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大廳出現短暫的驚亂,很快就平息下來。


  沈氏滿麵自責,“母親,是媳婦沒教好衣兒。往後媳婦會嚴加教導衣兒,讓她成為一個儀態端方的大家閨秀。”


  蘇老夫人神色淡漠,隻是“嗯”了一聲。


  蘇輕亦委屈道:“祖母,孫女會好好學禮儀。不過那茶水是剛出鍋的滾燙沸水,是不能入口的。陳嬤嬤,你是伺候母親的老人了,怎麽這次不分輕重就把滾燙的沸水端過來?傷了你、傷了我,都無關緊要,但傷了祖母,那如何是好?”


  後麵幾句,畫風一轉,語氣變成責問。


  明眼人都看見了,那茶水還冒著熱氣呢,蘇老夫人豈會看不出來?

  “是奴婢疏忽了,五小姐責罵的是。老夫人,這次奴婢失察,還請老夫人責罰。”陳嬤嬤慌張地跪下,偷偷地覷一眼沈氏,心裏恨死了蘇輕亦。她斷定,是蘇輕亦故意把滾燙的茶水潑到自己身上的。


  “你越來越糊塗了,這麽燙的茶水也端過來?若非衣兒弄灑了茶水,那不就傷了母親?”沈氏不客氣地怒斥。


  “母親息怒,責罰一下便是了,方才我不小心把茶水潑在她身上,也算是責罰了。”蘇輕亦寬容道,“祖母,陳嬤嬤自小伺候母親,無論是內寢的小事,還是府裏的庶務,都打點得井井有條。這次她一定是因為祖母回來了過於開心,這才失察犯錯。還請祖母饒她這一回。”


  誰都聽得出來這番話裏的深意:陳嬤嬤伺候沈氏這麽多年、這麽好,怎麽會出現紕漏?若有紕漏,那也是故意的。蘇老夫人又豈會聽不出來?


  沈氏氣得牙癢癢,這小賤人不僅用熱水燙傷陳嬤嬤,還別有用心地指出陳嬤嬤是故意的,很有可能受人指使。這倒打一耙的本事,還真厲害。


  蘇老夫人不耐煩道:“罷了罷了,敬個茶生出這麽多是非。你們都回去吧,我先歇會兒。”


  蘇冰舞笑道:“祖母一路勞頓,又陪咱們說了這麽久,想必累極了。祖母,你先歇會兒,晚些時候舞兒來接您到前院用晚膳。”


  蘇老夫人頷首一笑,“都去吧。”


  沈氏率著所有人退出去,蘇老夫人的臉龐慢慢冷下來。


  蘇輕亦向沈氏等人福身一禮,回流光別苑。


  佳期見她們回來,連忙問道:“五小姐,如何?老夫人沒說什麽吧。”


  良辰的眉頭蹙得緊緊的,滿麵疑惑,“五小姐,老夫人這次回府,怎麽變了個人似的?”


  接著,她把蘇老夫人的一言一行說給佳期聽。佳期也很不解,“老夫人不是最疼愛、寵溺五小姐的嗎?為何變成這樣?奴婢二人還是老夫人指派到別苑伺候五小姐的。太奇怪了。”


  蘇輕亦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這次見麵,蘇老夫人沒給過一個好臉色。


  莫非蘇老夫人在寶山避暑靜養這段日子,被什麽人洗腦了?

  無論如何,沒有蘇老夫人這座高大上的靠山,她蘇輕亦也能化解所有霜風雨雪。


  沈氏母女三人回到聽雪苑,讓陳嬤嬤先去府醫那裏拿點藥膏。她們聚在大廳,把丫鬟婆子都遣出去,密商要事。


  “那小賤人竟然傷了陳嬤嬤,太氣人了!”沈氏氣憤道。


  “娘,這回祖母回來,為何不再疼愛那小賤人?”蘇冰舞滿心疑惑,“從祖母回府沒看見小賤人出來迎接開始就不對勁,雖然這事可大可小,但祖母生這麽大的氣,不應該呀。”


  “那還不簡單?就是祖母生氣了,決定不再對那小賤人好,從此不再喜歡她,疼愛她。”蘇冰歌激昂地笑。


  “哪裏這麽簡單?”蘇冰舞蹙眉尋思。


  “方才被那小賤人倒打一耙,也不知你祖母有沒有瞧出是我授意陳嬤嬤做的。”沈氏擔心道。


  “祖母有一顆七巧玲瓏心,人老心不老,眼盲心不盲,這小小伎倆,祖母怎麽會瞧不出?娘,今日你太急了。”蘇冰舞的蕙質蘭心,看透了蘇老夫人,“不過祖母並沒有責罰陳嬤嬤,可見祖母並不想維護那小賤人。”


  “倘若你祖母當真不再喜歡、維護那小賤人,那麽,那小賤人必死無疑。”沈氏想象著大仇得報的那一刻,小賤人下場慘烈的那一幕,暢快淋漓。


  “娘,稍安勿躁。祖母對那小賤人究竟是什麽態度,還要觀察兩三日。”


  “舞兒,還是你做事穩妥。”


  “娘,姐姐,我好困,我去睡會兒。”蘇冰歌打著哈欠回房了。


  蘇冰舞道:“娘,我想了想,晚膳時候試探一下祖母對那小賤人的態度也好。”


  沈氏雙目一亮,“如何試探?”


