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家宴
午睡過後就有公公前來告知晚上家宴之事,打發了以後我梳洗一番,心中仍是不安,遂去找父親,晚上的家宴他也會去,還是先得告訴父親,讓父親心中有所準備。
到父親屋中,羽夫人抱著念兒坐在床邊的雕花靠椅上,父親臥在床上,半起身子靠在軟枕上,床邊還放著一隻空碗,碗底有著灰褐色的液體,應該是羽夫人剛剛服侍父親用過藥。
父親的手中捏著一張小小的紙條,麵容凝重,我遂心中一緊。念兒一瞧見我忙抱歉著喊道:“姐姐,對不起,我剛一回來就被母親抓住了,大哥哥寫給你的紙條也…”她委屈的伸直胳膊,指著床上的父親。
我關住房門,上前兩步,邊道:“父親,我正欲來跟您說此事…”
父親擺擺手,將紙條遞給我,是李承德的筆跡,上書:已曉,會做準備,勿掛,保護自己。
不知為何,每當知曉一點與他有關的的事情,我的心都會莫名的一動,好似心中的某根弦被人突然撥弄了一下,我捏著紙條的手輕輕顫抖著。
羽夫人知曉我們有話要談,自覺的領著念兒到門口的院子裏玩耍。
我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告訴父親,父親凝視著李承德寫給我的紙條久久不言,最後將紙條遞給我,似隨口道:“將它燒掉吧,既然太子如此說,想必他會做好應對之法,我們等會好好配合他就行。”
“是!”我答著,聽話的將紙條燒掉,卻一邊偷偷覷著父親的神色,他微微閉上眼,似乎在小憩,蒼老的麵容上溝痕壑壑,因病而消瘦的臉龐上皺紋尤其明顯,上麵遍布的依稀還有不少傷痕。
不管怎麽說慕容殷也是他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父親戎馬一生,對朝廷忠心耿耿,不想自己的兒子卻狼子野心,要謀反叛變,不僅搭上他自己的身家性命,還要賠上慕容將軍府幾世的名聲,叫父親怎能不心痛。可是事情發展到如今的地步,莽撞的去勸慕容殷和姬夫人隻會打草驚蛇,對哥哥和李承德極為不利,除了先將他們抓住,也別無他法。
家宴就設在夕望亭,夕望亭建在荷花池中央,本就是專供皇上賞荷所設,六方圓柱雕刻遊龍飛鳳,精雕細琢,玲瓏瑩徹,神靈活現。正中擺金龍大宴桌,麵北朝南,帝後並肩而坐。
皇上著一身寬祍儒袖的赤色緙金袍,姿態隨意的坐在蟠龍雕花大椅上,麵容稍有些蒼白,長久的病痛折磨令他有些疲憊,不過今日看起來精神頭倒是極好,始終淡淡笑著,尤其是在視線掃到父親身上的時候,兩人的視線碰撞,爍爍生光,似乎有著常人難以比擬的默契和感情。他們兩人共同經曆過那段往事,早已建立起深厚的友情,又同是失去心愛之人,此刻患病也仿佛是商量好一般,如此之情之境,非常人能比擬超越啊。
皇後珠冠鳳裳,打扮得極為莊嚴,眉目端然坐於皇上身側,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慈容微笑。隻是不知是否因為我心中知曉今晚即將發生的事情,我總覺得她今日的笑容似乎隱隱帶著幾分緊張,還有從心底散發出來的難以壓抑的高興。
入宮二十幾年,皇後一直沒有得到過皇上的寵愛,不知為何始終也未曾誕下一兒半女,膝下就隻有李承德一個養子。皇上雖然對皇後客氣尊重,但也總隻是淡淡的,像是完成一項任務般沒有絲毫真心。
我移開視線,瞧著湖中開得正豔的嬌豔蓮花,心中黯然想著,似乎後宮之中的女子大多都沒有什麽好下場,被皇帝寵愛的,免不了被人殘害,最後連性命都都難保,不被寵愛的就被人欺壓著,艱苦地或低聲下氣的拜在別人的腳下求生活。以後李承德也是要當皇帝的,到時候我又能與她們、與姑姑有多少不同?
