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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往事(一)

  我心中不免失落,眺望著他的宅邸,不知該如何是好。經過一番掙紮,許久以後,我還是站在了宅邸裏麵,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我再見慕容老將軍他已臥病在床,半年前還炯炯有神的雙眼也已經深陷渾濁,一身筋骨亦鬆垮無力,雖看上去仍舊很有精神,但卻總給人一種燈枯油盡之感。


  瞧見我來,他立刻掙紮著吃力地從床上坐起來,韓副將連忙上前在他身後墊上靠枕,扶著他靠在舒適地軟枕上,僅僅這一個動作已經讓他氣喘籲籲,急促地喘著氣息。韓副將一麵幫他整理錦被一麵語有擔憂地朝我道:“將軍身患重病,恐怕時日不久了,還請小小姐多多體諒。”


  我咬著下唇,慌忙點頭。其實在來之前我心中還是有些不平的,他將我弄丟了,十幾年也沒有找到我,等到我以慕容馨寧的身份出現在他麵前時他分明已經認出我,卻不認我,即使在我家後麵建了一座宅邸也不肯親自到我家見我,這並非隻是他的一個行為,更代表著我在他心中的地位和所占的分量。


  而且他對慕容馨寧的好實在令我嫉妒不已,在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前我還僅僅隻是羨慕異常,然而等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將自己與慕容馨寧站在同一位置上作比較,我心中實在是無法保持平靜無瀾。


  其實說到底,我終究是害怕,害怕我對我的這個親生父親來說一點兒都不重要。


  “他這是患的什麽病,半年前不還是好好的?”不知不覺我的聲音竟哽咽了,一張口,眼淚也忍不住盈滿眼眶。


  韓副將擔憂地瞧一眼將軍,稍稍搖頭道:“還是讓將軍自己跟您說吧,一會兒少將軍也會到。”語罷,兀自恭謹地立在床尾,目不斜視,再不言語。


  床上老將軍稍稍有所緩和,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眼中充斥著一種懷念的神情,就像俞大娘凝視玉佩的神情,好似透過我在看一個思念已久的故人,麵容上滿是溫暖的寵溺的微笑。


  而我卻是極不習慣這樣的眼光,微微垂了頭,道:“將…將軍…”


  眼底他隨意搭在床邊的一隻略顯枯老的手極大的顫動了一下,我以為他的病發作了,慌忙抬起頭,正撞進他滿是受傷和傷愁的眼中。


  “你…不願意認我這個父親嗎?”這個奔馳沙場半輩子的人、鋼骨筋筋的堂堂一國大將軍,此時竟像一個在大人麵前要不著糖的孩子一般難過和委屈。


  可是在我的記憶裏,“父親”這個稱呼從來沒有存在過,隻有在恍恍惚惚的夢境裏,似乎有那樣一個身影,又高又大,將我擱在他的肩上,我就可以看得好高好遠,而並非眼前這樣…


  我的手指絞著衣角,低垂著頭,眼珠四處亂瞧,並非不願意叫他,隻是這個詞在我的心中實在太過陌生,以至於讓我難以啟齒。


  “罷了罷了….”須臾,他深沉的長歎一口氣,用手撫著胸口,似乎極為難受,“你若是不願…也不怪你,畢竟當年是我的錯…才讓你們娘倆流落民間,最後…造成如今這種局麵…”不知道是因為傷心悔痛還是病痛折磨,他的話斷斷續續,聲音也充滿難過的悲傷,那份悲傷好似已經沉浸了好多年,就像陳年老酒,充斥著濃厚的悲痛。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這是我現在最介意的,它決定了我現在究竟要怎麽麵對他——我的父親,將我遺落在民間十幾年的人。


  他沉默了,海風溫柔地吹進房間,鑽入鼻腔的卻是濃濃的苦澀的中藥氣味,深藍的錦帳迎風輕輕飄蕩,這樣安靜的時光,去世極為難熬的。


  “當年…當年是我的錯…”他的聲音帶著悔恨般的歎息,緩緩閉上雙眼,好似這樣就可以回到當時…


  “你的母親,是當朝的安寧公主,是皇上同父同母的親妹妹,他們兩兄妹的關係一直甚好,皇上還隨她的意願將她嫁與當時初當將軍的我,隻因為我們情投意合,兩相愛慕,也因此,皇上得罪了當時向我朝求和聯姻的月廖國。”


  “你的母親調皮愛玩,總是喜歡偷偷跑出皇宮,在街上閑逛玩耍,還喜歡行俠仗義,總免不了惹事。皇上擔心她的安危,就派些侍衛明著、暗著保護她,可她最厭煩的就是被人這樣跟著,”慕容老將軍無奈的笑了笑,“她說這些人就跟木頭人一樣,無時無刻跟著她,又一聲不吭,無聊死了。所以她總是想著法兒擺脫他們,這些侍衛也真是笨,總是很輕易地就被你母親給擺脫掉了。”


  “那些侍衛本來就很笨!”我咕噥著,李承德的東宮裏麵有那麽多羽林軍我又不是沒有領教過,哪一個不是耿直的跟個笨牛一樣,連雲戟都不例外!