  母女倆湊在一起嘀咕了半晌,這才分開。


  ……


  酉時,蘇冰舞和蘇冰歌去靜心苑接蘇老夫人到前院用晚膳。


  蘇家有規定,每蘇的初一、十五,一大家子要齊聚在大膳廳一起用膳,聯絡感情。不過,今日蘇老夫人剛回來,是有必要一起聚聚。


  蘇老夫人換了一身棗紅色金絲漩渦紋長衫綢裙,更添雍容貴氣。她的左右兩邊是兩個嫡出的孫女,像兩個護法似的護著她。而往常,都是蘇輕亦陪著她前往前院用膳。


  “祖母,您在寶山靜養這段日子,氣色比以往更紅潤了,年輕了十歲呢。”蘇冰歌嬌媚的小臉甜甜地笑著,“倘若咱們祖孫三人走在街上,旁人必定以為祖母是我們的母親呢。姐,你說是不是?”


  “可不是?祖母越活越年輕了。”蘇冰舞笑道。


  “歌兒這張小嘴兒越發甜了,就跟抹了蜜似的。”蘇老夫人和藹地笑,細紋皺得更深了。


  “歌兒哪敢胡謅?歌兒說的都是實話。”蘇冰歌一本正經地說道。


  祖孫三人笑嗬嗬的,一路歡聲笑語不斷。


  夕陽西下,血紅的餘暉將她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晚風吹拂,把她們的笑聲傳蕩開去。


  蘇冰舞道:“祖母放心,晚點五妹去靜心苑接你,小丫頭會跟她說的,她自會前往膳廳。”


  提前去接人,隻為不讓那小賤人占得先機。


  蘇冰歌笑道:“最近五妹可忙了,想必忙著弄那些藥膏啊、玉露啊什麽的。畢竟她那‘美容聖手’的美譽已經傳遍整個京城,不時有人找上門來求五妹醫治,她總不能將人拒之門外,因此,她必須做那些東西,賣給那些求醫之人。”


  這話說得好聽,卻別有深意。


  為女皇陛下美容倒也罷了,為了醫治那些求醫之人,為了掙錢,而將一向疼愛自己的祖母擱在一邊,不盡心侍奉,實在太不應該了。


  把這頂罪名的帽子扣在蘇輕亦頭上,看她如何脫下來!


  果不其然,聽了這話,蘇老夫人的老臉立馬拉下來,分明有慍色。


  蘇冰舞責備道:“二妹,你怎能這麽說五妹?我不是不讓你說的嗎?”她轉眸一笑,“祖母,五妹也是本著醫者父母心的仁德,醫治那些求醫之人。像五妹這樣的仁心醫者,為了他人而不顧自身,舞兒自問做不到。舞兒心眼小,隻想著家人開心康健,尤其是祖母,子孫滿堂,安享晚年,每日都開開心心的。”


  “還是你們兩個丫頭得我的心。”蘇老夫人笑得合不攏嘴。


  “那以後歌兒就常去陪伴祖母,祖母不嫌棄歌兒毛躁、聒噪就好。”蘇冰歌笑嘻嘻道。


  “你聒噪,我就當你是一隻小鳥,嘰嘰喳喳的。”


  “祖母……”蘇冰歌撒嬌地跺腳。


  蘇冰舞忽然收斂了微笑,“祖母,有一件事,舞兒不知當說不當說。”


  這個時機,是最好的時機。


  蘇老夫人不露情緒地說道:“說吧。”


  蘇冰舞猶豫著道:“之前娘說王姨娘母女三人回鄉辦事,其實不是的。日前,三妹……過世了,王姨娘和四妹被送去鄉下的莊子,不過過幾日四妹就會回來的。”


  “蘭兒死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蘇老夫人一震,麵容一冷。她剛回府的時候,就察覺到氣氛不對,雖然看不見那些辦喪事時的東西,但攬風苑實在太靜了,靜得異乎尋常。


  “三妹之死,應該與五妹有關。”蘇冰歌低聲道。


  “二妹,別胡說。”蘇冰舞的語氣略帶責備。


  “說吧,詳細地說。”蘇老夫人神色嚴肅。


  蘇冰舞覷著她的表情,一邊走一邊說道:“祖母不是為五妹訂了一門親事嗎?有一日,五妹的未婚夫君榮安侯爺來找爹爹談公事……”


