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放電人搞的鬼,又有何妨呢?如果有人因此覺得能夠心服,那麽怪談就有存在的意義了。”


  “……真的可以說得這麽輕鬆嗎?”


  教授交握著雙手,表情嚴肅地繼續說道:

  “所謂民俗,就是深植於人民生活的東西。它的本質就是人們不假思索而行使的風俗習慣。雖然靈異現象經常受到道德與理性思想等的批判,但這門學問本來的用意,就是要以簡單的方式,對這些無法納入管轄範疇之中的事物進行歸納。比方說,小孩子問你為什麽會有海市蜃樓的現象,大人與其從光的定義開始解釋氣溫與濕度的變化造成光線折射,再做實驗加以確認,倒不如就說是巨大蛤蜊的吐氣還比較簡單好懂,孩子也比較能聽得進去吧?會問問題的不見得都是有耐心的孩子,而被問問題的大人,也不見得都有能力傳授真相。”


  “就算是這樣,那還是謊話吧?”


  “的確是謊話。”教授如此回答道。“沒錯,天大的謊話。”


  “不過呢,就算對海市蜃樓的認知錯誤,在真實生活中也不會引來任何不便。挑明來說,那根本無關緊要。再說得粗俗一點,所謂民俗就是由無關緊要的事物衍生出來的。就因為無關緊要,所以高興怎麽解釋都行。真相隻有一個,謊話卻是無限的。結果,隨著地域和民族的不同,對民俗的詮釋就發展出了某種廣度,並且從而誕生了各自相異的故事。在解釋原因不明的碎死時也是如此吧!不管放電人如何被詮釋,隻要當事人覺得這麽想比較能夠釋懷,就不需要刻意去加以否定。因為即使發掘了真相,逝者也不會再活過來了。”


  “放電人的死期近了!我知道打倒他的方法了!”


  “……那真是可喜可賀,人類的未來就托付給柵馬先生您了。對了,記得存檔唷。那我掛電話了,再見。”


  “給我等等!詠阪——!”


  “什麽事啦……?”


  手機的另一頭,傳來詠阪沒幹勁的嘀咕聲。柵馬要詠阪耐著性子聽,然後就把兩小時前,從教授那聽來的放電人大論給原原本本陳述了一遍。


  “怎麽樣?很有趣吧?即使隻是一個都市奇譚,也有它形成的原理呢。”


  “是啊……就邏輯上來說,我想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是說真的,我覺得那位教授的看法未免有點太過自以為是了。就算放電人在歸類上屬於都市奇譚,不過說穿了,它的本質就是一則鬼故事而已。直接認定聽者會害怕,那是大人的想法……”


  “我可是童心未泯的喔!”


  “好啦,我也希望自己常保赤子之心,不過呢……”


  “這是工作吧?”詠阪接著說了這麽一句話。


  “什麽意思?”柵馬反問道。


  “就是這個采訪啊……你不覺得再貼近主題一點會比較好嗎?雖然我這個逃兵不配說這種話啦!”


  “你是叫我直接去調查坑道嗎?”


  柵馬嗬嗬地笑了,那是別有意味的笑聲。


  “詠阪,我很清楚你想說什麽;在撰稿記者這一行裏,我還比你資深咧!你在想,既然是〈勇闖地牢實境特集〉,那就到現場感受一下氣氛,拍幾張照片,然後以這些為基礎隨便寫篇報導就成了吧?”


  “也不是啦……我隻是覺得,特集如果不有趣就沒意義了。”


  “你也會說出這種一本正經的話啊!”


  “這種話偶爾也該換人說說看,對吧?”


  “總而言之,我隻是覺得,就這麽草草了事真的好嗎……?”


  “如果你要談人生大道理的話,到此為止就夠了。”


  “這個企劃對我別具意義,所以我才會不希望敷衍了事。”


  “那麽,你打算怎麽辦呢?你該不會想說,自己真的要去討伐放電人吧?”


  柵馬沉默不語。“不會吧——?”詠阪以訝異的語氣說著。


  “你真的這樣想嗎?等等,不……咦?你就饒了我吧!這樣一點也不像柵馬兄的作風啦!”


  “……怎樣才像我的作風?”


  “就是要再更合乎常識一點啦!你是那種——雖然不是那麽討大眾歡心,但是看了你寫出來的報導,讀者也都覺得能夠認同與理解;你應該是這種風格才對啊!”


  “我是啊,我是這麽盤算的。”


  “咦?這話怎麽說?”


  “這個案子真的有死人,一共三具屍體。謠傳說他們都是被放電人殺害的。”


  “他們死因不都是心髒衰竭嗎?”


  “就是這裏奇怪啊。以赤鳥和日積來說,要猝死還太年輕了,而且包含竹峰在內,這三人的死亡日期也太接近了,就算摒除先入為主的偏見,果然還是會讓人覺得不太對勁吧?”


  “這種事本來就會發生的啊。這世間就是會輕易地發生這種無聊的巧合,所以戲劇裏頭才總是會演出不合常規的事情啊!”


  “我姑且試著調查了一下,比較了全國的非自然死亡人數當中,死因為心臓衰竭所占的百分比和遠海市的平均數,結果發現兩者約有三倍的差距。遠海市的數字出奇的高,就算不考慮兩邊分母的差異和年度別,也無法忽視這樣的結果。”


  “哦——是這樣嗎?統計有時會暗藏著數字的陷阱,不能一概而論。……不過,你說遠海市的比例偏高,也就意味著那三人因心髒衰竭致死也沒什麽稀奇的,不是嗎?”


