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柵馬沒有回應詠阪拋出的話,他思考了一會之後,喃喃地說:


  “發現日積屍體的不是隻有韮澤,還有另一個人,好像是一個叫作劍崎的女孩子。”


  “你可別打什麽鬼主意喔!像我們這樣的大男人跟國小女童交談的話,別人不知道會怎麽想。宮崎勤(譯注:宮崎勤,日本著名的戀童癖殺人魔。他在一九八八至八九年間犯下駭人聽聞的‘東京琦玉連續誘拐女童殺人事件’,震驚日本社會。經過冗長的訴訟,於二〇〇八年六月十七日執行了死刑。)也才剛被判了死刑,你不要再興風作浪了啦。”


  “詠阪,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不尋常的事?”


  “我不是發現什麽不尋常的事,是發現了的確不尋常的事。你知道,虛擬的兒童色情商品,是二十一世紀日本取得外匯收入的重要手段這件事嗎?關於這點……”


  柵馬也沒先做個預備動作,就直接給了詠阪的腦門一記爆栗。


  “媽媽咪呀!”


  “我是跟你說正經的。”


  “不不不不,我想絕對不會是什麽正經話。”


  “我認真地想再問你一次,為什麽韮澤會叫我們快忘了放電人的事呢?”


  詠阪停下了腳步。過了一會兒,他才戰戰兢兢地反問柵馬說:

  “你……真的不知道嗎?”


  “什麽啦?”


  詠阪長歎了一口氣,一副懶得說明的樣子。


  “那個叫劍崎的孩子,有出現在流川先生準備的資料上嗎?”


  “我記得資料上有寫她是COLORS的一員,韮澤的同伴。”


  “是嗎?意思就是——劍崎是韮澤的小女朋友吧?他們兩人一起發現了屍體,還接受了警察的訊問,在那之後的關係當然不會再像以往一樣了。韮澤顧慮到劍崎的事情,自然不會希望像我們這樣的外人再來四處窺探吧?”


  “……是這樣嗎?”


  “當然是了,那小鬼才國小六年級吧?一定還沒對男女之事開竅,這個年紀的男生靠著潔癖和完美主義就能武裝自己。雖然我是不太想被那種家夥當成白癡耍啦……”


  (是這樣的嗎?)柵馬心裏還是存疑。


  ——不,或許真的就是這樣。盡管韮澤的話聽起來另有隱情,但那可能隻是因為韮澤擁有我已經失去的純真之故。我之所以會懷疑他,或許也是某種嫉妒的表現吧?


  這麽一想,柵馬便覺得心中的疑雲逐漸散去。能夠就此釋懷,既不是因為嫉妒,也不是基於優越感,而是一種近似於放棄的心情。


  柵馬對著一臉無趣的詠阪,勉強笑了笑說:

  “能夠察覺這點,可見你也是相當年輕啊。”


  “我這叫青春期的叛逆,絶不是在刻意擺架子喔!不過呢,我的叛逆哪一天要是痊愈的話,對我這種多才多藝的人而言,可是致命傷啊!”


  詠阪一邊狀似厭惡地這麽說,一邊搓揉著挨了一記的腦門。


  路上開始出現紅綠燈,遠遠看見車站就在前方了。


  混入走在人行道上的人群中,柵馬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


  然而,牽著腳踏車的詠阪卻顯得渾身不自在。


  正當柵馬想要提議一起去吃晚飯的時候,手機響了,熒幕上顯示是“接世書房”的來電。


  雖然心中起了不祥的預感,不過柵馬還是不假猶豫地接起電話。


  柵馬在電話中寒暄了幾句,對詠阪舉起手掌示意要他等一下。隻見他站在原地,做了一個深呼吸。


  然後,再重新把手機貼近耳朵。


  這通電話講了兩分鍾左右。


  詠阪好像已經從柵馬的應對裏勾勒出通話的內容,於是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發生什麽事了?”


  “——呐,詠阪,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嗎?”


  “我剛剛說的哪句話?”


  “我現在想要吃頓由你請客的晚餐。”


  詠阪好像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張大了嘴凝視著柵馬。柵馬心想假如現在手上有根香蕉的話,早就塞進他嘴裏了。可惜沒有現成的東西。


  所以,他就直接開口說了。


  “《prsta》到上一期為止是最後一集。”


  “你確定……不是下一期嗎?哇,這可是預料之外的事!歎——?那這次采訪的經費呢?”


  “出版社那邊說,‘會盡可能爭取’。”


  “這句話的意思不就是‘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的伏筆嗎!”


