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注意不要讓記者走漏了風聲,聽明白了吧?”田畑說完啪地掛斷了電話。
田畑忽然覺得身後有人,回頭一看,是伴內。
伴內擔心地看著田畑。
田畑想對伴內說:跟您商量一下可以嗎?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現在他的地位跟以前不一樣了,田畑已經是課長了,而伴內還是一個普通的刑警。想到這裏,田畑默默地向伴內點了點頭,跟他擦肩而過。
“課長!”
田畑停下腳步說:“別叫課長,叫小田就行了。”
“你臉色不太好,出事了?”
聽伴內這樣說,田畑自嘲地笑了:“雖然我的警銜比您高了,但您永遠是我的老師。今天我按照您以前的教導去審訊室看了看罪犯,立刻熱血沸騰。”
“說得好!”伴內認真地點了點頭,“我一直在想,為什麽覺得家田有問題,現在我想起來了。有時候也說不上理由來,就感到熱血沸騰。我一看見家田那小子就怒上心頭,不由自主地就想,絕不能放過這小子……”
田畑晚上10點剛回到機關宿舍,記者們就紛紛堵到門口來了。哪家報社的記者都沒探聽到特別消息。這都是因為田畑把記者們引開了。記者們既沒有察覺到永井貴代美已經招供了,更沒有察覺到同案犯鵜崎逃跑了。
楠見一直沒有來電話。借用楠見的話,不管是活是死的都沒找到。一直等到半夜12點也沒等到楠見的電話。田畑等得不耐煩了,正要拿起電話給楠見打過去,門鈴響了。
“又來打擾您了,真對不起!”是刺蝟頭目黑。
10點多目黑來過,隨便問了幾個問題就走了。這個目黑,在報紙付印之前再次來到田畑家裏探聽消息。
田畑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目黑一天晚上來兩次本來就很不正常,更主要的是目黑臉上充滿了自信,這種自信是10點多來的時候根本沒有的。田畑想起半年前連續縱火的犯罪嫌疑人的名字被《縣民時報》提前泄露出去,目黑也是在報紙付印之前悠然出現在田畑麵前的。當時田畑雖然把犯罪嫌疑人的名字告訴了目黑,但警告他不要報道出去,結果目黑根本無視他的警告。
“你來幹什麽?”田畑嚴厲地問道。
目黑一點兒都不害怕,詭秘一笑:“我已經聽說了。”
田畑內心動搖起來。
目黑指的肯定是永井貴代美已經招供的事情,不過也有可能是在詐唬,狡猾的記者經常使用這種手段。
田畑緊盯著目黑的眼睛:“你聽說什麽了?”
“永井貴代美已經招供了吧?”
“是嗎?”為了給自己留出思考的時間來,田畑故意反問了一句。
田畑的大腦全速轉動起來。自己晚上10點到家以後,目黑來過一次,也就是說,那時候他還不知道永井貴代美已經招供的事情,更不知道同案犯鵜崎逃跑了。目黑很可能是跟在偵查指揮車後麵回到F市來的。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是從10點到12點這段時間裏在F市聽說永井貴代美已經招供這個特別消息的。
不對!
負責偵破這起案件的二班的刑警們都在M市警察署,F市知道永井貴代美已經招供這件事情的,隻有田畑和尾關部長兩個人。尾關因半年前目黑提前泄露連續縱火犯罪嫌疑人的名字一事,特別討厭目黑,不可能把特別消息告訴他。
那麽目黑就是在詐唬。采用一夜來兩次這種不尋常的戰術,使田畑內心產生動搖,從而打探出永井貴代美是否已經招供的真實情況。
但是,眼前的目黑,雙臂交叉抱在胸前,充滿自信的眼睛盯著田畑,似乎很有把握。
難道是……
莫非目黑回到F市以後,又去M市警察署了?10點以後,路上的車少了,去一趟M市警察署,一個小時足夠用的。到了M市警察署以後,感覺到搜索鵜崎的緊張氣氛,於是在M市警察署大樓的廁所裏或者樓道裏截住二班的一個刑警,打聽到了確鑿消息。
胡思亂想!
