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菲林小鎮
“哥哥，我們可不可以……”一手拽著安都常年不離身的包，歸一在踏出人造森林前，忽然低聲說。
隻是話隻說到一半，他就停了下來，有些決定，並不是通過挽留就可以改變的。
安都被他拽得停下腳步，他側身伸出手摸了摸歸一的發頂，牽著他走了出去。
他必須要回一趟安家。
歸一被他牽著，良久，他才低著頭，發出一聲低低的笑聲。
即使他再重要，和安都的關係再好，也始終比不過人類的血緣牽絆。
他們從家裏出來是打著尋找“鑰匙”的目的，一路上想停在哪兒就停在哪兒，回去的時候卻不能如此散漫，從瓊州回到帝都，其實不過半個小時的超音速罷了。
安都並沒有選擇最快的航線，他買的票需要三天才可以回到帝都，中途每站隻有一個小時的車程，然後剩下的都用來休息。
即使這樣，安都的臉色也迅速衰敗下去，以至於他們的第一站，就被迫停在了一個不大卻很有情調的小鎮上。
整個城鎮都模仿了西方的建築風格，尖頂的教堂一般的建築，豐富多彩的顏色處處透露出一種浪漫的情調。
“歡迎你們來到菲林小鎮。”有著一雙藍眼珠的女主人把家借給他們住宿。
歸一和安都住樓上，因為韓曉莫名的深得女主人的喜愛，所以陪著住在一樓。
“我有一個女兒，和你一模一樣。”女主人屈膝，視線平視著韓曉溫和地說。
雖然韓曉並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想表達什麽。
直到晚上這家黑眼黑眸的男主人帶著孩子回來了，韓曉終於見到那個和他“一模一樣”的孩子。
“哥哥，我叫娜莎。”比他還小的女孩子，有著一頭海藻一般的天然卷曲的頭發，她牽著她爸爸的手，眼睛彎彎地對他說。
韓曉看到她，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一種遇到同類的欣喜感覺，和他第一次見到歸一，就忍不住想哭一樣。
女主人沒有撒謊，他們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因為他們的身體裏都曾經有過一枚芯片。
“你好……”韓曉盯著地板，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才好。
“娜莎一出生就這樣，鎮子上有很多這樣的孩子，他們都是從別的地方遷居過來的。”
晚餐時間，女主人摸了摸自己孩子的頭發，對捧著一碗飯整晚都神色不安的韓曉輕聲說。
“……有很多嗎？像我這樣的。”韓曉問。
他的語氣並不怎麽堅定，眼神卻牢牢鎖住女主人，固執得都不肯眨一下。
“可憐的寶貝，我看得出你不是一出生就這樣。上帝啊，你到底經曆了些什麽！”
男主人麵不改色地繼續吃晚飯，女主人的目光飄到安都和歸一的身上，那明晃晃的譴責幾乎能讓臉皮薄的人燒起來。
安都和歸一原本隻是默默地扒飯，這會兒卻是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異口同聲地說：“撿的。”
韓曉居然大大方方地點了點頭說：“嗯！”
“咯咯咯~爸爸媽媽也說我是撿的！”娜莎卻高興壞了，她始終以為隻有自己是被撿來的。
兩個家長的臉色，五彩斑斕。
安都和歸一：……
他們住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據說是這個小鎮一個非常重要的日子，女主人執意挽留並決定帶著四個孩子上街。
即使安都已經強調過自己早已成年，但女主人顯然是不信的。
菲林小鎮並不是很大，女主人牽著韓曉和她的女兒娜莎走在前麵，安都和歸一隔著一段距離跟在後麵。
沒過多久，大家就被人潮擠散了。
安都毫不在意，他緊緊牽著歸一慢慢挪動，沒過多久，他們就知道了這是一個怎樣的節日。
和平日。
菲林小鎮，是一個人類和智能混居的地方，混居的意思是——他們像人類一樣，或者和人類一起，組建了自己的家庭。
