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零 牆裏牆外8
自打小兒子小齊死後,商玉良就真的成了“孤寡”老人了,一個人住在空蕩蕩的房間裏,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
大兒子和二兒子雖然就住在他的身邊,可是人家根本就不想和他親近,三兒媳帶著那兩個閨女嫁到了國外,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後麵的這些日子,商玉良白天就坐在家門口的小路旁邊,一邊看著大兒子家的孩子們進進出出,一邊看著二兒子家裏的孩子們來來往往。
這些孩子們好像都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不遠的地方,坐著一個老人,正含著眼淚,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這孩子,真像老大小時候!”
“這孩子,和老二小時候一模一樣,也都這麽淘氣!”
“哎,寶貝兒,你慢一點兒,小心別磕著頭了!”
商玉良常常坐在那裏自言自語,有幾次,他明明感覺到有人在遠處叫他爺爺,可等他回過頭去,卻發現,一切都隻是自己的幻想罷了。
隻要閑下來沒事兒,他就會坐在床頭邊兒上,看著李寡婦的遺像流淚。偶爾還會和她聊聊心事,起初,閆敏霞看到商玉良落寞的樣子,真的是覺得太解氣了,可是時間一長,閆敏霞的心也軟了。看著此時的商玉良,已經年近八十了,這腰也駝了,耳朵也聽不清了,前兩年第二次中風之後,現在的他,連走路都成了問題。
平時,一日三餐,商玉良也是能將就,就將就,饅頭放久了,用開水泡一泡,有鹹菜了,就多少就上兩口,要是沒有了,往裏麵撒點兒鹽,糊弄著往嘴裏一扒拉,就算是一頓飯了。
年輕的時候,商玉良一米八五的身高,一百五六十斤,雖然不算胖,但也算不上瘦人!可現在呢,年紀大了,腰也彎了,再加上平時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這會兒看起來,就是一個幹瘦的小老頭,體重能不能超過一百斤,都成問題。
鄰裏鄰居的都說,商玉良老實巴交一輩子,沒想到老了老了,卻落得如此淒涼。當然,這個中的原因,就隻有商玉良自己心裏最清楚了!
二零一零年的時候,村子裏拆遷改造,可因為商玉良家所處的位置,剛好在興華街的東邊,而這一片兒總共隻有三四家人家,所以開發商也就沒有急於拆他們這幾家。
直到第二年,村子都已經拆得差不多了,他們這幾家人才搬離了原本的老房子。
整個村子,一千多戶,家裏還住著兩層樓的,差不多也就商玉良這一家了。按村裏當年拆遷的規定,房子不滿三層的,都按三層的麵積賠償。這麽一折算,商玉良家也有五百多平方的麵積,等回遷的時候,少說也能弄個四五套的房子。
商玉良這會兒已經多少有些糊塗了,搬走的時候,他應該已然忘記了,他家老房子的牆裏,還有個“人”呢!
轉眼五六年又過去了,村子裏的新房子也都已經蓋好了。回遷的時候,商玉良一下分著了四套一百多平方的大房子,可因為家裏隻有他一個人,按他的話說,就算是收房租,他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所以他直接賣掉了其中的兩套,留下的,一套自己住,一套一直空在那裏。有好事兒的人問他,那套房子為什麽空著不往外租。他總是笑笑說,他自有妙用,可是誰都不知道他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商玉良搬走之後,這房子就一直空在那裏,雖然這門窗早就已經拆除了,但卻遲遲沒有要拆除的跡象。閆敏霞獨自在這牆裏又困了差不多十年,直到前幾天,開發商終於想到了這幾棟孤零零的老房子。在拆除商玉良家的老房子時,閆敏霞也終於“得救”了。
從一九六五年,到二零二零年,閆敏霞被封在牆裏,整整五十五年,半個多世紀以來,她的心態也發生了很多次的變化。從一開始的怨氣滿腹,慢慢的平和了下來,從商玉良一家人的離散之中,她仿佛看到了這冥冥之中,還是有天意的。李寡婦做惡一生,最終卻死在了一口痰上。商玉良雖然活到了快八十歲,可他的子孫卻沒一個陪在身邊,空有幾百萬的存款和兩套大房子,可又有什麽意義呢?
