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當然是黑暗了。這墨黑的毯子每天晚上都落在我們頭上,這黑暗的陰雲是罪犯的幫凶,是罪惡的庇護。那是罪惡的最佳幫凶是光明和真實的宿敵。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倫敦的黑暗比別的地方更猖獗。黑暗降臨在城市,厚重、粘稠,簡直像木炭的灰燼;它吞噬一切,也包括我們的毫無防備的靈魂——就像街道兩旁淒慘的煤氣燈,蒼白的火苗閃爍不定,感覺柔弱而不安。它們勉強抵抗,勇敢地抵禦黑暗的襲擊,但是我能感覺到它們的疲憊,它們也知道抵抗終將失敗……”
“我說歐文,您喜歡嚇唬自己?”
“不是的。我想要評估危險的程度,正如您剛才好心建議的那樣。如果迷霧再摻合進來——迷霧也是本地的災禍之一,不是嗎?那就糟糕透了。光是迷霧就能喚醒每個人靈魂中潛藏的嗜血的瘋狂傾向。相信我吧,那句俗語‘必須用刀切開的大霧’可是有所指的……”
“歐文,”我歎了口氣,“如果您老這麽長篇大論,我不得不多消耗一些您的上等威士忌。別忘了我還要回家!”
“阿齊勒,如果您願意讓自己暈頭轉向,請隨意。對於某些罪惡來說,這是最佳的解藥。這也能幫您在回家的路上鼓起勇氣,除非我給你叫一輛馬車。不過我們的迷霧也有一些美德,是詩歌和想象力之父,您知道嗎?”
“他讓線條變得柔和,給建築物賦予人性,讓鄉野更加迷人讓光明更加珍貴,數不勝數!沒錯,我很清楚,因為您跟我嘮叨過很多次了。”
“不僅如此,阿齊勒。要知道…”
歐文的話說到一半,他轉向了窗戶。因為外麵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和急促的哨聲。我也吃了一驚,看了一眼我的朋友,然後我也走到窗口。那些急促的腳步聲和哨聲交織在一起,越來越近不過我們看不到什麽,隻是一些人影迅速跑過煤氣燈下的光暈我們能夠感覺到他們是一群獵犬,正在緊張地追逐看不見的獵物我們還聽到喊叫聲和簡短的指令:“你們在幹什麽,一群笨蛋!他又會從你們指縫間溜走!”
“肯定在附近,頭兒!我剛才差點兒抓住他!”
“下次可別鬆開手…”
“見鬼,哪兒去了?又不見了!”
“應該是往那邊去了……”
等亂哄哄的一群人遠去之後,歐文轉向我,眼光有點兒不安地說:“似乎傑克?瑞德克利夫仍然在逃……”
“我提醒過您。”
“不管怎麽說,被他們緊追不舍,應該筋疲力盡了!”
“警方也是筋疲力盡。”
“是啊,我們應該向他們舉杯致敬。你說呢,阿齊勒?”
“好啊,不過隻是向警方致敬!”
喝了一口之後,我們回到了壁爐旁邊,歐文若有所思地又說:“阿齊勒,您知道的,我總是忍不住保護弱小。”
“我知道您又要說什麽,但是恐怕我無法同意您的觀點。”
“考慮一下那個被圍捕的野獸,他正在拚命逃跑,氣喘籲籲,想要逃避獵犬。”
“我知道。但是不要忘了他的累累罪行,再想想如果不把他抓住,他今後可能犯下的新罪行!”
“一個人在這樣的夜晚,滿頭大汗,氣喘籲籲,圍捕者緊追不舍,他們的腳步聲在道路上回響,如同一群發瘋的公牛滾滾而來他們的沉重的腳步聲以及……”
歐文又停了下來,豎著耳朵。我也聽到了樓梯方向傳來的腳步聲。我的脊梁升起一股寒氣。然後有人用力地敲門,我不由得身子跟著發抖。外麵的人並沒有等著我們邀請他進來。他推開了門——粗心大意的歐文竟然沒有鎖門,那個人衝進了房子。他來到我們麵前,疲憊不堪,喘著粗氣,額頭上全是汗水,眼光慌亂他看起來有三十歲左右,穿著一件海藍色的長外套,中等身材頭發剪得很短。我不需要再看報紙上的照片就能夠明白那張照片裏的人就是闖進來的陌生人。
恐懼讓我腸胃不適,歐文拿起了撥火棍,大喊一聲:“傑克瑞德克利夫!”