  他的眼睛忽然有了異樣的光華,仿佛一下子精神奕奕起來,瞧著我悶悶地笑著,笑了兩聲又不禁忍耐著咳嗽起來,韓副將幫他順了順氣,他才接著道:“皇上沒辦法,隻能讓我們這些將軍、禦林軍首領、羽林軍大將軍輪番保護。湊巧的是,我家的小妹芋兒也愛四處瞎逛,隻是她自小學武,又自小跟著我們一家見多識廣,我們家倒也放心,可是這兩個女孩子不知道如何湊到一起去了,每日在京城鬧得天翻地覆不算數,還謀劃著要出京城去更遠的地方…”他越說越開心,那些遙遠的記憶中的幸福仿佛又重新湧現在眼前。


  “那後來呢?”我亦輕鬆的笑了,如此聽他說話,好似自己也變成一個小女孩,趴在床頭聽一個父親講睡前故事,這個故事還是與自己的母親、與自己息息相關。


  我的母親,我也不記得她的模樣了,隻能偶爾在夢中夢見一個溫柔的懷抱,將我環在懷裏,她哭著往我的懷中塞進那塊祥雲雕飾玉佩,她的臉是模糊的,隻有那塊玉佩清晰無比,每當我看到別的孩子有爹娘疼愛,哪怕是對他們訓斥責罵,我難過了,就會拿出這塊玉佩,細細地看、撫摸著一遍又一遍。有時候我也會在溪邊照著溪水,透過自己的這張臉想象他們的模樣,父親應該是有陽剛之氣的,麵容剛毅,而母親應該是溫柔如水的吧…


  然而聽慕容老將軍所言,母親還真不是,可我一點也不討厭,反而由衷的喜歡。


  “結果啊,結果當然是被我和皇上給攔下來大大的訓斥了一頓,”他笑著,低沉醇厚的嗓音透著無限的溫柔:“她們兩個人不服氣啊,還插著腰朝著我們大聲嚷嚷,‘你們看看,在京城堂堂天子腳下就有這麽多不平的惡事,其他地方自不必說了,你這個當皇帝的和當將軍的都不管,那就隻好我們來管啦!’然後皇上也生氣了。你想啊,說皇帝不管惡事,有哪個皇帝聽了不會生氣?”


  “那皇上懲罰他們了?”


  他笑著搖搖頭,“沒有,皇上最後決定微服出巡,因為他覺得安寧說的很對,他的子民受苦,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微服出巡雖然不能將惡人惡事悉數解決,但是總可以解救部分百姓於水火,如此他也稍稍心安些。”


  “後來我們四人便時常一起往外跑,有時候去的遠,皇上就會帶上幾個禦林軍,若是去的地方近,也就我們四人…”他微微喘了喘氣,慢慢喝掉我給他遞上的茶水,才接著說道:“漸漸地,我們四人感情越來越好,年輕氣盛,情愫暗生。沒過幾個月芋兒就被皇上召進宮,敕封為芋貴人,正六品,那可是誰都求不來的待遇啊!然而不止如此,僅僅一個月她又被晉封為正三品,芋貴嬪。越級進位本就是無比的殊榮,皇上卻絲毫都不在乎,在她誕下皇子以後又被晉封為貴妃,她在後宮的威風和特殊待遇可想而知。”


  他停一停,擺擺手,“當然,這些都是後事。皇上與芋兒成親了,我和安寧也日漸修好,隻等一封聖旨為我們賜婚,就在這時候,鄰國的月廖國突然向我們求和聯姻,其求的聯姻之人就是安寧,而且非她不可。原來,月廖國的大皇子周遊列國,路過我朝京城,有一天正好瞧見安寧在街上行俠仗義,被她的英姿所吸引,此後就一直念念難忘。”


  “月廖國與我國實力旗鼓相當,為爭奪土地世代交戰,而此次月廖國的大皇子不惜放下身段求和交好,並保證隻要我朝願以安寧作為聯姻之人,他們將停止邊疆之戰,保兩國邊土人民一世安寧,而且他們的大皇子將親自到我京迎親,可見其對安寧的看重。當時朝野上下附和之聲四起,當然也有人覺得我朝實力強大,兵強力壯,不必向他們示好,就是主和派與主戰派相互爭吵。可皇上明白,能夠安然解決一場戰事,無死無傷,才是對國家最好的解決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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