所有的人都以為智能體內的芯片是最近才開始變異的，事實上它們早就悄悄地開始了。
這種變異，也包括了人類在內。
安都抬手扶了一把被人群擠得一個踉蹌，險些就要摔倒在他腳下的孩子，小男孩驚呼了一聲伸手扶著他的腿，片刻後，抬頭衝他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兩眼彎彎，毫無陰霾。
歸一微微側首看了一眼安都，他的哥哥神色平靜，這樣的景象好像並不能觸動他分毫。
並不寬敞的街道在今天這個節日裏，複古了千百年前人類的交易習俗，大家都將小玩意兒擺在地上，享受著砍價帶來的種種意外驚喜。
他們走到一處展示手工精致機器人麵前，歸一就停了下來。
一群半大的孩子圍在展示台旁邊，上麵都是他們自己組裝的微機器人，最大的都沒有超過一隻手掌，最小的隻有拇指高。
這類純機械，是沒有智能的。
歸一拉著安都站在一群小屁孩中間，看得饒有興趣。那些五顏六色的小小機械執行著主人設定好的程序，模擬人類生活場景。
一個紅色塗漆的小機器人托著盤子走到安都和歸一麵前的展台邊緣，大概是它的主人在組裝方麵還不是很熟練，膝關節的地方有點兒鬆，它一轉身就摔倒了。
安都比歸一更快的伸出手，他熟練的拎起小機器人重新組裝了那條腿。放下去的時候，他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歸一忽然覺得自己的膝蓋熱了起來。
小的時候他的動作並不像同齡人類那樣靈活，他有一段時間，總是走著走著就會同手同腳，然後摔得很難看。
等到長大一點兒，跟著安都一起訓練的時候，他受傷更是家常便飯。
這跟能力沒有關係，純粹是他有一具太過脆弱的身體。
從小就不愛說話的安都為他處理傷口的時候，也總是這樣，用不同於他的，屬於人類皮膚特有的溫度，在他受傷的地方，輕輕摩挲一下。
那個時候，身體判斷的疼痛指數總是會降低一個等級，即使那對傷口沒有任何修複作用。
他的係統錯誤警報，大概也是從這個動作開始的。
安都把紅色的小機器人放回去，小小的家夥在原地轉了兩圈，然後重新走到展台邊緣。
它趴在比它高的欄杆上，向安都伸出了手。
安都看了它一會兒，伸出了一根手指。它便心滿意足般緊緊摟住那根手中蹭了蹭，席地坐了下來。
幾乎立刻的，展台上的機器人都停下了它們的指令，踢踢踏踏動作笨拙地向著安都湧了過去。
不過眨眼間，安都的手臂上就掛滿了大大小小的機器人，至於那隻紅色的小東西，早已經爬到安都的頭頂上，牢牢守著自己的地盤。
“哇，快看！”
“真是可愛的孩子。”
“啊，連我的機器人都叛變了！”
“我的電子寵物啊喂，你也要過去？！”
擁擠的街道，安都被機械和一群孩子重重包圍在中間，外圍的人群發出善意的驚呼，不時爆發出羨慕又爽朗的笑聲。
九月的風微涼，清晨的陽光帶著溫和的溫度輕輕籠罩著他，垂下的眼眸裏，飛快地閃過一抹溫柔。
安都微微偏頭看著歸一，眼睛幽深得令人不敢直視。
歸一狠狠地抓著自己的衣角，他的視線停留在自己的腳尖上，沒有抬頭。
緊張，害怕，羞怯。
係統警告提示音瞬間在他的腦海裏炸了窩，一連串的錯誤提示和建議刪除存檔刷屏而過。
再這樣下去，他的係統就要崩潰了。
無論人類進化到什麽程度，總有幾樣是無法控製的，就像現在，他可以不抬頭，但是卻沒有辦法阻止自己的“意識”不散發。
但是，那僅僅隻限於人類。
他不是。
重複，是否刪除異常存檔？重複，是否刪除異常存檔？
是。
一瞬間，世界變得異常清靜，好像有什麽硬生生地從身體裏被抽離了出去。
歸一閉起眼睛，薄薄的眼瞼下眼球輕輕顫動。
“九九。”安都把小機器人一個一個放回展示台，他伸手碰了碰歸一的臉頰。
咚——咚——咚！
那一刻，仿佛有什麽界限被打破了一樣，整個世界又重新回到了他身邊。
警告！信息異常，無法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