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九 鄉村教師3
那是一九九九年的年初，那年，山裏下了一場特別大的雪，按秦老師的話說，那場雪是他這七十多年來見過的最大的一場雪。那時候姚家村通往外麵的路還沒有完全修通，中間有很長的一段，還是泥濘小道，這一場大雪，幾乎完全把整個姚家村和外界封閉了起來。
那時候秦老師才剛五十歲，學校裏從一年級到初三的學生加起來，也就不過百十來人。學校裏除了秦老師之外，還有一位剛從師範大學畢業的年輕老師，名叫李中原，這小夥子不但長的精神，而且對教學工作也是充滿了熱情。
其實早在在那年的春天，李中原他們這班的同學，臨近畢業，學校就組織著他們一塊兒來姚家村小學訪問。這班裏的三十幾個同學到了姚家村，就安排在各家各戶村民的家裏住宿。而班長李中原，就剛好分到了秦老師的家裏。
那時候秦老師的女兒也才剛剛十八歲，高中畢業後，因為沒有考上理想的大學，在城裏複讀的費用又太高，所以就選擇回到了家裏自己複習。
俗話說，十八無醜女，秦老師的女兒秦嫣然長的更是清新脫俗，宛如一朵嬌豔的白蓮花。
李中原那會兒也就二十一二歲，不但是班裏的班長，還是學校的文藝骨幹，愛說愛說，能唱能跳，不知不覺間就把秦嫣然深深的迷住了。兩個人接觸了一個星期的時間，李中原也慢慢的對這個不太愛說話的小姑娘給吸引了，不過兩個人當時都沒有把話挑破，彼此的心裏，都已經埋下了愛情的種子。
一個星期之後，李中原和同學們一起，離開了姚家村，臨走前，還特意給秦嫣然留下了一本村上春樹的《挪威的森林》，並在書皮內寫了一行小字：“送給我心中的那朵白蓮花！”
李中原走後秦嫣然每天茶不思飯不想，每天就抱著那本《挪威的森林》翻過來，翻過去。秦老師那會兒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教學工作上，女兒的這點小舉動，他完全沒有留意到。可是秦嫣然的母親，田玉華卻一點一滴的，全看到了眼裏。
田玉華對李中原的印象還是挺不錯的，所以她看出女兒的心思之後並沒有反對，還鼓勵女兒，說如果你真的想再見到李中原，不如明年也考師範學院，如果有緣的話，你們一定會有機會相見的。
有了新的目標，秦嫣然很快又進入了學習的狀態，而且這次的勁頭兒，比之前更足了。
轉眼到了高考，秦嫣然果然以優異的成績考進了師範學院，可就在她進入大學校門的第二個月初，李中原居然一個人來到了姚家村。
他說，他們畢業時，學校裏的領導問他們班裏的幾個班幹部，誰願意到農村的小學裏支教，當他看到這些小學的名單當中，有姚家村學校的名字時，就第一個填了報名表。
他拿著校長親自給他寫的介紹信，找到了秦老師，正式成為了姚家村裏的第二位教師。
李中原這次來，還是借住在秦老師的家裏，每天早上，他都和秦老師一起上班，回來後，兩個人背對著背，給孩子們批改作業。幾個月下來，秦老師也漸漸喜歡上了這個小夥子。因為他和之前來這裏支教的年輕老師都不太一樣，在他的身上，秦老師仿佛找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李中原才來了一個月，之前帶來的那些所謂品牌的衣服都不穿了，換上了秦老師年輕時做的中山裝，而且也越來越不愛打扮自己了，年紀輕輕的，連胡子都不刮了，二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就跟四十歲差不多。
在別人的眼裏，這樣可能顯得有些邋遢，可是秦老師卻和別人的看法不同，他覺得李中原這是把所有的重心全都放在了工作上，將來必定能有大出息。
李中原來這兒沒幾天，就偷偷跟秦嫣然的母親田玉華商量好了，一直沒把他來這裏教學的事兒，告訴秦嫣然。直到那年的年底，秦嫣然趁著元旦的假期，回到了家鄉，一進門兒，就看到家裏坐著一個滿臉胡子的大叔，而且這位大叔看到她回來了，還一個勁兒的朝她傻笑。
她趕緊進到裏屋，問母親，外麵坐著的是什麽人。誰知這時，她聽到了一個她思念已久的聲音：“嫣然，你不認得我了？”
