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吻
所幸，他立刻就看到了離他不遠處的修複艙裏，歸一的身體漂浮在深綠色的修複液中。
安都從修複艙裏走出來，缺了一隻手臂讓他的行動變得有些笨拙。他捂著自己未來得及包紮的左肩，靠著歸一的修複艙席地坐了下來。
他的九九，又回到了他的身邊——安都仍然蒼白的臉上，微不可察的笑容忽然綻開，卻又轉瞬即逝。
他伸出右手，指尖隔著修複艙的透明玻璃在歸一眼尾的位置輕輕碰了碰，然後就站了起來。
他走到實驗室靠裏的儀器旁，啟動了智能醫生，他在手術類型版麵上勾上了緊挨著基因修複旁的“機械義肢”一項。
他要為自己的左手，裝一個純機械的義肢。
歸一是在安都適應性裝上他的義肢的時候醒來的，滿目的紅光並未從他的雙眼中褪去，反而有種更盛的錯覺。
他一睜開眼，就看到安都裸.著上身，滿頭大汗地端坐在椅子上，智能醫生正在為他的左臂裝上純鋼鐵的義肢。
反複矯正姿勢，模擬機械手臂運動方向，旋轉的力度適應，疼痛讓安都緊緊咬緊牙關，那些汗珠從臉上一路往下，又順著青年肌理分明的胸膛滾落下去。
正忍受煎熬的安都仿佛覺察到什麽，他往歸一的方向看去。
“哥哥，抱。”歸一躺在修複艙裏朝安都伸出手，他臉上笑意盈盈地朝著安都說。熟悉地帶著孩子氣的任性動作，連一貫的梨渦都沒有少。
安都定定看了他一眼，暫停了身後智能醫生的動作，他帶著滿身蒸騰的汗意，朝歸一走過去。
半跪在修複艙前的安都俯下.身，他覆在歸一上方，黑得不見底的雙眼，沉沉的目光從上往下一寸一寸掃過他的身體。
明明沒有觸碰到，卻仿佛被他的十指細細地撫過一遍。那樣溫暖，如此眷戀。
“哥哥，你沒有什麽話想對我說的嗎？”等安都的視線重新落回他臉上，歸一的雙手忽地緊緊攬住安都的脖頸，他貼在他的耳邊低聲說。
蒸騰的汗意，蓬勃的生命體，屬於安都的味道。
歸一緊緊貼著他的皮膚，眼底霎時漫上一片紅霧——從來沒有哪個人類像安都這樣，能讓他感覺到如此饑餓，隻要靠近，就忍不住想吃掉他。
但是現在的他除了雙手，身體已經完全僵硬了。
“歡迎回來。”安都配合著用膝蓋穩住身體，探下.身去。他的嗓音低沉沙啞，聽在耳朵裏有種格外的感覺。
兩個人貼得極近，彼此氣息交纏，再往前一寸，安都大概就要臉貼著臉栽到歸一身上去了。
“還有嗎？”歸一努力睜著的雙眼，紅光已經填滿了眼瞼最後一點空白，他的雙手緩緩地從安都的肩膀落下去。
就在這個瞬間，安都完好的右手穿過他的左腋，順著脊椎一路往上，最後停留在他的頸椎上。
一字不言的他五指伸開，輕輕托起在液體中沉浮的歸一，他俯下去，溫熱的唇毫無預兆地落在他的眉心。
溫熱的觸感從眉心一路向下，最後停在蒼白的唇瓣上，緊緊相貼。
湧入眼眶的墨綠色營養液因為姿勢的變化，爭先恐後地從歸一眼眶裏落下來，遠遠看去就像是一串串眼淚，染濕了他透明的臉頰。
明白安都做了什麽的歸一瞪大了眼睛，僵硬的麵龐忽然扭曲了一下，他露出個滿足的笑容。
緩緩闔上血紅的眼睛，他從安都的手中重新跌回營養液中，毫無預兆地陷入了沉眠。
他為了不讓安都死在沙灘上，強製開啟了主控係統，將整片南方大陸的智能和非智能一並接駁進入自己的世界，強迫它們對自己俯首稱臣。
然而巨大的信息量卻在瞬間衝擊著他遭受重創的信息承載中心，千千萬萬智能的人格不受束縛，肆無忌憚地侵占他的意識。
歸一能感覺到巨大的洪流衝毀了他構建的世界，嚴密的分流結構被斬斷，各色信息隨意填充，指令毫無作用。
加之劈哩啪啦的火光一刻不停地在脈絡中燃起，伴隨著小小的爆破聲，那是係統指令衝突導致的短路。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安都的指尖還滴滴答答淌著綠色的營養液，他維持著俯視的姿勢，半晌，伸手碰了碰歸一的臉頰。
