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州之殤(四)
陣前,五軍足足上萬騎兵向著東門馳騁。許多長槍上綁著三角形的小旗,被風吹得高高揚起。
士卒們嘴裡齊聲呼喊的不是「殺啊」、「沖啊」之類的詞,而是喊道:「降者不殺,還發糧食。」
這話好似比擲彈筒威力更大,讓得城內的元軍有些騷動起來。現在糧食對於元軍士卒來說,簡直比那金銀還要更具誘惑力。
有不少人眼中已是餓得直冒綠光,聽到這句話,情不自禁就往城外挪動步伐,好像城外有金燦燦的雞腿在等著他們似的。
「敢投降者,斬!」
如果不是城門處的監軍大聲呼喊,將他們喝住,這些士卒怕真會如行屍走肉般走出城去。
而即便有監軍呼喊,也仍是止不住有些人眼神蕩漾。
太餓了。
人餓到極致,有時候連倫理道德都會喪失,更何況所謂愛國大義。有些元軍已經顧不得什麼打仗不打仗,滿心只想把肚子填飽就好。這些天來,城裡能夠吃的東西都被吃完了,就差沒有吃人肉,還有軍中嚴令不得宰殺的戰馬。
在這個年代,軍中戰馬看得比士卒的性命更為重要。
阿裏海牙在城頭聽到宋軍口號,心中大罵宋軍無恥,嘴裡連喊:「擋住他們!擋住他們!」
城門沒了,但他們還有數萬兵卒,未必擋不住宋軍。不到絕境,阿裏海牙也捨不得棄城,他心裡很清楚,宋軍兵精糧足,若是棄城而去,他興許有活路,但是麾下將士絕對會損失不少。
嗖嗖連響,等到宋軍騎兵離城池不過三百米左右,城頭上有弩箭齊發。
城頭上都是阿裏海牙所倚重的親信將領所率兵馬,他們的忠臣度卻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們受到阿裏海牙偏愛,雖然軍中幾近斷糧,但餓肚子的極少。
數百個弩基中,同時有數百桿如長槍般的弩箭疾射而出。
這些弩箭都帶著極大的力道,射到宋軍的騎兵大陣里,能將披著甲胄的戰馬都射穿。
第一輪弩箭過去,宋軍前排騎兵中有數百人人仰馬翻。
但這並未能阻擋騎兵的沖勢,仍是以極快的速度向著城門處衝去。
趙洞庭在車輦上用望遠鏡看到這幕,眼角微跳,心裡疼痛。這些騎兵,可都是他的精銳。
他的兵馬是從碙州時起慢慢發展起來的,其中滿含著他的心血,實在個個都是他的心頭肉。
但此時軍中僅剩下幾發炮彈,他並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讓士卒強行攻城。
他甚至想回到車輦里去,不再觀望戰場景象。但是,局勢瞬息萬變,他又擔心出現什麼亂子。
又硬撐過兩波弩箭和漫天箭矢,騎兵付出不少代價,終於衝到城外護城河前。
「駕!」
有駕馭著戰車的士卒直直揮鞭將戰馬趕到河裡,連帶著戰車都滾落到護城河裡去。這些戰車都是經過趙洞庭改造,特意用來對付護城河的。戰車頂上乃是以鋼鐵鑄造而成的平板,十餘輛戰車滾落到河裡,很快便將城門前的這段護城河都填滿。
岳鵬仍是沖在最前,手中銀槍接連撥開射到近前的箭矢,大聲呼喊:「入城!入城!」
那些隨著戰車跌落到河裡的士卒從水面下冒出來,但還未來得及爬上岸,就都被元軍的箭矢射死。
一朵朵猩紅的血水在渾濁暗黃的河水中忽地騰散開來。
沖在最前的侍衛馬軍銀鱗甲閃閃發光,率先跟著岳鵬入城。戰馬蹄下馬蹄鐵踩踏在戰車的鋼板上,發出叮叮噹噹的金鐵相交聲,密密麻麻,數騎並列,前仆後繼湧入荔浦縣城。
城頭上阿裏海牙不斷呼喝,「殺!給我殺!」
元軍箭矢、滾石、火油等當真如大雨傾盆般往城下宣洩而來。
饒是侍衛馬軍頗為驍勇,穿戴的魚鱗甲也是以趙洞庭的新型冶鍊法鍛造而成,防禦力極強,但也在這城頭前折損不少。魚鱗甲擋得住箭矢,卻是擋不住滾石和火油。許多士卒被砸得頭破血流,鮮血從頭盔中流淌出來,也有的被火油點燃,瞬間便被火焰包裹,發出慘絕人寰的嘶喊聲。
城門裡頭,是元軍的刀車,橫貫著將整個城門都堵住。刀車前的刀刃足足有兩米多長,明晃晃閃著寒光。其後,是齊整的盾牌兵,層層疊疊,足有數米。再后,則是密集的弓箭手,不斷往城外放著箭。
饒是以岳鵬的身手,也沒有能耐將箭矢全部撥開,胸膛處插著兩支箭羽,兀自還在震顫。
索性魚鱗甲極為堅韌,冶鍊技術遠超元軍箭矢,是以這兩支箭矢入肉很淺,要不然趙洞庭怕得痛失大將。
有侍衛馬軍衝到刀車陣前,連人帶馬都被刀刃貫穿,鮮血四濺。
「啊」
岳鵬大吼著,到刀車陣前,忽地提住韁繩。
他座下戰馬猛地跳將起來,竟然從插有四層刀刃,將近一米半高的刀車上躍了過去。
這簡直都不能算是刀車了,說是刀牆也無妨。
然而,岳鵬的戰馬雖然越過第一線刀車,卻最終難免被第二線刀車貫穿。
這匹馬連嘶鳴都沒有來得及,被數把刀刃貫穿后,立時斃命,只有眼角好似有馬淚滑落。
誰說動物不通靈?
軍中戰馬和將士們出生入死,他們之間總是有些難以言喻的感應。
岳鵬早知曉愛馬無法倖免,眼睛通紅,在戰馬被刀刃貫穿的瞬間,雙腿蹬在馬鐙上,整個人飄身而起,撥開面前的箭矢。然後雙足剛剛落在刀車上沿,銀槍掃過兩個持著刀車把手的元軍喉嚨,踏著刀車大步往後頭盾牌兵殺去。
「殺啊!」
那些侍衛馬軍士卒沒有他這般的身手,卻只能以戰馬血肉抵擋元軍刀車,驅馬直直撞在刀車上。
只是短短的不到兩分鐘時間,刀車陣前便有數十匹戰馬倒下。
那些刀刃都插在這些戰馬的身軀里,再也無法形成殺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