秦嫣然轉過頭去，看了看站在門口的這位穿著中山裝的大叔：“你是……”
這會兒的李中原，和年初來村裏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當時的他，留著一個小平頭，一副陽光少年的打扮。可是這會兒，頭發也長了，而且明顯也沒有梳理過，滿臉的胡子，鼻梁上還架著一副眼鏡。秦嫣然上下打量了半天，也沒有認出來他。
“我是李中原啊！”
秦嫣然張大了嘴巴，瞪著眼睛又看了幾遍：“你是李中原？怎麽可能？”
田玉華在她身後扶著她的肩膀：“傻孩子，他不是李中原還會是誰啊？”
李中原扶了扶眼鏡，笑著問她：“我給你的那本兒《挪威的森林》你看完了嗎？”
“你真的是李中原？”
“如假包換！”
“你這是怎麽了？你的變化也太大了吧？你什麽時候來到我們家的？我怎麽一點兒也不知道呢？”
“我特意跟阿姨說好了，想給你個驚喜，我本以為你要到放寒假才會回來呢，沒想到你卻突然回來了，所以我這……也沒來及收拾，我現在這個樣子是不是看起來很醜啊？”
“也不是，隻是我還沒看習慣罷了！”說著，秦嫣然害羞的低下了頭。
田玉華笑著把女兒的行李打開來，拿了幾件她帶回來的髒衣服：“你們兩個先聊著，我去外麵把你這些髒衣服洗了！”
這兩個年輕人終於又碰到了一起，接下來的幾天，李中原白天一樣去學校上課，晚上回來，兩個人總會坐在院兒裏聊到很晚才會進屋休息。
秦嫣然原本隻能回來五天，可是就在她臨走的頭一天晚上，村裏就下起了大雪。這場大雪把山路都給封了，秦嫣然自然也回不了學校了。可是這不回去上課，總得給學校請個假啊，村子裏當時隻有一部電話，裝在村支部裏麵，可是不知怎麽的，這一場大雪下來，村支部的電話也不通了。秦嫣然急得在家裏直哭，秦老師他們老兩口也是沒有辦法，這時，李中原主動提出，他想試試看能不能出村找個電話，替秦嫣然請假。可是離這兒最近的一個電話，也要走一個小時的山路才能到，這會兒大雪封山，秦老師說什麽也不許李中原冒險。
當天中午吃完了飯，李中原說他有本資料忘在了學校，要去拿回來，可是這一走，一直到晚上都沒有回來。
秦老師一家三口，還有村裏的十幾號人，在村子附近找了個遍，都沒有找到李中原，最後，秦嫣然說了一句：“他一定是出去幫我找電話了！”
這些人一直找到了晚上十一點多，秦老師讓大家都回去休息了，他讓秦嫣然也回家暖和去了，隻留下了他和田玉華，坐在村口的老柿樹下，一直眺望著遠方。
剛過十二點，秦嫣然又回到了村口，她說她實在是放心不下，在家裏坐不住，才又出來的。這一家三口就坐在樹下，冒著滿天的風雪，一直等到了夜裏一點多。終於他們遠遠的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正艱難的往村子走來，秦老師第一個衝過了去，這個人正是他們找尋了一晚上的李中原，小夥子這會兒全身是雪，眉毛上和頭發上，都已經結成了冰，他渾身顫抖著跟秦老師說：“秦老師，您放心，我已經幫嫣然請過假了……”剛說完，李中原就昏了過去。
當天晚上，李中原就發了高燒，村裏的劉大夫一直守在秦老師家裏，給他打了針，也吃了藥，一直到天色微亮的時候，李中原才算是退了燒。
秦嫣然一直守在李中原的身邊，一步也不曾離開。秦老師雖然木枘，但也看出了女兒的心事。
他偷偷的問了田玉華，田玉華也把兩個孩子的想法，都告訴了秦老師。
秦老師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但也不是那種思想老舊的人，而且他也覺得李中原確實是個不錯的孩子，所以也並沒有反對這件事。
到了第三天，李中原終於可以下床了，雖然外麵的雪依然沒停，但這一家人的臉上，終於看到了笑容，特別是秦嫣然，這一整天嘴都沒有合攏過。
趁著秦嫣然娘倆去做晚上飯的機會，秦老師來到了李中原的房間，還順手關上了房門。
李中原趕緊坐床上坐了起來：“秦老師，您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秦老師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床的對麵，點上了一根煙，半天沒有說話。