  “所以說放電人的題材,要變成可以讓你‘兌現’的出版物了。”


  “不會吧?”


  “條件是注明我的名字是讚助,流川先生是原著。”


  “我剛剛是開玩笑的耶!”


  “那現在成真了。”


  柵馬笑了笑拍著詠阪的肩膀。


  詠阪無力地望著遠方喃喃道:


  “——ironic,ironibe——”


  “你在念什麽東西啊——?”


  “讓人產生勇氣的咒語。”


  “還真方便哪!”


  “希望有效就好了。”


  “放電人的事……你已經沒在調查了吧?”


  突然被劍崎的問話叫住,韮澤不禁回頭張望。


  雖然學校已經放學了,不過現在的時刻還是上午時分。結業式和大掃除都已結束,明天開始放暑假;這是個夾在兩者之間,空白的一天。


  就在韮澤好不容易穿過擠滿整個樓梯口,提著大包小包準備回家的學生,準備離開校舍時,那個聲音讓他停住了腳步。


  “我沒在調查了啦——”


  “是嗎……?”


  劍崎沒精神地呢喃著。


  察覺劍崎其實是在拚命尋找著交談的話語,韮澤也隻能站在原地不動。


  這一天陽光強烈,萬裏無風,盛夏的酷暑氣息,光是站著不動就足以讓人汗流浹背。韮澤和她已經有兩個月沒好好麵對麵說話了——自從在坑道發現屍體以來,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兩人既沒有吵架,也沒有誰冷落誰,隻是不知為何氣氛卻變得莫名尷尬,也不再一起行動了。雖說見了麵會打招呼,忘了帶東西會互相借著用,但彼此的眼神沒有交會,更別說走在一起了。


  韮澤覺得這樣也好。


  ——我並不討厭劍崎。


  這是他的真心話。他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以作為贖罪。


  韮澤的朋友雖然不多,但也還不至於受到同儕排擠,一向過著安穩的學校生活。至少在學校,他不想做出特立獨行的舉動,同樣的,他也不希望劍崎脫離正常軌道。·韮澤並不希冀劍崎會讚成自己的意見,正因為如此,即使和總是直率反對己見的她在一起,他也不會感到不快·。


  可是,兩人一起發現了日積亨的屍體。


  一旦受到恐懼所囚禁,那麽距離能夠看見神神怪怪的東西,也就隻有一步之隔了。韮澤這幾個月來,暗自害怕的就是這件事。如果劍崎變得敢看奇怪的東西,開始相信失常的事物,那麽這一切全都是自己的責任。


  所以,他也不再試著恢複以前兩人的關係。


  並且相信著這樣是為了她好。


  “我們……好像已經很久沒這樣麵對麵說話了呢。”


  劍崎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隻見她抓起韮澤的手說聲“走吧!”然後就硬拉著他走出了學校。


  “要去哪裏啊?”


  “去哪都無所謂吧?我隻有一邊走,才說得出話來。”


  相較於她口中的話語,劍崎的腳步快得沒有絲毫猶豫。韮澤立刻就知道目的地是哪裏了。


  學校後方的樹林。


  夏天造訪了這個在烈日下形成清晰陰影的世界,到處充滿了蟬鳴之聲。樹林比起外麵稍涼了一點,每踏著草叢前進一步,腳邊就會有蝗蟲跳起。聞著滿溢整個空間的濃濃青草味,劍崎皺著眉頭說:

  “聽說這裏是遠海市的公有土地。你可知道樹林為什麽要維持原始的樣貌嗎?”


  “為了保護林地吧?讓小孩可多親近大自然。”


  “可能也有這個目的吧。但是,我聽到的原因可不一樣——隻要有人想開發這片林地,就會發生某種怪事,像是工人生病或是機器動不了之類的事。”


  “難道你是想說……這裏在鬧鬼嗎?”


  “啥?你認為本劍崎絢大小姐會信這套嗎?”


  韮澤用鼻子哼了幾聲,把臉別到一旁。劍崎一如往常讓韮澤鬆了一口氣,但他並不允許自己這樣就安心,於是馬上又回問:“不然那是為什麽?”


  “嗯?,這話其實是應該我問你才對的……”


  “你到底在說什麽啦?”


  “秀鬥,你還在調查放電人對吧?”


  “——我就說我沒在調查了啦!”


  “……你騙人。”


  “騙人?”韮澤輕聲重複著她的話。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回應。不隻是這句話,還有劍崎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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