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替代:丟失自己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他都沒能聯係上李木子。二舅也聯係不上她。
他的生活又乏味起來。
又到了一個周末。他被一個推銷電話驚醒。
對麵是一個非常溫柔的女聲:“先生,我們有新開盤的房子,有興趣了解嗎?”
他沒好氣地回答:“沒錢。”
“我們招募群眾演員,假裝買房子的人,一百塊一天,包兩頓盒飯,有興趣麽?”
“這……好。”
李木子已經消失一段時間了,他的生活又回歸了沉悶。反正周末無事,掙點零花錢也好。他來到這個新開的樓盤,人滿為患,其中竟然有三分之二是群眾演員。他們臉上都掛著興奮而麻木的神情。
他們的眼神看起來十分眼熟。有點像他自己目前的狀態。
他如果有朋友,至於為了一點點錢做這種無聊的事情麽?
周六,他掙了一百塊錢。
周日,他又來了。
站崗期間,他看到樓盤附近有一個流浪漢躺在牆角裏曬太陽。流浪漢的眼神很空洞,眼神似乎在看他。這個流浪漢的臉十分對稱,胡子拉碴,頭發老長,竟然是尋人啟事上的範同!
他發現胡易道在看他,把眼睛瞥向別處。
胡易道想去問問他,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不過來看房子的顧客和演員實在太多,胡易道竟然擠不出去。隻好作罷。
樓盤很快銷售一空,真不知道現在房價這麽貴,竟然還能賣得這麽快。
周末下班早,他想去買條褲子。
他一個人來到江城最大的步行街,左看看又看看。不知自己要買什麽樣的款式,他缺少一個參謀。本來李木子會是一個良好的參謀,可惜她不見了。
周末的晚上,步行街非常熱鬧,人潮擁擠,人滿為患。互相依偎的情侶,結伴同行的少男少女,其樂融融散布的一家人。人越多,他越孤獨。
他想念李木子。他想給她打電話。
他終於有想打電話的人了。可惜她的電話已經停機多日。他再次猜測那個給他衝話費的人是誰。
他拿出手機照鏡子,發現他的臉竟然開始對稱了
他順著人潮緩慢前行。
突然,他看到黑壓壓的人群當中有一張長得非常像自己的臉。
實在太像了,仿佛是鏡子中的自己。
他的心猛然一驚。
這個人的臉不對稱。
他是獨生子女,沒有兄弟姐妹。親戚中也沒有跟自己長得像的。
他感到十分惶恐。他想去靠近這張臉的主人。這個人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他買褲子的念頭沒有了。他隻想找到這個人。
尋找過程中,他發現人群之中起碼有三張臉長得像他。
他不敢繼續找了。他想回家,他要離開人多的地方。
在步行街的鬧市中,也有尋人啟事。他沒有心思看它。
他逃跑似的回到家中。爸媽準備好了飯菜等著。
他吃完飯,上了會兒網,關機睡覺。
他跟父母沒什麽交流。
第二天,他七點半準時到單位。他每天這個點到。
領導薑贏看到他,驚訝地問:“小胡你剛才不是去買早餐去了麽?怎麽這麽快上來了?”
他很詫異:“買早餐?我剛剛到公司啊。”
薑贏笑道:“小胡,你很有幽默感嘛。”
他莫名其妙。
他來到自己的座位上。
同事問:“U盤呢?”
他又是一愣:“幹啥?什麽U盤?”
同事說:“剛才你說去買早餐,我讓你幫忙買一個U盤呀。我的優盤壞了。”
他心中的恐懼感又來了。領導和同事看到的那個“他”,是誰?是人群中那個長得像自己的人麽?
他陷入恐慌。
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沒人發現他的異常。
他的工作很器械,很重複。
很沒有意義。
下班回家。
爸媽竟然已經吃完飯,開始收拾碗筷了。
“老爸,你怎麽不等我吃飯啊?”他問。
“你不是吃了麽?說下去幫我買煙,煙呢?”老爸的聲音從廚房裏傳出來,有些陌生。
他的冷汗下來了。
那個人已經跑到家裏來了。
那個人見過他的父母。
他的父母以為那個人就是他自己。
“我剛剛下班回家啊。我還沒有吃飯”他的聲音蒼白無力。
“是不是最近壓力很大?精神恍惚了?注意多休息。”爸爸慈愛地說。
“知道了。”
他回到自己的房間。電腦上放著一部電影,被按了暫停鍵。他特別喜歡這部電影,看過很多遍。但是他昨晚睡覺之前,明明關了電腦。
那個人動了他的電腦。
晚上,他失眠了。失眠是非常痛苦的精神折磨。
他側著睡,聽到耳朵裏血液流動的聲音。
他躺著睡,聽到胸腔裏心髒跳動的聲音。
他腦子裏都是人群中長得像他的臉,那些冷眼看世人的尋人啟事,以及範同和葉靈絕望的神情和眼中的憐憫。
迷迷糊糊中,他總算睡著了。可是他又被說話的聲音吵醒。他仿佛聽到客廳裏父母在跟人聊天,笑聲連連。客廳裏傳來熟悉的聲音。那是他的聲音。
可是他在臥室啊!他沒有鬼壓床!他的精神和軀體都很自由,都很清醒。
他睜大雙眼。
他不敢開門去看客廳。他怕看到另外一個自己。
他熬了一整夜。
天終於亮了。
他去常去的早餐店。店老板停止手中的動作,充滿疑惑地看著他。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審視自己,他環顧左右。他看到早餐店裏坐著一個背影,特別像他。他鼓起勇氣走過去,這個人長得一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這個人正在慢條斯理地喝豆漿。
這個人看到了他,似乎很詫異。
“你是誰!你為什麽要冒充我!”他瘋了一樣,大喊大叫。
這個人繼續喝豆漿,微笑著說:“我是我啊!”