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溫度。歸一的係統全盤崩潰，“腦死亡”的身體，隻能在營養液裏支撐兩個小時。
安都站起來，轉身走了出去。
他站在高高的朱雀頂層往下看，夾雜著冰雹的大雨中，團團星火從空中砸向地球，隔絕了視線的陰霾讓天地一片昏黑，光靠眼睛根本判斷不出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
一圈一圈圍在朱雀外的智能和各種機械，烏壓壓地鋪滿了視線所及的地方。它們黑沉沉的站立著，沒有一絲光透出來。
安都凝視了片刻，他黑得不見底的瞳孔忽然冒出一點燭火一般的紅光，那豆燭火跳躍了幾下，就消失在他的眼底。
朱雀下的三架智能機甲忽地抬起頭來，它們的眼中紅藍兩抹光亮一閃即逝，隨即朝著一個方向飛去。
還在做夢的淩飛就這樣被三架機甲“請”到了朱雀上。
“我還以為這次能趕上給你收屍了。”淩飛看到安都，先是被他的獨臂驚了一下，隨即立即嘲諷地道。
他總覺得自己會腦袋抽筋一頭紮進亂流區，其中一定有安都搗的鬼，雖然他一進去就被一架無人機的維度光束抓住，塞到了飛艇裏。
安都已經在那等了他很久了。無人機需要人操控，並保證不被別人發現，畢竟這是他們最後的一張王牌。
“恩。”安都應了他一聲毫不介意地轉身，他把淩飛帶進那間實驗室，頂級防禦的隔離門隨著他們進入，立刻關閉。
一踏入實驗室，一架巨大的修複艙瞬間映入淩飛眼簾，那是專屬於歸一的修複艙，裏麵已經蓄滿了綠色的修複液。
淩飛剛剛被安都的那個“恩”字噎了一下，他沒好氣地甩了甩自己被雨水打濕的長發，剛想開口把人嘲諷一遍，在看到歸一的瞬間就閉了嘴。
“你打算這個時候使用培育原液修複他的身體？”淩飛敏銳地問。
安都點了點頭，他毫不避諱地當著淩飛的麵取出了培育原液，盛放在小匣子裏的培育原液閃耀著動人的光芒。
淩飛盯著安都手心的培育原液看了許久，才舍得抬起頭來。
他忽然勾起唇角露出個妖冶的笑容，好看的手指點了點安都手中的培育原液說：“你就不怕我把它搶走了？就憑你現在的身體狀況，”淩飛輕飄飄掃過他的斷肢，“肯定是打不過我的。”
“你舍不得讓那個人做小白鼠。”安都掌心一翻，把培育原液握在手心，他說完轉身朝歸一走過去。
淩飛好看的眉毛皺成一團，不情不願地跟著上前。所以說，人不能有弱點，一旦有了那麽你離輸也就不遠了。
你會為了他一再放棄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一次一次，隻願他生生世世好。
“那你找我過來，是來見證奇跡的？”淩飛站在歸一的修複艙旁，雙手環胸，瞥了一眼裏麵的人。
也不知道這個人——暫且稱為人吧——到底哪裏好，值得安都幾次為他出生入死。
“不，”安都的右手穩穩的把培育原液倒入修複艙中，淺綠色的修複液瞬間沸騰，頃刻液體就變成了暗沉的墨綠。
“如果我醒不過來，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安都把剩下的培育原液放到淩飛手中，他墨色的瞳孔，星星點點的紅光迫不及待地跳躍閃爍。
“你什麽意思？”淩飛一把拽住安都的右手，他想湊近去看安都的眼睛，卻被安都一個反手滑脫出去。
在淩飛反應過來前，他轉身從容不迫地躺進了歸一的修複艙中。
“把歸一送到帝都。”隨著修複艙的迅速封閉，後知後覺撲過去的淩飛隻來得及聽到安都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