李中原這會兒的心裏直打鼓，因為就在昨天，他終於和秦嫣然互相吐露了心事，原來兩個人早就互生了情愫，這層窗戶紙一挑破，兩個人都激動的不得了。昨天才挑破了這件事，今天秦老師就這麽奇怪的單獨來到了他的房間。李中原心想，秦老師不會是要來提反對意見的吧？
秦老師不說話，李中原自然也不敢出聲，兩個人就這麽一個坐在床邊兒，一個坐在對麵，好半天一句話都沒說過。
秦老師續上了第三根煙，又吸了兩口。一起工作了幾個月，李中原知道，秦老師隻有在心煩，或者是有心事的時候，才會一根煙接一根煙的抽。看著他緊鎖的眉頭，李中原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
“中原，你來我們這兒這麽久了，我好像還沒問過你家裏的情況吧！”秦老師掐滅了第三根煙，終於說話了。
“是啊，秦老師，您有什麽要問的，就盡管問吧！”
“你家裏有幾個兄弟姐妹？你的父母都在哪裏工作呀？”
“我家隻有我一個孩子，我父母在我上大學的時候就已經相繼去世了。我現在是一個人，無牽無掛，所以我才主動要求來到了咱們學校，反正我走到哪兒都一樣，到哪兒工作，哪兒就是我的家。”
秦老師點了點頭：“你對我們家嫣然，是真心的嗎？”
李中原原本以來秦老師還會繼續問有關他家裏的問題，可是沒想到，他卻突然來了這麽一句。嚇得他頓時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怎麽又出汗了？是不是又發熱了？”秦老師說著就要過來摸他額頭。
李中原趕緊站了起來：“秦老師，我沒事兒，我……我……我是真心喜歡嫣然的，我知道我的條件不好，我父母都不在了，這兩年，我一直借住在我舅舅家裏。可是請您相信我，我今後一定會努力工作，結婚前我一定會在城裏買套房子，我是一定不會虧待嫣然的！”
說完了這話，李中原真恨不得抽自己一個嘴巴，這說的都是什麽啊，人家秦老師隻問自己是不是真心喜歡嫣然，可自己怎麽就說到房子的問題了，人家還沒同意呢，怎麽能說到結婚的事兒呢？
沒想到，秦老師並沒有表現出不悅，又點上了一根煙，接著說道：“什麽房子不房子的，可能你們城裏人在乎，我們這兒不管這個，至於你的家庭條件嘛，雖然不太好，但我們家這情況，你也全都了解了。我對嫣然談的朋友啊，沒有別的任何要求，隻要你能真心的對我閨女好，就已經足夠了！”
聽到了這句話，李中原真恨不得上去摟著秦老師親上兩口。他激動的說道：“秦老師，您放心，我絕對是真心喜歡嫣然的，我都想好了，我以後就留在咱們姚家村教學，我也要和您一樣，紮根在這裏！”
秦老師瞪了他一眼：“那剛才說的城裏的房子怎麽辦？”
李中原嚇了一跳，還沒等他說話，秦老師突然笑了起來：“傻孩子，我這是逗你呢，你如果願意留在這裏教學，我自然是一百個讚成，當然，什麽時候你想要離開，我也絕對不會阻攔，畢竟人各有誌。你要是想和我閨女在一起，隻要好好的對她，不要讓她受委屈，其他的，我什麽都不說了。”
李中原激動的過來拉著秦老師的手：“秦老師，您就放心吧，我李中原說到做到，我這輩子，都不會離開嫣然，也不會離開咱們姚家村，您就是我的榜樣，我……我……”
正說著，田玉華突然推門走了進來：“行了，你們爺兒倆就別在這兒噴兒了，你們這倆老爺們兒說話就不能小聲一點兒嗎？你們的聲音，在廚房都聽的清清楚楚的。”
李中原這才發現，秦嫣然這會兒正滿麵羞紅的站在他的房門之外。
“行了，飯都做好了，咱們一家人還是趕緊去吃飯吧！”
李中原一聽“一家人”這三個字，腿都開始發抖了，他用力的點了點頭：“行，秦老師，田老師，咱們吃飯！”
田玉華扭過頭來瞪了李中原一眼：“傻小子，你還叫我田老師呢？”
李中原茫然的看著田玉華，顯得有些無助。
“以後你就叫我阿姨吧，等辦了事兒，你還得改口呢！”田玉華說著就出了房門。
隻聽門外秦嫣然嬌羞的喊了一句：“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