請。主持者結結巴巴地說亞瑟先生暫時身體不適,但他還有希望及時康複。由於聽眾們似乎很不滿意,他縮短了演講時間,然後匆匆向坐在前排、離皮埃爾和哈維不遠的裏皮做了個手勢。“裏皮教授,講台交給你。”
裏皮慢悠悠地走上了台階。台下熱情的聽眾主要是來自瑞士和鄰國的學者以及為了論文焦頭爛額的學生,幾位熱情的讀者和諸多職業和業餘作家——不算大廳後麵那些不斷湧入的好奇路人的話。注意到教授沒有帶任何筆記,大家的掌聲更加熱烈了。隻有十幾位專家失望地蜷縮在座位上,靜待時機。
“主持人,女士們,先生們,我親愛的同事們,”他直奔主題:“罪犯是藝術家,偵探隻是藝術評論家……”
“老掉牙的東西了,”其中一位專家對鄰座嘶嘶地說,聲音大到所有人都能聽見。
“他是從切斯特頓的布朗神父裏麵拿來的。”
“……而偵探小說的作者,”裏皮不慌不忙地繼續說,“必須輪流充當罪犯和偵探。同時,他必須成為一個構思犯罪故事的海德和一個敘述它的傑基爾博士(指《化生博士》,傑基爾與海德一正一邪)。前者提出謎團,後者提供解答。對於小說家來說,這意味著有必要去深入罪犯的心理和才能,真正進入罪犯的大腦,並在那裏呆足夠長的時間,將故事串聯成一個連貫的整體,直到他自身掌握了罪犯的計劃。有且隻有通過這種方法,他才能披上偵探的外衣,切換到敘述模式,重建最初的故事。但我們決不能忽視這樣一個事實:罪犯才是小說的真正作者,是邪惡藝術品的創造者,對讀者來說仍是一個謎的邪惡陰謀創造者;而偵探隻是讓犯罪的內部運作暴露在陽光下。”
“假使正如我們所承諾的那樣,偉大的卡特·吉爾伯特就坐在我們中間的話,他能夠比我更好地闡釋。他構建了一個偉大的推理體係,讓殺人犯從一個上鎖的房間裏逃脫——但之後偵探小說幾乎就此定型了。從那以後,敘述隻會為明顯不可能的行為和情況尋找解釋;拋出越來越多瘋狂的猜想;在讀者麵前晃動著紅鯡魚;並為他提供足夠隱蔽的線索,使他在事先構思的故事最後揭示之前找不到任何解決辦法。這令不可能犯罪小說與眾不同,與其他文學形式恰恰相反,書的目的不是為了講述這個故事,而是為了把它偽裝至最後幾頁。以使——."
“對不起,教授,”一個帶著瑞士口音的柔弱女聲從大廳中央的某處傳來。“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夫人!肅靜!”主持人厲聲喝斥道,“聽眾隻能在演講結束後提問。”
“由於我在第三排看到的那位迷人女士如此親切地向我提問,我將破例回答她的問題,”裏皮絲毫不在意,油嘴滑舌地說。
“我不明白你為何將故事和敘述區分開來。他們不是通常被認為是同一回事嗎?’
“不,夫人,我給您舉個例子,您馬上就會豁然開朗了。也許您還記得一個電影觀眾忘記給引座員小費的故事。為了報複,她在他耳邊低聲說:‘是管家幹的。’她把故事的結局告訴了他,所以他對這部電影的敘述過程失去了興趣。我們把這當作一個教訓。如果你的丈夫在談到一本他打算讀的書時問你:‘這本書是關於什麽的?’請不要告訴他這個故事,除非你想製造這樣一幕。別告訴他這是關於一隻巨大的猩猩在莫格街殺人的故事,又或者像《紅屋之謎》裏那樣,罪犯是通過鎖孔射出弩箭……”
一陣笑聲在觀眾席中蕩漾。裏皮欣喜若狂地抬起頭,他接著列舉了一長串在密室裏殺人的方法,宣稱了密室之謎是犯罪小說中最有趣的主題。
“但我的確認識到,”他提高了嗓門說,“有一些批評者,毫無疑問,包括你們中的一些人,不喜歡這樣的故事,聲稱:‘這種事情在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們隻喜歡他們稱之為‘真實’的情景,並通過高喊‘不可能’來表達自己的不滿。然而事實上,這個詞最不應該用來表達對不可能犯罪小說的蔑視。它的愛好者之所以鍾情於這一類型正因為它是不可能的。當B被發現死在電梯裏,有人看見他獨自進入電梯,而電梯隻有在處於靜止狀態時,電梯門才會打開,因此A不可能殺了他。當D被發現死在塔頂,而其他人都無法進入時,C不太可能是有罪的一方。當G有一個眾多證人都可以擔保的不在場證明時,他看似無辜。但他竟然就是真凶!必須承認,在所有這些情況下,‘不可能’一詞完全沒有意義。”
“我們身處純小說的領域,事件隻服從故事機製的內在邏輯,而作家——大師如是說(magisterdixit,一種拉丁語表述,可在試圖一個引述無可爭議的權威論據時使用)——‘所扮演的角色是敘述者,他不講述真實發生的事情,隻按照敘述必要性的順序敘述必須要講的東西。’讓一個寫偵探小說的人留意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如同讓一個數學家用尺子在熨衣板上驗證他計算的準確性一樣荒謬。”
他稍作停頓,以評估自己的隱喻對聽眾的影響,並深受鼓舞,開始進行進一步的哲學探討。這使得他超出了原本規定的時間,聽眾開始變得焦躁不安,因此他不得不縮短演講時間,而他演講結束時得到的掌聲更多是出於安慰。
令那些沒有離開大廳的人比較滿意的是,終於輪到了辯論的時候。它和其他活動一樣按慣例進行,每個參與者提出的問題更多是為了效果而不是增長見識。當討論熱度明顯降低時,主持人也急於結束會議,他環顧四周,冷淡地問:“有人想最後再問最後一個問題嗎?”
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
“霍尼格博士?”主持人有些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