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三章 兩難(四)
胤隱當初是喜歡上一個凡世的女子,此事情逍倒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不過是一直因為自己的事情而都沒有多少時間去找胤隱,而且當初這個胤隱,本是個濫情的人,情逍向來是了解,所以也自然就是覺得這胤隱此番也不過是如往日一般,玩玩就罷。
以往這胤隱所結識的女子,那是仙界魔界鬼界和妖界這四界都廣了去,可即便是這般女子都無法滿足胤隱得要求,以當初情逍與胤隱相談之際聽得胤隱所說的話來看,他是覺得這般多女子,沒有一個是能夠真的讓他動情之人。
你看看這說的是什麽混賬話,不過當初情逍自己是不解風情,從未曆過情事,也就無法過多加以評價,隻不過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久而久之,才知道當初覺得不對勁,並非是因為當初魔界中其他人所述的濫情一說,而是因為當初胤隱久久沒能找到一個與自己性情相投的女子成為夫妻,上一代的魔主,也就是胤隱的父親變得就不太高興了。
不過情逍早先過於沉迷修煉一途,從未想過此事,也並未猜測過魔主與胤隱會因為這樣在情逍看起來十分簡單的事情上產生過大的分歧,而且也從未想過這魔主跟胤隱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心中一直存了芥蒂,直至最後爆發。
因為之前情逍的相助,所以胤隱與情逍二人的名聲在魔界已然是不錯,而且胤隱成為魔主,已然是一種順理成章的事情,而前一代魔主見此情形,心中隻覺甚是欣慰,他一生未曾有過情愛之事,卻希望自己的兒子可以得到一份比較合乎魔主意向的感情。
隻不過情逍這人向來叛逆,而且從不肯受人拘束,所以很早之前才會逃出魔界去遇到情逍,後來魔主給他找了無數的女子,胤隱沒有一個滿意,但實際上隻是在與魔主賭氣,隻要是魔主介紹的人,胤隱基本就是篩選掉了。
至於外人所傳說的濫情,也便是由此得來。
後來在情逍再度聽說到胤隱有關的事情時,已然是他似乎再度逃離魔界,去了人界,而且還跟那裏的一個女子相愛,似乎連孩子都有了,這可是令老魔主怒火中燒,即便是他已經將魔主之位給了胤隱,卻仍舊在魔界有著不輕的分量。
所以當初在老魔主執意阻攔下,胤隱並未成功將那女子帶回魔界,而也是因為胤隱的堅持,老魔主沒能真正傷了那女子,卻是讓這兩人此生都不要再相見,並且洗去了那女子的記憶。
胤隱倒也拗,知道自己老爹是什麽德行,即便是回來魔界後心中難過至極,也真的再未去見過那女子一眼,而因為他們的兒子胤玄天生魔息,甚至於比胤隱還要強大,所以老魔主默許胤隱將之帶回魔界培養。
這便是上上上代魔主胤隱,也就是胤玄之父的故事,至於那個女子,她被洗去記憶之後,卻再也沒有找過夫家,而是覺得事事不順,總是少了些什麽,後而心緒不寧,開始告別家中親眷,因著家中有幾個兄弟姐妹,所以也不擔心老父老母的身體問題。
那女子後來遊遍十二州域,也是曆過不少事,見過不少人,其中不乏一些被其氣度談吐所吸引之人,但皆被那女子巧妙拒絕,她後半生從未停歇過腳步,隻是在不停奔波,想要尋找什麽東西,也或許是為了尋找一個人。
她想找的人就是胤隱,雖然是被老魔主洗去了記憶,但是那女子聰慧過人,心中仍舊是有一處空蕩蕩的,如若是真的想要讓一個人從一個人的記憶之中憑空消失,簡直是太難的事情,尤其是那個人已然變為那人生活中的一個習慣。
就算忘記,心中卻也總留著給他的位置。
胤隱知道這事兒,但是沒敢去見她,而且自他與老魔主達成協議之後,胤隱就再未離開過魔界,情逍後來見過他一次,隻覺得自己這個相處多年的老友,似乎是有些頹廢,便是自告奮勇替他去人界悄咪咪看著那姑娘。