“放屁!我才是我!”他憤怒地把他的豆漿扔在地上。
店裏的所有人瞬間都看著他。
仿佛看神經病。
那個人趁機走了,不見了。
他猶自憤怒,渾身都在顫抖。
老板跑過來問道:“咋啦兄弟?豆漿不好喝麽?”
他冷靜下來,指著那個人剛才坐的位置,問老板:“他什麽時候來的?”
老板問道:“誰?”
他說:“就是那個我啊,長得和我一樣的那個人。”
老板微笑道:“你工作壓力太大,來,坐下來休息,今天豆漿我請。”
……
他去坐公交車,公交車站牌上範同的尋人啟事也不見了。現在是另外一張尋人啟事,是一個小孩子。
小孩子的臉同樣漠然。
來到單位,他看到那個人坐在他的工位上,正有模有樣地工作。他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他快步走過去,用力拍桌子:“你個王八蛋,你究竟是誰!為什麽要纏著我!”
這個人帶著令人厭惡的微笑,說:“我是我啊,我在自己的單位工作,有什麽不合理的地方?”
他聲嘶力竭地大喊:“這明明是我的座位!”他劇烈的反應引起了領導薑贏的注意。
薑贏從主任辦公室跑出來,看到他倆,十分驚訝,指著座位上的那個人對胡易道說:“這是你雙胞胎弟弟麽?怎麽這麽像你?”
“不是,他不是我弟弟,他在冒充我。我是真的,他是假的!我有工作證,他沒有。”他十分委屈,指著脖子上的員工牌說。
薑贏對他說:“小胡,我相信你。”他拍拍他肩膀,他感動得快哭了。薑贏對座位上的這個人說:“這位先生,請你先出去。”
這個人被趕走了。
他呆呆地坐下來。他的凳子被那個人的屁股坐熱了。他電腦上的報表被那個人完善了。他桌子上的資料被那個人擺放得整整齊齊。他桌子底下的垃圾被那個人清理得幹幹淨淨。
公司裏的人議論紛紛。他們反反複複提到精神病提到神經病提到心理醫生這些字眼。
他很憤怒。
他們在說他。他們覺得他腦子出了毛病。
他去上廁所。
他又看到了那個人。
那個人在鏡子麵前洗手。
廁所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鏡子裏也有兩個人。
他發現他的臉越來越對稱了。
“你,到底是誰?”他用盡全身力氣控製自己的脾氣。“你想幹什麽!”他還是忍不住吼了起來。他感覺他的嗓子出血了。他嚐到了血腥味。
那個人盯著鏡子裏的胡易道,平靜地說:“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他害怕那個人的平靜,他有些畏懼,他的音調降了下來:“我就是我,我是江城的我。”
“嘿嘿。你憑什麽證明你是你?你覺得你的人生有意義麽?你對公司有價值麽?你每天過一樣的生活,毫無新意。你每天的精神和思維和昨天毫無二樣,你把同樣的生活重複了幾百幾千遍。你沒有朋友,沒有知己,你對你家人脾氣暴躁,你對陌生人膽小如鼠。你這樣的人即將被取代。我就是來取代你的人。”
“關你什麽事!”他惱羞成怒,氣得滿臉通紅。
“我變成了你,我做得比你更好!你爸媽更喜歡我,我逗他們笑,我會收拾自己形象,我會給他們找兒媳婦兒,你什麽都不會,你隻會發脾氣,隻會惹他們生氣。我在單位創造業績,你隻會混吃等死!”那個人語速越來越快,笑容越來旺盛。
他胸口極其沉悶,低吼道:“滾!你這個假貨!”
他和那個人廝打起來。
他打不過那個人。他的鼻子上都是血。
那個人笑道:“沒用的家夥。”他離開。
他爬起來,收拾自己。他狼狽返回工位。誰知那個人已經坐在位子上了,正在和領導薑贏說些什麽。薑贏看到他之後大怒,喊保安把他趕出去。
他被單位拋棄了。單位認為那個人才是真的。
他回家。
那個人正在桌子上吃飯,身邊坐著一個長得像李木子的姑娘。
父母看到他,萬分驚恐,說:“你個假貨,為什麽要冒充我的兒子!我兒子那麽優秀,你這個垃圾!快滾”
那個人笑得很自然。
那個李木子笑得很嫵媚。
他被家庭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