閆敏霞出來後,原本想立即去找商玉良,把這幾十年來的仇怨說個明白,可她剛一出來,就剛好被我給碰上了。
閆敏霞用了半個多小時的時間,哭訴著她這“牆裏牆外”的故事。整件事情說完後,她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其實,如果今天不是碰到鬼差大人,我也真不知道,我到底還應不應該去找那個老東西了,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不是還活著,就算他還在,今年應該也已經八十四歲了,到了這個年紀,就算我不找他,我想他也撐不了多少日子了。這輩子,他欠我的實在是太多太多,可他這幾十年,也算是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雖然我心裏這口氣,實在是難以平複,可我剛才跟各位說起那些舊事時,也在想著,就算我現在見到了他,直接要了他的命,又能有什麽作用呢?我這幾十年的罪也都已經受了了,他死不死的,這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了。鬼差大人,我現在真的亂完了,不知您能不能給我指條明路,下一步,我到底應該如何是好呢?”
聽完了閆敏霞的故事,我隻能說,她這一輩子,夫的受了太多的委屈,原本和父親好心收留了一個逃荒的商玉良,可沒想到最終卻引狼入室,不但害了他們父女的性命,最終還被商玉良鳩占鵲巢。而且她還被那個商玉良和李寡婦合謀,封進牆壁當中整整五十五年。如果把這件事兒換在我自己身上,我才不管什麽五十五年還是五百五十年,隻要我一出來,那必須先得去把這口惡氣給出了才行。可是身為鬼差,我總不能煽動小鬼去找活人報仇啊,所以閆敏霞這麽一問,我一時還真的不好回答了!
“這還有什麽好說的,咱們現在就去找那個叫商玉良的王八蛋,管他八十還是九十了,隻要他還在人世,就必須讓他給你一個說法!秋哥,你說,是這個理兒嗎?”
我還沒來及說話,鳥嘴就已經說出了我的想法。這時琳琳在旁邊說道:“還不知道那個商玉良現在是死是活呢,現在說報仇,為時還早吧!”
“還是小嫂子說的對,秋哥,二位嫂子,還有閆敏霞,你們在這兒稍等片刻,我這就去查查看,那個叫商玉良的王八蛋到底死了沒有!”
話一說完,鳥嘴起身衝我這邊兒打了個拱手,跟著突然就消失不見了!
鳥嘴這風風火火的性格,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是改不了了!
“這件事兒當中,還有一個惡人,李寡婦,剛才閆敏霞說,她死後不久就消失不見了,也不知道她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了!”
“我已經查到了!”
吳綿剛說完話,這鳥嘴就突然出現在了我們的麵前!
“你這麽快就已經查到李寡婦的行蹤了?”我好奇的問道。
“什麽李寡婦?我剛剛是去地府查了一下那個叫商玉良的王八蛋,他現在果然還在人世,跟著我又去了一趟閆敏霞他們村子,已經查清了那個王八蛋的住址!”鳥嘴喘著大氣說道:“秋哥,嫂子,你們剛才說李寡婦,怎麽?這個家夥又怎麽了?”
“沒怎麽,就是剛才吳綿說起來,那個李寡婦也是這件事兒當中的凶手之一,隻不過,她死後不久就突然消失了,也不知她現在的下落如何了!”我回答道。
“這還不容易,你們等著,我這就去查查看!”
