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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京都物是

  光景若白駒之過隙,忽然已至歲暮。遠見官道之上,一輛馬車飛馳而來,高牆之下經過士兵搜檢,緩緩駛入大都城門。


  隻見城內行人熙熙攘攘,店鋪鱗次櫛比,門框貼著紅紙對聯,商販吆賣此起彼伏,儼然一副節日狀況。


  葉風舟坐在車轅上,左手握著韁繩,右手一揮馬鞭,道:“老爺,我們哪裏用膳?”豐子昌車廂內發問,道:“豐管家,如今什麽時辰?”葉方舟仰頭望了望天空,道:“殘陽西斜,大概已經酉時。”豐子昌掀開暖簾鑽出來,道:“醜老鬼,還是你來做老爺,適才一聲,喚得小弟廂內如坐針氈。”葉風舟神色不屑,道:“窮酸之命,一聲老爺竟承受不住了?”豐子昌道:“葉兄廂中安坐,小弟趕車。”葉方舟附耳托詞,道:“此次大都之行,經由數十日長途跋涉,你與青衣相談甚歡,宛如恩愛夫妻。小的怎敢違悖紀綱人倫,僭越同廂。”豐子昌不以為然,道:“咱們江湖之人,何拘小節。”葉方舟搖頭晃腦,道:“常言道,人無禮則不立,事無禮則不成,國無禮則不寧。”豐子昌瞪大雙眼,道:“一個草莽漢子,哪來許多繁文縟禮。”葉風舟又道:“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豐子昌極不耐煩,道:“立刻住口,若再喋喋叨叨,惹惱了吾,一腳將你踹下車去。”葉風舟遂笑眯嗬嗬,道:“敢問老爺,停在哪裏用膳?”豐子昌道:“你是管家,停在哪裏便是哪裏。”言畢,彎腰退回。葉風舟又大聲發問,道:“老爺,不遠既是丹桂坊。”


  豐子昌氣呼呼坐在廂內,理也不理。司青衣柔聲疏解,道:“師伯所言不無道理,此乃權宜之計。”豐子昌歎道:“這醜老鬼欺人太甚,情知吾乃閑雲野鶴,偏偏立下這多規矩,他有什麽道理?”司青衣道:“京城之中到處都是朝廷細作,我們謹慎為妙。”豐子昌道:“莫非叫吾一聲老爺,就能遮人耳目?”司青衣道:“師伯扮作管家,你我扮作夫妻,事前早已商定,怎可任性胡為?”豐子昌道:“事前應允,實因二十多年來,吾這妙手書生名號,江湖上總比玉劍書生略遜半籌,借此機會,教他俯首稱臣。哪知醜老鬼奸詐的很,無端立下這些規矩。”司青衣扯一扯他袍袖,道:“若有所得,必有所失。你為何不思量,師伯忍氣吞聲?”


  說到這裏,又聞葉方舟發問,道:“老爺、婦人,丹桂坊到了。”司青衣道:“葉管家,前麵停車用膳。”葉風舟道:“遵命,老爺不如夫人明理。”豐子昌道:“醜老鬼,本大老爺姑且忍上一忍,捱至此事完結,看吾如何報答今日恩惠。”司青衣又一扯他袍袖,螓首搖搖。豐子昌小聲嘀咕,道:“小人!外君子而中小人!”


  車廂驀地一抖,馬車停駐街邊。


  司青衣率先跳下馬車,道:“葉管家,你去酒館安排膳食。”


  葉風舟即抱拳一揖,道:“小的遵命。”而後大聲招呼,道:“小二,出來侍奉。”一個灰衣少年酒館內跑迎出來,道:“客官,用膳還是住宿?”葉方舟道:“我們既用膳也住宿,牽馬過去喂些草料。”灰衣少年接過馬韁,道:“客官請。”葉方舟躬身畢恭畢敬,道:“老爺夫人,小的安排膳食。”豐子昌忽然鑽出車廂,道:“滾,快滾。”葉方舟忍俊不住,笑道:“遵命。”疾步走進酒館。


  但見寬闊大廳之中,整齊擺放著百餘個桌椅。


  葉風舟挑選挨窗位置落座,道:“小二,貴店都有什麽美味佳肴?”另一個店小二趾高氣揚站在麵前,道:“京師之中,自然什麽美味佳肴都有。豐子昌攜著司青衣來到旁邊,道:“老爺想吃禦膳,貴店這裏可有?”店小二道:“本店又非皇宮大內,無有禦膳。”豐子昌道:“吾把你個該死奴才,適才還說什麽美味佳肴都有,老爺想吃禦膳,這裏為何無有?”店小二道:“老爺休得吹毛求疵,小的之意,但凡人間所見,本店無一不全。”豐子昌皺眉詰問,道:“難道皇宮不在人間,搬到天上去了?”店小二理屈詞窮,道:“幾位用食便用食,不要無理取鬧。”豐子昌勃然大怒,道:“大話出自你口,怎說老爺無理取鬧?喚你店東出來,老爺與他理論。”店小二出言不遜,道:“哪裏來的村民莽夫,吾家店東何等身分,豈是.……”豐子昌右掌一揮,照他麵頰便是兩個耳光,道:“老爺何等身分,豈容你來輕視。”店小二捂臉一怔,旋喊道:“店東,有人生事。”