  “赤鳥和日積並不是遠海市的居民,雖然赤鳥以前好像曾經住過那裏。——說到這,詠阪,我其實是想要問你,為什麽遠海市有這麽多人死於心髒衰竭呢?——還有,我發現了一份有趣的手記。”


  柵馬把手機換到左手,從透明的塑膠盒裏取出髒汙的記事本,翻開有疑慮的那一頁,上麵爬滿潦草的字跡。“殺人”、“殺了他”、“複ㄔㄡㄟ”、“不要殺”、“敵人”……柵馬從這些充滿危險氣息的字眼當中,挑出一些可疑的字句念了一遍。


  “殺人手法、電擊、不留痕跡、軍方的新兵器、謠言……”


  “……這些是誰寫的?”


  “這是在疑似日積亨的屍體上所發現的隨身物品,他妹妹保證是本人的字跡。除了這個之外,還有幾張資料影本,上麵印有遠海市立圖書館的字樣,應該是影印了那邊的藏書。資料上介紹了遠海市在太平洋戰爭期間,挖掘坑道的曆史,不過很不湊巧的是,上麵對於那個坑道全然隻字未提。……然後,把這些線索組合起來,不就浮現了有意思的事嗎?”


  “是這樣嗎?我總覺得還是不怎麽來勁呢。”


  “很顯然,日積亨認為放電人的真麵目是舊日本軍隊的新兵器,你不這麽覺得嗎?戰爭時,軍隊就在那個坑道裏生產能電擊殺人的武器。電死的案例畢竟不是那麽常見,如果相驗屍體的醫師是蒙古大夫的話,那麽死因會被判定為心髒衰竭,不也是可以想見的嗎?”


  “你是指,或許真的有那種暗殺武器嗎?”


  “沒錯——而且現在還有人在使用那種武器,所以遠海市死於心髒衰竭的人口數,才會遠高於全國的平均數。”


  “要是這樣的話,那就是另一則不同於放電人的都市奇譚了。”詠阪說道。


  “如何?”柵馬問。“什麽如何?”


  “到目前為止的假設啊!”


  “你不是在寫有關殺人的小說嗎?”


  “是啊,我最喜歡凶殺屍體和殺人鬼之類的了。”


  “就你所知,電死的屍體有可能會被誤判為心髒衰竭嗎?”


  詠阪沉吟了一會,然後慢慢、慢慢地開口說:

  “我想……這個問題在於,遭到電死的屍體是如何被判定為電死的。如果屍體上留下了觸電特有的痕跡,那麽再怎麽無可救藥的蒙古大夫,也不會當作心髒病發的吧!”


  “一定會留下痕跡嗎?”


  “那要看情況了。”詠阪應道。


  “大部分遭到電死的人,都是起因於雷擊或意外事故。閃電的電力有幾十萬伏特,通過人體的話,就會留下電流燒灼的路徑。要是誤觸了高壓電,皮膚會留下稱之為‘電紋’的明顯紋路。如果是接觸了電極而導電的話,皮膚則會被烙上一層金屬膜。如果隔著衣服,那衣服就會燒焦破爛,電椅也是同樣的道理。這些情況都會在屍體上造成痕跡,我想是不可能去除的。”


  “可是我也聽說過,有人用家用電源來自殺的啊!”


  “那算是非主流的自殺法,不過確有此事。他們使用的就如同柵馬兄所言,是家用的電源插座,電壓為一百或一百五十伏特。不過光憑這點電壓,就算徒手握住裸露的電極也不會死人,因為皮膚有抗電的作用。如果電壓維持不變,電流量會和電阻成反比——”


  “反過來說,隻要減少皮膚的電阻就能電死人了吧?”


  “你說的沒錯,要減低電阻,隻需沾濕皮膚就行了。我們不是常聽別人說,不可以手濕濕的用吹風機嗎?就是這個道理。觸電自殺的人通常會在浴缸裏裝滿水,等人泡在裏麵之後再導電;如果水裏含有負離子,好比說汗水或寶礦力之類的運動飲料,那效果就更好了。另外,在拷問犯人的時候,也會把電極插入犯人身上覆有黏膜且濕潤的地方——像是嘴巴、肛門、陰部、尿道等等,其目的不僅是為了打擊對方的自尊,同時也有科學上的根據。”


  “聽起來真惡心……”


  “不是你先問我的嗎?”詠阪這樣反詰柵馬之後,又興致勃勃地繼續說道:

  “總而言之,人體內幾乎毫無電阻,所以如果想要電死人,那麽該如何突破皮膚的障礙,便是首要的關鍵。——現在不是有心髒去顫器嗎?就是那種用來電擊的醫療器材。使用那種機器電擊患者時,會先在皮膚的表麵塗上一層凝膠;你有沒有在連續劇或電影中看過?”


  “啊,有耶。”


  “那就是為了降低皮膚的阻礙。電擊死亡留下的痕跡有九成是皮膚的燒傷,但死因多為心跳停止,所以與其說是燒死的,其實是引起心髒顫動而死,而要達到這點,也未必需要大量的電流。因此,如果可以把電流集中在一個點上,那皮膚的燒傷範圍也會跟著縮小。尤其是突然間猝死的情況,由於生前的生命跡象相對地不明顯,所以或許真的就有可能疏忽掉。話說回來,是否為感電而死,多半可以從當時的現場狀況推斷得知,或是根據目擊者的證言加以認定。如果屍體周圍沒有高電壓的物品,皮膚又沒發現觸電的痕跡的——就自殺的人來說,這樣的痕跡通常會留在心髒部位的前胸與後背;而就意外觸電的例子而言,電流若是由腳部流向地麵的話,痕跡則是會留在和心髒密切連接的左手。若是這幾個部位都不見疑似的痕跡,恐怕就難以判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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