我以為陌生人將要展開凶猛的進攻,可是令我吃驚的是,他蒼白的臉上隻是極度失望的表情。
“怎麽,您也這樣。歐文,您把我當成那個家夥!”他仍然上氣不接下氣,說話都很困難,“我真是倒黴透頂!我肯定是在做噩夢,最最可怕的噩夢!我的上帝,快讓我從噩夢中醒來……歐文放下手上的撥火根,嘟囔著說:“如果您不是傑克?瑞德克利夫……”
“我不是他!”那個人喊了起來,“都搞錯了,你們認錯了人!我真沒有想到和那個家夥相像到這種程度!”
“確實很像!”我仍然保持戒備狀態,“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陌生人仍然盯著我的朋友歐文,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歐文,您真的不記得我了?我們曾經一起度過了好幾天……我們在密歇根河上釣魚,我們整晚玩跳棋……您不可能忘記這些,不可能!”
我的朋友臉上突然露出一個誇張的笑容,他伸出胳膊表示歡迎。“我當然記得,拉爾夫!我不會忘記您。我剛才有點兒猶豫是因為情況特殊;當然了,也因為我們已經好多年沒有見麵。拉爾夫,請允許我向您介紹我的密友阿齊勒?斯托克;他在瑋致活有一家瓷器工廠。阿齊勒,這位是拉爾夫?蒂爾尼,我在美國認識的朋友,我曾經在芝加哥大學呆過幾個月。我學習藝術史,拉爾夫您學習政治學,對嗎?”
那個人的臉上也出現了笑容,驅散了疲憊,他點著頭說:“沒錯。我們在大學裏還挺出名,因為我們曾經合夥搞了一個惡作劇!您還記得嗎?”
歐文顯然記得,他又問:“拉爾夫,您現在做什麽?”
“我是外交官。我今天晚上原本計劃和美國使館的一名副官見麵,以便明天正式赴任。可是因為和逃犯相貌接近…”
“大家都把您當成了傑克?瑞德克利夫!”
拉爾夫?蒂爾尼遺憾地用手摸了摸他的頭。“是啊。都是我一時衝動,在離開美國之前把頭發都剃光了,要不然也不會這麽麻煩我的上帝,真夠嗆!曾經有一刻我覺得自己要發瘋了……說起來您都不會相信我……那個穿紅色衣服的女人,那個賣葡萄的瞎子還有另外那個神經質的男人……”
拉爾夫用手擋住了他驚恐的眼睛,然後嘟囔著說:“如果不是被人錯當成逃犯,如果不是被警察瘋狂地追逐,我也不會遇到那些人,我就不會進入那棟房子,也不會看到那個可怕的場景……”
他說不下去了,他的聲音斷斷續續,雙手也在顫抖。歐文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慰他說:“好了,拉爾夫,平靜下來。您應該在壁爐旁邊坐下,我給你弄一杯提神的東西。然後你會感覺好一點,再把不幸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不過,先讓我幫您把大衣脫掉。”
過了一會兒,喝了幾口酒的拉爾夫似乎緩了過來,年輕外交官的臉上又恢複了血色。
“我完全昏了頭,有一個警察攔住我的時候,我嚇壞了。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荒唐,可是我忍不住拔腿就跑,然後就在那些小巷子裏迷路了。我突然被恐懼所控製,有可能是因為剛剛落下的夜幕,也可能是因為發現自己在陌生的城市裏孤身一人,也許是因為我已經忙碌了好幾個小時……上帝,我陷入什麽樣的尷尬境地?我真希望他們最後能夠相信我!”