  櫃台內觀望的中年店東匆匆走來,道:“老爺、夫人,請問有何吩咐?”豐子昌道:“適才本大老爺管家問曰,貴店有何美味佳肴。這個潑才答曰,什麽美味佳肴都有。本大老爺曰,想吃禦膳。這廝卻道,本大老爺吹毛求疵,但凡人家所見,本店無一不全。吾來問你,這大內皇宮不在人間麽?”中年店東作揖賠笑,道:“老爺息怒,恕小二有眼不識泰山。”豐子昌道:“若教本大老爺息怒,速速呈上禦膳。”中年店東道:“本店不過一個平常酒肆,何來禦膳。”豐子昌厲聲叱責,道:“言而無信,何以為言?”中年店東又作一揖,道:“趙武不懂禮數,小的代他向大老爺夫人賠罪。”豐子昌道:“無須賠罪,隻須禦膳即可。”葉風舟忙打圓場,道:“店東,快去烹飪幾個招牌菜肴。”中年店東含笑點了點頭,道:“多謝大管家,小的這就去辦。”隨即轉身臉色一沉,道:“楞著作甚,吩咐庖子烹飪。”


  店小二諾諾稱是,匆匆跑進後廚。


  豐子昌仍不肯罷休,望其背影破口大罵,道:“狗眼看人低,狗仗人勢之宵小,本老爺闖蕩江湖數十年,也未見過爾等狂妄之徒。”葉風舟施禮勸慰,道:“老爺息怒,老爺息怒,他一個跑堂酒保,無有什麽見識。”中年店東道:“老爺,你大人有大量,休與吾等計較,小的親自斟茶端菜。”豐子昌斜睨他一眼,道:“不敢勞煩店東大駕,本大老爺自會斟茶。”中年店東脅肩諂笑,道:“是,小的一旁侍奉。”葉風舟遞個眼色,道:“你也去罷,在下侍奉老爺。”中年店東深深一躬,道:“小的告退。”豐子昌大喇喇落座,道:“去罷。”中年店東複一作揖,匆匆走向後廚。


  葉方舟籲了口長氣,道:“老腐儒,何必如此。”豐子昌道:“做了這個老爺,老爺心下極不痛快。”司青衣咯咯一笑,道:“師伯有所不知,他一路上怨氣滿腹,若非徒兒苦苦相勸,隻怕早就逃去。”葉風舟插科使砌,道:“老腐儒,吾何曾這般低聲下氣?小心翼翼侍奉,你居然不知足?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不可杇也。”豐子昌叫苦不迭,道:“小弟讓葉兄做老爺,你卻偏偏不做,說什麽違悖紀綱人倫,僭越同廂。今又無端指責,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司青衣啞然失笑,道:“師伯稍等,徒兒洗漱一番。”


  日光透過窗戶,暖暖灑在桌上。


  豐子昌見司青衣沒入盥洗室,當即俯身細語,道:“葉兄,此來當真為見桂府郡主?”葉風舟道:“既然豐兄發問,在下隻好坦言相告。此來並非為見郡主,本想刺殺當今皇上。”豐子昌大吃一驚,道:“皇城戒備森嚴,僅憑你我二人如何得手?”葉風舟道:“隻消混入皇宮,彼時自有主張。”豐子昌道:“小弟惑然,為何行刺皇上?”葉方舟道:“朝廷下旨,搶掠民間女子押往邊陲養作營伶。皆因當今皇上昏庸無道,朝政腐敗不堪。我們救得一人,卻救不得一城,救得一城,卻救不得一國。索性刺了皇帝老兒,方可救萬民於水火。”豐子昌搖了搖頭,道:“小弟認為不妥。”葉風舟道:“何故?”豐子昌振振有詞,道:“殺其一個,他們登基一個。如果換了一個皇帝,較前更加昏庸,豈非隋珠彈雀,得不償失?”葉風舟道:“那吾再滅一個,直到此款法度廢除為止。”豐子昌道:“葉兄為民之心,吾等皆知。然此舉如螳臂當車,難以動搖韃子朝廷之根本。”


  葉風舟胸有成竹,道:“皇帝老兒駕崩,韃子舉國哀悼,如此逼迫女子從軍之事,便會延後施行。可為吾等營救民間女子之舉,爭取一些時日。”豐子昌憂心忡忡,道:“皇帝駕崩之後如何行事,暫且不論。若要混入皇宮,幾比登天艱難。”葉風舟道:“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豐子昌道:“葉兄將司青衣押來,有何用處?”葉風舟道:“司青衣乃桂王府尚宮局在職司記,身懷禁地出入令牌。有他引路,混入皇宮易如反掌。”豐子昌道:“倘若青衣不從,如之奈何?”葉風舟道:“沿途幾經試探,發見青衣對你情之所鍾。餘下情形,豐兄該知如何措置。”豐子昌斟了兩杯茶水,道:“事已至此,權且試上一試。”葉風舟道:“飯畢,你們客棧先行歇息,吾便扮作異鄉遊人,準備夜探皇城。”豐子昌道:“小弟如何勸說青衣?”


