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9 從此久眠不複醒
他從來都沒有表現出想要什麽過，她揣測他意，買了西裝。他抱著肚子說自己長了啤酒肚，穿不下西裝了，但是她知道他是很開心的，也是真的想要那西裝的。那西裝他一直留著，直到過時。
那個傻子，怎麽不穿呢。憨貨，是我對你不夠好，給你的東西太少太少。
直到你得了絕症，我才知道你那麽愛旅遊。對不起，以前隻忙著賺錢，沒有陪你到處走走。世界那麽大，人生可以很精彩，我卻把你綁縛在柴米油鹽中，一生難得喘息。
……
那時年少，他們許下無數心願。三十年過去了，有些實現了，有些隻能是心願，有些隨風雨消失在歲月的某個角落裏，再也找不還，甚至除了他們，沒有人知道那小小的願景，曾經存在過。
他們曾在最困苦的時候，步行一個半小時走回家，隻為節省六塊錢交通費；為了開一家門麵店，他們走遍了K市的每一個角落，賺錢、借錢、找各種單位辦經營許可證；為了給兒女更好的教育條件更好的生活水平，他們三十年來從未鬆懈過。
……
終於鬆懈了，卻是在他病倒的時候。
那個時候，她陪著他走遍名山大川，才知道原來他那麽愛旅遊，愛那片美好河山。他的笑他的讚歎，都如曇花般美好卻一閃而逝，讓她來不及焦灼該怎麽去珍惜。
他病倒了，她每日守在病床前，隻求死神慢點來，讓她再多陪陪他。
她與他皆是凡人，許不出絳珠仙子“我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也償還得過他了”的木石前盟。久病床前，初心不改，她把一生的溫柔給他，以照顧和陪伴，報他一世嗬護相守情。
一星期後，林穩穩終於坐上了回國的飛機。
而此時，病床前，林玉成已經油盡燈枯，目光渙散，滿身頹敗之氣。杜桂蘭握著他幹枯如柴的手，坐在床頭。她身後是林霖濤和李丹，也關切地看著床頭的人。
顧向仁則排在最後，看著林玉成的臉，心頭總是有不好的感覺。
“叔叔，穩穩已經上飛機了，馬上就好回來了。”
林玉成聞言，微微轉動眼珠，張嘴無聲地吐出一個字：“好。”
顧向仁握著手機幹著急，恨不得現在就長出翅膀，將林穩穩接回來。林玉成眼看不成了，怎麽著也得讓他們父女再見最後一麵吧。
林玉成現在就如寒風中將要燃盡的蠟燭，似乎一個呼吸間，就會斷氣。
然而這點燭火在寒風中明明滅滅，卻並沒有倒下。他還在煎熬地等待著，等待著最後的相逢。
不願意在醫院枯等，顧向仁開車來到國際機場，林穩穩的飛機申請在這裏降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分分秒秒皆度日如年，終於，林穩穩抱著宸曌出現在視野裏。
顧向仁打開車門，衝上前，顧不得話相思與問候，急急地說：“穩穩，快上車，我帶你去醫院。”
林穩穩依言上車，忐忑地問：“怎麽了？是不是爸爸要不好了。”
顧向仁沉沉點頭：“隻怕你們是要見最後一麵了。”
林穩穩閉上眼睛，莫大的悲涼湧上心頭，爸爸還是要去了，沒能在床前盡孝，是她這一世逃不脫的遺憾。
顧向仁的車開到醫院下麵，林霖濤的電話打進來，心急火燎地問：“你們來了沒有？”
“來了，到醫院樓下了。”顧向仁邊解開安全帶邊說。
林霖濤掛斷電話：“爸，姐姐已經到樓下了。”
林玉成眨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此刻他生命的活力，已經不是火了，充其量隻是火苗滅掉之後的火星，一滴眼淚就能把它澆滅。
杜桂蘭推推兒子：“你快點出去接你姐姐。”
林霖濤應聲出去。
不一會兒，門外傳來林穩穩的說話聲，還有小嬰兒的哭聲。
林穩穩說：“宸曌困了，顧長官你抱著她睡會。”
然後顧向仁應聲說好。
李丹欣喜地說：“姐姐回來了。”
杜桂蘭也終於鬆了口氣：“是啊，穩穩回來了。”
林玉成用盡全身的力氣，勾起一個笑容，穩穩回來了，他的心願也了了。
慢慢閉上眼睛，再也不會睜開，從此長眠不複醒。
林穩穩步履匆匆地走進病房：“爸，媽。”
杜桂蘭看看雙目緊閉的丈夫，啞聲說：“聽到你回來的聲音，你爸爸就放心地睡著了。”
睡著了？林穩穩上前，握住爸爸如枯樹皮的手：“那我等爸醒來，再陪他聊天。”
杜桂蘭點頭。
外麵，宸曌細細的哭聲不斷，可能是顧向仁不會哄孩子，讓女王大人不舒坦了。
杜桂蘭說：“我出去哄哄宸曌，你爸就盼著見見小外孫女了。還有李丹，也去休息會吧，你爸怕是見不到你肚子裏的孩子了。”
李丹弱弱地笑笑：“我沒事，跟姐姐一起陪著爸爸吧。”
杜桂蘭出去，李丹輕聲對林穩穩說：“姐姐，節哀吧。”
林穩穩一個激靈，怒視李丹：“你什麽意思？爸爸還沒死呢，他隻是睡著了。”
李丹歎息：“姐姐你別這樣，爸爸最後能聽到你聲音，能見到你，已經滿足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麽！”林穩穩繼續握著爸爸的手，“你要是累了就去休息，別在這裏胡言亂語。”
李丹憐憫地看著林穩穩：“爸爸真的不怪你。”
林穩穩對她的話置若罔聞，依舊握著爸爸的手。
漸漸的，她發現爸爸的手很涼，很僵硬……
伸手去爸爸鼻下，已經沒有了呼吸！
爸爸真的不在了。
這個念頭還來不及閃現，林穩穩已經痛哭出聲：“爸——”
林穩穩淚水磅礴，滴在林玉成的身上、衣服上，她抱著爸爸的胳膊聲聲泣血地叫，“爸，爸你醒醒，睜開眼睛看看我啊！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見我嗎？怎麽不等我進來你就走了。”
“爸，對不起，我回來晚了，對不起。”
任憑她再怎麽搖晃，那個人依舊閉著眼，微微笑著。他的表情定格了，歲月定格了，生命也定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