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也就是說……隻殺一個人是很嚴肅的事,但殺一百個人是因為習慣了?”
“對。那是拉斯柯尼科夫(譯注:文學家杜斯妥也夫斯基的著作《罪與罰》的主人翁。書中描述他因殺人,而終其一生受良心譴責之苦。)想要卻又得不到的東西。”
“那是誰啊?”
店長沒有回答,隻是仿佛望向遠方似的補了一句:“所以說,那就是個謎了。”女孩追問什麽意思,他又繼續說:“就是關於放電人的傳說啊?”
“怎麽會沒有交代動機,隻流傳著殺人的故事呢?”
“雖然是我先起頭的話題,不過這畢竟隻是個捏造的故事嘛!”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更應該編個像樣的動機才對;像這樣沒有動機,反而更增添了可信度。而且沒有指定出現的場所,實在不像典型的都市奇譚。”
“你的意思是說,這有可能是真的嘍?”
“天曉得,動機不明的怪事是無法防範的。不知道理由反而更可怕。或許,這個傳說本來就是刻意這樣安排的吧!或許是因為愛聽鬼故事的人水準都提高了,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故事出現也說不定吧?”
“這樣想未免也太無趣了吧……?”
女孩一邊這麽嘟囔著,一邊移開了視線。店長也自顧自地望著天花板。店裏隻有電線中的電流,靜悄悄的在線路中不斷流竄著。
“如果說……”他喃喃自語道。“真的有放電人的話,我真想問問看。”
“問動機嗎?”
“對,問他為什麽殺人,我很感興趣。”
“你會被殺掉的啦!”
點頭稱是的店長,不知為何出現了落寞的神情,女孩急忙尋找下一個話題。
冬日的斜陽早早西下,雖然天色已暗,但距離書店打烊還有一段時間。
“放電人、放電人、放電人……”
赤鳥美晴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爬上了細長綿延的階梯。
印象中,這條階梯應該更為寬廣,兩旁有高高的石牆遮蔽視線才對;然而,相隔十幾年後再次造訪,階梯在她眼中,不過就是住宅區裏隨處可見的住戶專用道而已,若要說有什麽改變的話,那就隻是側邊加裝了不鏽鋼材質的扶手。
“放電人、放電人……”
爬上了階梯頂端,赤鳥停下腳步,轉身俯瞰著自己身後的光景。朝著階梯下方不斷向外伸展的住宅區遠端望去,可以看見造型突出的國鐵JR新車站。即使是人口數在縣內高居第二的遠海市,隻要離開鬧區,其實還是頗為幽靜的。
令人心情舒暢的微寒涼風,吹幹了額頭上滲出的汗水,嘴裏的吐氣化成陣陣白煙,飄散、融化在透明的天空之中。赤鳥從淺灰色的圍巾裏探出頭來,把手塞進深棕色的大衣裏,不覺地打了個冷顫;她露出了仿佛在後悔剪短頭發般的神情,舔了舔自己厚厚的雙唇。
然後,她破了咒語的戒。
“——放電人。”
隻要談論放電人,他就會出現。
赤鳥並不認為放電人真的存在,隻是向來尊重這個規矩。
既然在研究放電人的傳說,這也是應該的。
赤鳥在縣內的一所私立大學攻讀民俗學,今天她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的。不過,嚴格說起來,她對於做學問並非那麽熱心;今天的遠行,也是認為走訪實地蒐集文獻資料有助於研究的指導教授,和這位成績不佳的學生在學分上討價還價後,雙方所達成的協議。就這樣,赤鳥被迫在寒假期間,必須針對某項假說進行實地調查並導出結論,而她所選擇的研究主題,正是“放電人”的傳說。