  葉風舟思索片刻,道:“可言從未見過皇宮,教他帶你遊覽一番。”豐子昌道:“倘若青衣堅決不應,如之奈何?”葉風舟道:“三十六計之中,有一計名曰美人計。”豐子昌道:“小弟又非美人,如何施展此計?”葉風舟嗬嗬一樂,道:“美女破舌,美男而破心也。”豐子昌道:“何謂破心?”葉方舟道:“青衣歡喜豐兄,你意如何?”豐子昌道:“其容其姿,君子好逑。”葉方舟一撫長髯,道:“以君誠,亂卿心。”豐子昌道:“小弟浪蕩慣了,不諳男女之情。”葉風舟道:“此乃高風亮節之事,希望豐兄委曲求全。”豐子昌劍眉微蹙,垂首默默無言。


  少傾,店東托盤端來兩葷兩素菜肴,道:“大老爺,請用。”桌上擺放整齊,施禮退去。


  葉風舟道:“迫在眉睫,及早拿定主意。”豐子昌道:“葉兄,小弟平昔訥口少言。何況一個女子麵前,居心不良。隻怕弄巧成拙,圖謀失敗。”葉風舟道:“無妨,豐兄盡管去做。倘若此計不成,在下另有一計。”豐子昌道:“計將安出?”葉風舟道:“眼下方達京城,未知郡主乃何許人。捱等見麵,此計方可實施。”豐子昌道:“十八年前,兄並一個郡主棲居大都數月。莫非那位郡主,便是青衣主人?”葉風舟道:“那桂暮秋身中一刺,早已不在人世,青衣主人到底何方神聖,不得而知。”豐子昌十分詫異,道:“桂暮秋乃桂王郡主,身邊高手如雲,不知那位絕世高手,將其刺傷?”葉方舟道:“並非旁人,正乃區區在下。”豐子昌為之愕然,道:“傳聞你二人結為夫婦,可有此事?”葉方舟道:“不錯,傳聞屬實。”豐子昌大惑不解,道:“兄台為何這般狠心,謀弑嬌妻?”葉風舟長歎了口氣,道:“並非在下心狠,當初實屬意料之外。”言畢稍作猶豫,便將過往大概講述一番。


  十八年前,桂王以總亭主令牌、藏寶圖為餌,引誘江湖九大門派,齊聚香山之巔,預備伏下重兵,一舉殲滅。葉方舟得知急赴施救,然而為時已晚。九大門派在樞密院圍剿之中,幾乎傷亡殆盡。正與樞密院副使王約、昆侖二聖等,香爐峰纏鬥之際。適桂暮秋趕到,當麵諾許高官厚祿,曉以夫妻之情,勸其回心轉意。葉風舟見九大門派弟子皆為一己之私,不惜殘害同門同族,萬念俱灰,正欲跳崖明誌。刺殺亭飛虎衛安子衣突然竄出,直呼十六亭衛總舵主死於桂暮秋之手。為救安子衣脫險,兼之盛怒之下,葉方舟便失手一招,匕首刺入桂暮秋胸前。(詳情參閱另一部作陪,小說《雁蕩刺衛傳》有述)。


  豐子昌直聽得寒毛卓豎,目瞪口呆。葉風舟道:“天意使然,非人力所能及也。”豐子昌咽一下唾液,道:“你們從此便離鸞別鵠,生死兩隔?”葉風舟道:“想必他隻是身受重傷,如今尚在人世。”豐子昌道:“這十八年來,你為何不尋他一見?”葉風舟道:“先是弑父仇人,後又將其一匕刺倒。隻怕見了,他恨不得將吾碎屍萬段。此結無法解脫,何如兩地係念。”豐子昌藹然寬慰,道:“兄台勿哀,此郡主或許非彼郡主。”葉風舟道:“如此甚好,免得為難。”豐子昌點了點頭,道:“倘那桂暮秋已不在人世,這第二計如何實施?”葉風舟道:“一計不成,吾便夜闖皇宮,拚將一死,刺殺韃子皇帝。”豐子昌道:“此事非同小可,容思一個萬全之策。”葉風舟站起身,道:“兄台細細思量,吾去一探王府。”豐子昌道:“光景尚早,飲上幾杯再去。”葉風舟道:“追憶曆曆於心,無此雅興矣。豐兄安然享用,告辭。”言畢,大踏步離了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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