田畑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就算目黑截住了二班的刑警,這種關係到案件偵破的重要情報,誰也不會透露給記者。
但是……
田畑的腦子裏閃過二班10個刑警的臉龐。楠見……植草……蒲地……阿久津……所有的臉都是模糊的,都是把真實感情藏在內心深處,都是沒有表情的臉。
肯定有人對目黑說了。
田畑無法否定對二班刑警們的懷疑。這時的田畑完全理解了審訊室裏永井貴代美的心情,因為他也陷入了“同案犯的困境”。跟永井貴代美不同的是,他的“同案犯”有1〇個。
田畑額頭滲出汗來。
是裝作不知道呢,還是把實情告訴他同時警告他不許寫呢?田畑隻能選擇一種。
如果目黑確實已經知道了永井貴代美已經招供的事實,不管怎麽裝不知道,明天的《縣民時報》上也會刊登出永井貴代美已經招供的特別消息。可是,如果把實情告訴他同時警告他不許寫,他也很可能照寫不誤。在這種情況下,索性把鵜崎逃亡的消息也告訴他,並威脅他說,你已經逼死一個了,還想再逼死一個嗎?這樣的話,他也許就不寫了。
不對!
如果目黑隻不過是詐唬的話,隻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目黑就什麽都不會寫。告訴他實情,再警告他“不許寫”,就等於讓目黑輕易地得到了一條特別消息。
田畑的疑心越來越重了。
“同案犯”有10個人,10個人都是自己的部下,但是,能說他們都是自己忠實的夥伴嗎?在刑偵一課這片大沙漠裏,大家都在痛苦地掙紮,各有各的想法,誰都隻為自己如何生存下去而行動著。
二班肯定有跟目黑通氣的人。道理很簡單,跟記者搞好關係絕對不會吃虧。各個部門的情報,對自己的評價,都可以從記者那裏得到消息。關係搞得好的話,甚至可以通過記者向上邊轉達調動工作的意願。這樣看來,10個人裏邊有1個向目黑透露情報,並不是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田畑咽了口唾沫。
實情可以告訴你,但不許寫!田畑正要把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門前的胡同裏刮過一陣大風。
大風刮過來一個聲音。
“小田!去吃飯啦!”
田畑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課長!”目黑放出了勝負手,“永井貴代美已經招供了,沒錯吧?”
田畑沉默。
“已經招供了吧?”
田畑睜開了眼睛,就像從夢中醒來。
世界上有聽了記者的一句話就懷疑自己的部下的渾蛋課長嗎?
“不知道!”田畑的話裏帶著熾熱的情感。
目黑鬆開抱在胸前的雙臂:“我回去就寫!”
田畑跟目黑互相瞪視了片刻。
“隨你的便!”
目黑轉瞬間就消失在黑暗的胡同裏了。
這小子真的會寫嗎?
管他呢!田畑在心裏為自己打氣。就算這次賭輸了,作為F縣警察本部刑偵一課的課長,絕對不能陷人“同案犯的困境”而喪失自己的判斷能力。
田畑清晨5點就起來了。
因為《縣民時報》每天5點半就能送到。
登出來了。大標題是:
“廚師之妻逮捕證已發——高額保險金殺人案件”。
田畑看了兩遍,雖說血液湧上了頭頂,但由於有思想準備,還沒有憤怒到把報紙摔在地上的程度。他急忙換上衣服,簡單吃了點兒東西,準備迎戰其他報社的記者。
不到6點門鈴就響了。開門一看,是《東日新聞》的記者真木。雖然說不上是怒不可遏,表情也夠僵硬的了。
“又是《縣民時報》搶先報道了。”真木不滿地發著牢騷。
“嗯。不過,他那是瞎猜的,並沒有事實根據。”
“我也認為那是瞎猜的,根本就沒有提及同案犯嘛。”
“你說得很對。”田畑敢這麽說,是因為在幾分鍾之前接到了二班植草的報告,鵜崎已經被逮捕歸案了。
抓住同案犯這一事實會使搶先報道了特別消息的《縣民時報》陷於不利的境地。因為目黑寫的特別消息直截了當地說永井貴代美是一個人犯罪,關於同案犯卻隻字未提。目黑並非在了解案件全貌情況下寫那篇報道的。
“9點舉行新聞發布會,我將全麵介紹案件的全貌。詳細情況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真木無可奈何地說。
家門前的胡同裏又跑過來幾個記者。真木瞥了那幾個記者一眼,轉過臉來盯著田畑的眼睛問道:“燒死證券公司職員的凶手也是兩個人吧?”