  蘇冰蘭如何勾引榮安侯爺,如何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鬧著要嫁給榮安侯爺,蘇輕亦不答應清譽已毀的蘇冰蘭嫁給榮安侯爺,接著在晉陽郡主生辰那夜蘇冰蘭左腿被傷,指證是蘇輕亦所為,蘇輕亦力證自己是清白的。又接著蘇輕亦說漏了嘴,告訴蘇冰蘭,她的左腿根本好不了,以後會不良於行。蘇冰蘭無法接受此生已毀的事實,半夜撞牆自盡。接下來王姨娘、蘇冰煙對蘇輕亦做出的事,也一一說了。


  蘇冰蘭和蘇輕亦之間的事,大多說了,卻隱瞞了最初那件事:她與蘇輕亦同日出嫁、上錯花轎,在京城鬧了個大烏龍、大笑話。


  其用心,昭然若揭。


  蘇冰歌歎息道:“祖母,你不在京裏的這段日子,府裏發生了好多事。那些小丫頭、婆子蹲在牆角嚼舌根,說是五妹為了榮安君王,傷了三妹的左腿,毀了三妹的一生,逼死三妹。”


  蘇冰舞再度斥責:“二妹,下人亂嚼舌根也就罷了,你是嫡出的二小姐,豈能跟那些下人一樣,聽什麽就是什麽?五妹已經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沒有傷三妹的腿。”


  “姐,我就是把聽來的事說給祖母聽。”蘇冰歌委屈地嘀咕,“不過,五妹逼死三妹這事兒千真萬確,當時王姨娘和四妹都在。”


  “好了,不許再說!”蘇冰舞瞪她一眼。


  “知道了。”蘇冰歌吐吐舌頭。


  “祖母,舞兒擔心您聽了下人的胡話,誤會五妹逼死三妹,才跟您說這些。其實,舞兒覺得,五妹定是以為三妹已經知曉自己的傷勢,隻是她沒想到王姨娘不敢跟三妹說實情。”蘇冰舞表現出一副良善寬仁的長姐範兒,明著為蘇輕亦說好話,心裏恨不得把那小賤人生生地撕了,“舞兒相信,五妹是無心的。”


  蘇輕亦,這回我要你再也得不到祖母的歡心與疼愛!


  蘇老夫人的臉垮下來,慍怒之色分明,“蘭兒就這麽死了。”


  蘇冰歌不勝唏噓道:“祖母,三妹死得好慘呢,半夜撞牆自盡,身邊一個人都沒,頭部流了很多血……三妹臨死之際,一定很想見祖母最後一麵,可惜……”


  “二妹,你怎能說這些給祖母聽?嚇著祖母怎麽辦?”蘇冰舞不知是第幾次斥責這個胞妹了。


  “哦……”蘇冰歌知錯地垂首。


  “祖母,娘請人為三妹做法事,超度亡魂,三妹走的很安詳。”蘇冰舞歎氣,“王姨娘認定是五妹傷害三妹、逼死三妹,刺殺五妹不成,就下毒毒害五妹。娘念在王姨娘為蘇家生了二弟,有功於蘇家,就沒有重罰王姨娘。不過,若把王姨娘留在府裏,往後還不知會生出什麽事端來,就讓王姨娘先去鄉下莊子住半年,讓她靜靜心。娘還說,過幾日,派人把四妹接回來。”


  蘇老夫人點點頭,“沒想到我不在的這些日子發生了這麽多事。”


  蘇冰舞又道:“待四妹回來,祖母可以詳細地問問四妹,相信四妹知道得多一些。”


  蘇冰歌忽然拉住蘇老夫人,道:“祖母小心,前麵有小石子。”


  接著,蘇冰歌把小石子踢到一邊,“說了這麽多,歌兒都餓了,祖母也餓了吧。娘特意吩咐灶房,燒了好幾樣祖母喜歡的菜式呢。”


  蘇老夫人拍拍她的小手,頗為寵愛,“確實餓了。”


  見狀,蘇冰舞暗自尋思,看來祖母相信了自己說的這些,對她們的印象比從前好了許多。隻要她們再接再厲,就能讓祖母對那小賤人深惡痛絕,把那小賤人整得毫無反擊之力。


  說著說著,膳廳到了。


  膳廳寬敞,中央擺放著一張超大的紅檀圓桌,配備十張椅子。桌上已經擺好瓷碗銀箸等餐具。


  姐妹倆攙扶著祖母坐在左邊的副座,蘇冰歌斟了一杯茶奉給祖母:“祖母先飲口茶潤潤嗓子。”


  蘇老夫人飲了一口便擱下茶盞,“還是你們兩個丫頭孝順。”


  “孝順祖母是應該的。哪有孫女不孝順祖母的呢?”蘇冰歌笑嘻嘻道。


  “祖母,往後有什麽差事,盡管吩咐舞兒和歌兒去辦。”蘇冰舞也笑道。


  “好好好。”蘇老夫人開懷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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