“別擔心這個,拉爾夫。”歐文保證說,“我認識有地位的人警方會原諒你驚慌之下逃跑的做法。”
“我都不指望這麽多!我隻希望別再把我當成那個逃犯!”
我和歐文仔細觀察,最後確認拉爾夫和那個逃犯之間的相像程度還不夠完美:傑克?瑞德克利夫的下巴更加突出,足以用來分辨兩個人。
歐文說:“剛才我把你錯認成傑克?瑞德克利夫,是因為我們那會兒正在談論他;另外他被逮捕也和我有點兒關係,我正在為此憂慮。說起來,三年前我對於傑克?瑞德克利夫感興趣也是因為你——拉爾夫,因為我看到了報紙上的照片,覺得很眼熟。行了不要再說那個小混混了。從頭開始,告訴我們發生了什麽?”
拉爾夫?蒂爾尼點了點頭,然後用手捋了一下他那毛刷一樣的短頭發。
“最開始應該是今天上午,我剛在樸茨茅斯上岸。我坐火車到了倫敦,叫了一輛馬車;我在幹草市場附近的石廳酒店訂了一間房間。我簡單梳洗之後,吃了午飯,然後出去閑逛,打算去參觀倫敦塔。我招呼一輛馬車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但是和後來發生的瘋狂的事情相關。我招呼馬車的時候,還有人同時在叫馬車。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溫文爾雅,著裝得體。不知道為什麽,我特別注意到了他身邊的女人…”
歐文嘲笑說:“也許是因為她的美貌?”
“是的,但是還有其他因素。她確實很漂亮,穿了一件紫色裙子,麵容姣好,還戴著一頂插著花的平沿草帽。我們的目光短暫相交,然後她的同伴一一我猜是她的丈夫,堅持讓我先坐馬車,我當然不同意。她的明亮的大眼睛裏有什麽特別之處,讓我的靈魂深處都感到不安。另外她的香水,淡雅而迷人……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我禁不住被這個神秘的女人迷住了……”
“拉爾夫,您這樣可不行!”歐文半開玩笑地責備說,“您剛到英國就愛上了見到的第一個陌生女人!您這毛病可是一點兒都沒改啊!”
年輕外交官回答的時候仍然滿是柔情。“如果您見到她,您就會明白我的意思……”
我的朋友歐文清了一下嗓子,然後假裝謙虛地說:“雖然我是個單身漢,但是我在這個領域也算經驗豐富。我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頭腦冷靜,能夠客觀地觀察;就算是最令人動心的尤物也不會讓我動搖。我的朋友,請繼續說。按照我的標準,到目前為止,您的故事隻是最平常的偶遇。”
我忍住了,沒有發表任何評論。就在昨天晚上,我的朋友公開讚揚他剛剛認識一位丹麥公主,讚歎她的優雅舉止和完美身材;他的讚歎中有豐富而準確的細節,搞得我頭昏腦漲而且深感羞愧早早地離開了歐文。他這麽肆無忌憚的時候就會拿藝術家的身份來當擋箭牌。
“是啊。”拉爾夫?蒂爾尼回答,“最終我同意登上馬車。那個男人說他們要去的地方不遠,走過去也很快。我遊覽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開始黑了;我在一個酒吧隨便吃了晚飯,然後就往這邊走,因為我通過一個朋友得到了您的地址。我打算先跟您打個招呼然後再去和使館的人見麵。伯恩斯,您是個名人,名聲甚至傳到了美國。我曾經在報紙上讀到您破案的非凡成就。”
“別把記者的話太當真。”歐文高傲地回答,其實很滿足,“他們總是言過其詞,喜歡歪曲事實。”
“我聽到大本鍾敲響了八點,天已經徹底黑了。我平靜地走著正為了即將見到您而欣喜,突然一個警察攔住了我,他的動作很凶猛,把我嚇了一跳。
“‘你完蛋了,傑克?瑞德克利夫。別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