“這我可是第一次聽說。”田畑不由得實話實說了。
關於證券公司職員被殺案件,隻有一條很弱的線索,就是那輛白色本田藍鳥轎車,現在正在一輛一輛排查。伴內覺得那個農協職員可疑,也隻不過是憑直覺,現階段還沒有鎖定其為M手,更不知道有沒有同案犯。
田畑知道,真木不是那種靠詐唬獲取情報的記者。那麽,是他自己憑空想象的嗎?也不對,真木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記者,還不至於單憑想象亂說。
“這消息我也不知道你是從哪裏聽來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樣寫是很危險的。”田畑這句話,有一半是為了真木說的。因為田畑覺得真木說話的態度很認真,很有可能寫一篇關於證券公司職員被殺案件的特別消息。
一般而言,被別的報社搶先報道了某一條消息以後,記者馬上想到的就是“報複”。因此,手上掌握的並不完全的情報,不經過充分調查就倉促寫報道,或者發表一些捕風捉影的消息,造成誤報虛報的情況時有發生。雖說專門負責采訪刑偵一課的真木不至於幹那種傻事,但新聞媒體內部的競爭跟刑警內部的競爭一樣激烈。哪怕是一個老記者,不,也許正因為是老記者,得知別的報社首先發表了特別消息之後所感到的壓力會更大。
田畑正要再叮囑真木一句,一群記者已經把他包圍了。記者們不是提問而是詰問,之所以沒有發展到怒罵,是因為田畑說話的口氣裏,流露出《縣民時報》的報道隻不過是一種僅憑猜測寫的一篇不完整的報道,並且被記者們理解了。
風暴過去之後,田畑回到家裏給三班的村瀨打電話。
“我是田畑!”
“什麽事?”村瀨很不高興,大概還在被窩裏吧。
“記者得到了一個很奇怪的情報。”
“跟我有關係嗎?”
“有。說燒死那個證券公司職員的凶手是兩個。”
“兩個?”
“你掌握有這方麵的情況嗎?”
“沒有。是不是跟別的案件弄混了?”
“得到這個情報的記者是《東日新聞》的真木,他不會這麽糊塗吧?”
“村瀨!
“怎麽不說話了?”
“凶手是兩個人,真木是這麽說的嗎?”
“是的。”
“知道了,過一會兒我去告訴伴內。”村瀨說話的口氣很奇怪。
田畑掛斷電話,陷人了沉思。
燒死那個證券公司職員的凶手是兩個,這情報肯定是真木昨天晚上搞到的,說不定就是在村瀨那裏搞到的一一田畑抱著這種懷疑給村瀨打電話。村瀨手裏掌握了凶手是兩個的情報卻不向上級匯報的動機是什麽呢?田畑甚至想到了這一點。
然而田畑想錯了。從村瀨接電話的態度可以斷定,村瀨手上沒有掌握凶手是兩個的情報。那麽,到底是誰跟真木說的呢?
伴內?
不可能。伴內隻不過是憑直覺懷疑農協職員家田有問題,現階段從伴內嘴裏不可能說出凶手是兩個人這樣的話來,而且伴內本來就不是那種玩弄某種策略故意放話的人。
可是,村瀨剛才在電話裏說“過一會兒我告訴伴內”,而且說話的口氣很奇怪,這裏邊到底有什麽玄機呢?
田畑心中的疑問被接下來的繁忙工作攪亂了。
8點走進縣警察本部大樓,田畑馬上跟尾關部長一起分析了永井貴代美和鵜崎的供述內容。正如昨天傍晚貴代美所交代的那樣,從計劃到實行都是鵜崎主導的。田畑又跟尾關部長商定了應該在新聞發布會上發布哪些消息。9點一到,田畑在新聞發布會上就強調,廚師被殺案件的主犯是鵜崎。記者們的提問超過30個,但《縣民時報》的目黑一句話都沒說,隻見他緊咬著嘴唇,一直到新聞發布會結束,眼睛都沒有離開手上的記事本。尾關部長看著目黑的樣子暗笑,這讓田畑想到,貴代美招供的情報也許是尾關部長故意透露給目黑的。為了報半年前的一箭之仇,給他一個不完全的情報讓他去寫,寒磣寒磣他。
早晨的疑問一直盤旋在田畑的腦海中,在處理辦公桌上的文件的時候,他好幾次停下筆來。不知道為什麽,田畑覺得這個疑問就像是一個謎,後麵潛藏著非常重要的東西。這個想法攪得他心神不定。
解開這個謎的鑰匙,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