我搖搖頭,今後的生活誰說的好呢?以前我以為自己要在和鳴坊當一輩子的丫鬟,後來卻被雲戟帶回東宮,當成了假冒的太子妃,然後想著等找到殺害真正太子妃的凶手就能遠走他方,過上安穩舒適的日子,誰知道我又愛上了李承德…這一連串的事情哪裏是常人能夠想象的?還不如先過好當下,守護自己身邊的人最為重要,尤其是在此時生死攸關之時,去想以後的生活是在是杞人憂天。
皇上之下,自北向南,東西相對分別放近支親貴、命婦和妃嬪的宴桌。宮規嚴謹,親貴男子非重大節慶宴會不得與妃嬪見麵同聚,隻是皇上患病,對宮規極佳放鬆,下了聖旨,大家也就不拘禮了。
帝後的左手下是親貴與女眷命婦的座位,一列而下分別是太子李承德、大皇子、三皇子陶山、六皇子、八皇子,然後是一眾王爺,再是我們慕容一家,其他官員一例排在我們身後。
李承德穿著玄衣,端身坐於皇上左手邊,氣度華貴,豐神朗朗,比起往昔更多了幾分威嚴的帝王之氣。如今他不僅身居太子之位,還執掌朝政,代皇上料理國事,想必再過不了多少時日,這天下將是他的了。
他的身後是王初晴、柳雲裳並立而坐,聽說她們二人又進了位份,太子妃則以身體抱恙為由,一直瞞著大家不見人影。
李承德與皇上正談論著什麽,麵容冷淡中帶著幾分敬畏,眼神微轉,正好與我四目相對,目光瞬間變得溫柔,微微的笑著,微不可見的對我點一點頭。
我朝他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眼角瞥見下方的陶山正雙目炯炯的盯著我,遂趕緊轉移視線。
大皇子的母親曾經也及至妃位,後來聽說是犯了殺人的罪行,被罰三尺長綾自縊而死。此事牽連大皇子失寵,之後大皇子自請駐守邊關,常年難回京城一次,此次聽聞皇上久病不愈,這才趕回京城,不過我瞧著他雖一身硬朗之氣,不似不中用之人,卻總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似乎對京城的事情毫不關心。
三皇子原名叫李承賢,陶山不過是他的化名,他的母親淑妃姓陶,又排位第三,想來是此意吧,可惜他渾身的氣質張揚羈傲,絲毫配不上他名字中的賢字。宴席間他除了與人攀談,時不時總要笑意盈盈的瞧我幾眼。
我心中微動,之前隻把他當做喜歡慕容馨寧的人,心中生厭,對他自然也毫不客氣,可正是因為不客氣,反而與他越來越親近。自從知道他就是隨風以後,我對他的感覺就不一樣了,並非是對李承德那般日牽夜掛的感情,而是像對哥哥一樣,不想他傷心難過,想跟他分享讓我開心的事情…隻是他似乎並不如此。
六皇子從小病弱,身體瘦的隻剩一幅骨架子支撐著暗紋黑衣裳,身後的家眷也隻是平常官員家的女兒。八皇子尚還年幼,一臉稚氣,不過他極為崇拜李承德,總是唯他馬首是瞻。皇子的成活率極少,上一代太上皇二十一位皇子最後僅剩六位,當今皇上有十二位皇子,如今也僅剩這幾位。
我心下微微發涼,似乎彼時才真正明白皇家的血腥,禁不住毛骨悚然。
帝後右邊第一席坐著淑妃,瞧見淑妃我便恍然大悟為何陶山跟李承德同為皇子,卻相差如此之大。淑妃本就豔美,穿著緋紅秀大朵牡丹的宮裝,一色的嵌寶金飾,珍珠翠玉,赤金燦爛,襯得整個人神采奕奕,尊貴無比,一旁的皇後與皇上坐於旁邊都黯然失色,仿佛隻是她的陪襯。
她之下再就是一應的妃嬪、公主,或嬌豔無比、穿著華飾,或者平平無奇,素雅安靜,看來皇宮中人真是不可一概而語。
眾人互相寒暄、說笑燕語,也是好不熱鬧。父親重病之中親自到雙溪鎮尋我,雖然行事低調,也難逃有心之人的眼耳,更何況十幾年前慕容老將軍丟失小女和愛妻也並非隱秘之事,所以慕容老將軍尋回失散愛女的消息早就不脛而走,自我出現在宴席之中,就已經有不少目光膠集在我身上,宴席剛剛開始時皇上又特地提醒,賞賜我不少珍奇古玩,令我更加惹人注目了。
案上名酒炙熱,臘味野珍,亭角箜篌悠悠,席間舞女翩翩起舞,微風拂簾,荷味馨香,令人心曠神怡。已經有不少人端著酒杯向我舉杯,陸續還有人走近寒暄幾句,都是些大臣的家眷女兒。哥哥世襲大將軍之位,作為他的親妹妹,自然會有不少的人攀結,縱使我最討厭這種攀岩附會之事,此時也難免忍著,對她們笑臉相迎,此時的我,已然不是當初孑然一身的依依,我有哥哥,有父親,有李承德,有了許多要守護的人,就再由不得自己任性妄為,這便是有得必有失一言之故吧。
宴過三巡,我麵前第二壺“梨花白”已空,我亦覺著雙頰燙如火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