根本就不等我回答,這個鳥嘴就又一次的消失不見了!他這個急脾氣,我也是真的拿他沒脾氣啊,嗬嗬。
閆敏霞聽說那個商玉良還在人世,這心裏自然是百感交集,這眼淚止不住的,又在眼眶裏打起轉來了。
吳綿坐到她的身邊,小聲的安慰著她。又是兩三分鍾的時間,鳥嘴就又一次回到了我們的麵前。
“查到了,全查到了,我這次不止查到了那個李寡婦的行蹤,還查到,商玉良的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他家老大,死在十前年,那家夥當年,一聽說村子裏麵要拆遷,就迫不及待的要把家裏的四層小樓再往上接兩層,想到時候多換兩套房子。可因為當時,村裏下了通知,不允許私搭亂建,所以他隻能找了幾個工人,趁著夜裏,偷偷的施工。因為是偷著幹的,所以他家施工的時候,也沒敢弄太亮的燈!結果有一天,這家夥腳底下一滑,直接從樓上掉了下來,當場就沒命了!至於他二兒子,更可笑,他一聽說他哥哥死了,就想要把他嫂子和孩子們都趕走了,好把他哥哥名下的房產全都據為己有。這事兒哪有這樣的道理,所以他去村裏鬧了幾回,都沒有得逞,最後他一生氣,回家喝了點悶酒,第二天早上也不知道怎麽就嗚呼哀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鳥嘴說完,就大笑了起來,可這屋裏,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沒有笑。這兄弟二人,當然,還有那個自殺的老三小齊,確實都做了不少的錯事,可是也錯不至死,雖然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們也都算是死有餘辜,可畢竟這是三條人命,我們幾個又怎麽會笑得出來呢?
“唉……”這時,閆敏霞長歎了一口氣:“商玉良家的這三個孩子,其實本性都不錯。我也算是親眼看著他們三個長大的!就因為他們兩口子不會教育孩子,從小就教他們小偷小摸的,也慢慢養成了他們兄弟三個愛占小便宜的缺點。這三個孩子,都還那麽年輕,就因為一個貪字,竟然一個個的,都送了性命,真的是……唉……”
“說的對啊,一個‘貪’字!其實不止他們三個,就連他們的爹,商玉良,當年不也正是因為一個貪字,才害死了你們父女嘛。雖說,他這三個孩子,和你的這件事,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可他們的死,可能從商玉良鳩占鵲巢的那一刻就已經埋下了禍根!”
“老公,你說的對,他們這一家人,都毀在了這個‘貪’字上,與其說這是命中注定,還不如說是他們自作自受呢!”吳綿跟著我說道。
“總之一句話,他們一家五口,沒有一個好鳥兒!反正現在已經是這樣了,咱們也就不用關心他們這三個小王八了,所以還是說說那個老王八商玉良吧。秋哥,要不然,咱們現在就帶著閆敏霞去找那個老王八算賬吧?”
鳥嘴完全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我看了看閆敏霞,她明顯猶豫了一下,但最後還是哀怨的說了一句:“這麽多年了,有些事兒,也確實是應該有個交待了。”
“說的對,該還的,遲早還是要還的!”鳥嘴在旁邊興奮的說道。
吳綿和琳琳聽說我們幾個要去見商玉良,都說不想參與。鳥嘴卻興衝衝的拉著閆敏霞,催著我,一起來到了今天發現閆敏霞的地方。
我們順著這條小路,往西走了幾百米,鳥嘴拿手一指路對麵的高樓:“那個老王八,就住在這棟樓上的二十三層!”
說完,他拉著閆敏霞就要往那樓下去,這時閆敏霞卻突然退後了兩步:“鳥嘴將軍,要不然,這事兒,就算了吧!”
“算了?這事兒怎麽可能算了呢?你也不想想,這個王八蛋害死了你爹,又把你關了那牆裏五十多年,你難道就不想為你和你爹報仇嗎?”
“想是想,隻不過,他現在也都這個年紀了,而且我也已經從那牆裏麵出來了,就算咱們現在上去殺了他,我這五十多年的苦也已經抹不去了。不是有句話叫,冤冤相報何時了嗎?我隻是想,要不然,這事兒,就到這兒了結了吧!他三個兒子都已經死了,李寡婦也不知去向了,就他這麽一個老東西,肯定已經是生不如死了。他既然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如咱們就不要上去了,讓他在陽間再多受幾年的罪,也就……”
鳥嘴沒等她把話說完,一拉她的胳膊:“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就算你不想追究他,他也必須得為他當年做下的這些錯事有所交待!走,咱們現在就上去找他個王八蛋去!”
我聽了剛才閆敏霞的這幾句話,也有些猶豫了,我們到底應不應該上樓去讓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為他五十多年前犯下的錯“埋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