在實際展開調查之前,赤鳥認為放電人的傳說屬於一種“都市奇譚”,也就是在都市地區流傳且未經證實的奇聞軼事。當時,她直覺想起的有“人麵犬”、“蚯蚓漢堡”、“洗屍兼差”等知名的故事;這些怪談並不屬於既存的幻想——也就是說,它們是一種不受自古相傳的鬼故事所局限,產生於都會區中的新興怪談。它們那種缺乏特殊識別性的情節四處散播開來,有的最後甚至普及到了全國各地。赤鳥原本以為“放電人”也是這種廣為人知的都市奇譚,因此並沒有多大的興致。
然而,幾經查證過後,她卻發現事情似乎並非如此。關於“放電人”的傳聞隻流傳於赤鳥小時候住過的遠海市與其周邊的幾個城鎮,是個局限於地方的奇譚。
在網際網路覆蓋全球的現今,即使是剛誕生的奇譚也能瞬間流傳開來,然後在確立獨特性之前就被消費殆盡。時代高速流轉之下,奇譚也變得跟流行歌曲一樣短命,所以這些奇譚難以成為學術研究的對象,不過,如果隻是歸納一下表麵的皮毛,多多少少還是能匯整成報告吧——赤鳥是這麽想的。
但是,赤鳥經由這次調查擭知的放電人特質,和她國小時所聽聞的幾乎了無差異。這個故事在她第一次聽到時就已經完全成形了。就算已經過了十幾年,但放電人的傳說還是一如從前,既沒有普及到全國,也沒有消失。
這是個經過歲月篩選,卻沒有發生變異的都市奇譚。
“應該是有什麽東西,形成了這個傳說的骨架吧!”
就在上個月,赤鳥和指導教授討論時,教授這麽說道。
“說起來,現今的都市奇譚已由不知其真實性的恐怖,逐漸演變成由嗜血殺人魔、異常癖好的脫序行為等所引發的恐慌;超自然現象的風潮,已經隨著諾斯特達拉姆斯的世界末日預言一起被埋葬在二十世紀了。然而……”教授接著又補充說明道:
“正因如此,要是像放電人這種難以相信其存在的怪談得以幸存的話,毫無疑問,一定有什麽東西構成了故事的骨幹。”
骨幹。
奇譚的骨幹,不外乎就是親人的死亡或糊口過活等關乎生死的世間事,或者像是剪指甲、刷牙、洗澡等這類一成不變的日常習慣,再不然就是起源於寺廟或石碑,以及以此為中心思想產生的祭祀活動。這些不變的事物構成文化的骨架,化為種種的因緣牽係,由父母傳給子女,再由子女傳給孫兒。
“因此,首先要蒐集流傳於群體間的各項資訊,讓故事的骨架浮現。然後,試著連結其他文化圈的骨架,豐富其內容,再經由這樣的雛形,分析人類孕育文化的傾向,這就是民俗學的基本概念。”教授這樣建議著。
對於教授的一番話,赤鳥幾乎是左耳進,右耳出,唯獨同意一點——那就是,放電人的傳說一定有個核心所在。
而赤鳥之所以選擇“放電人”作為研究對象,也有她自己的理由——那是她唯一親身經曆過的奇異體驗。
那是她國小五年級的事,當時的赤鳥是個個性活潑的小女孩,某天放學後,當她不經意往窗外望去時,瞥見·有某個東西·臥在校舍的屋頂上。
此刻,她已經不記得自己究竟看到什麽了。
不過,當時的她為了能夠更近一點確認那東西,腳步不停地飛奔上樓。即使沒有明言禁止,其實孩子自己知道哪些場所是不可進人的。至今,她仍然依稀記得自己跨上四樓通往頂樓的那一段樓梯時,心裏所感受到那種偷偷做壞事般的感覺。
這裏不在學生掃除的範圍之內;或許是心理作用吧,那布滿灰塵的樓梯,較別處顯得昏暗許多。即便如此,受到塵埃上留下的足跡與牆壁上以釘子刻畫的塗鴉所激勵,赤鳥仍然繼續往前走。然後——
她來到了一扇門前,赤鳥看了看門鎖後,不禁大感失望。門把上隻有鎖孔,沒有轉鈕;要前往頂樓,必須有鑰匙才行。這當然是校方必要的安全措施,不過當時她並沒想那麽多,隻是抱持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轉了轉門把。
接著,門竟然打開了。
一時的喜悅之情勝過了對原因的思索,赤鳥登上了頂樓。迎接她的,隻有略為強勁一些的風勢。
——對了,當時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