那女子走到哪裏,情逍便是跟到哪裏,暗暗保護她,心道這是自己好兄弟喜歡的女子,自己閑來無事,就應當護其周全,那女子遊遍十二州域,情逍也便是跟著她走遍了十二州域,最後那女子竟是發現自己的存在,曾喚他出去。
情逍慫,沒敢出去,因為在那時候,他下意識竟想要應答,那時才明白自己或許也是被那女子所吸引,那麽多年,他跟著那女子到處遊曆,不時回去跟胤隱講述,訴說尤為仔細,當初胤隱見他的時候,起初是興奮好奇,隻怕情逍講的少。
到後來,胤隱似乎是意識到什麽,熱情漸漸少了些許,後來就直接閉關不出。
情逍是個木頭疙瘩,自然感覺不到,也不知道自己對人家姑娘生了情,不過最後那女子喚他之際,也曾說了許多,她是將情逍當做自己想要找的那個人。
因為慫,也因為自己認清了自己的本心,情逍沒敢出去,那女子獨自訴說一陣,也便是離開,情逍獨獨一人在那處站了許久,突然覺得自己修道之路前方堵塞一大片,心中隻覺堵悶,後來在回到魔界後,恰逢胤隱出關,與他全部說清楚了,才好受了些。
那胤隱早便看出情逍意圖,不過也是對情逍了解頗深,隻是笑道:“她是個聰慧的女子,想必心中自如明鏡一般,此番過後,想必她也願意真正走上屬於自己的路了。”
情逍也是這樣想的,他自然不可能真的對那女子動情就去撩人家,兄弟之妻不可妻,這個道理他還是很懂的,而且聽到胤隱的話,情逍第一次對這樣的情事有了看法。
他頗為認同,這樣的女子,該有一個圓滿完美的人生才是,胤隱之前會答應老魔主,也大概是想到了她無法修道成魔,最終會有生老病死的一天,而胤隱從不會老,如若是等到那女子年老色衰,難保她自己不亂想,或者胤隱不亂想。
其實老魔主的阻止也算是對,最後將那女子記憶洗去,胤隱帶著胤玄回魔界,這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但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就是,那女子並未真正如這兩個男人所願那般,乖乖回到自己的家鄉去,尋一個待她好,她也喜歡的男子嫁了。
她的確是這麽打算的,畢竟這姑娘拿得起放得下,想明白了也便不會再多糾纏,但是運氣差了那麽一點,在回去的路上,她不慎遇到從鄰村洗劫出來,士氣正盛的一窩山賊,那山賊見她獨自一人,年輕貌美,生了色心。
那女子自然不肯,但即便是她智計甚多,躲進山林,卻終究抵不過對麵人多,而她卻隻是孤身寡人,又是一個女子,困得多時,覺得不是辦法,又不想被那些五大三粗的賊人惡人玷汙清白,轉而想想覺得自己這一生似乎已經很滿足,無甚留戀,如此絕境之下,自己倒是能灑脫一回。
身後便是懸崖,她想都沒想就跳了下去,就此香消玉殞。
此事後來給情逍跟胤隱知道,心頭大亂,胤隱怒極本欲離開魔界,卻別老魔主阻止,說是那女子的命數如此,其他四界中人不可擅自幹涉人界之人的生老病死,不然便是會遭到天道嚴懲。
胤隱無法忍耐,竟是與那老魔主打了一架,但是卻未曾想到老魔主早些年征戰四方,樹敵無數,身上明傷暗疾早已落下不少,所以才如此急切得想要胤隱能夠繼承他的魔主之位。
而至於修為,他本是要比胤隱強的,但是後來在將魔主之位交給胤隱後,他的修為就開始日益下降,總有一天會散盡功力而亡,而當初與胤隱打起來的時候,老魔主已然是處於力不從心之際。
一個不慎,被怒上心頭的胤隱給打傷。
那胤隱本是知道自己父親修為強過自己,也不知道老魔主身上的傷會如此之重,而且他也一直覺得老魔主跟自己打架,自己基本沒有勝算,加之又怒極,才出手重了些。
他覺得老魔主可以抵擋得住的。
可是沒有。
老魔主被胤隱重傷,牽引出體內各種潛伏的暗疾暗傷,當場便是開始散靈,體內魔息靈力已然是無法被主人聚攏控製,開始飄散四周,胤隱跟情逍見此,嚇壞了,什麽也不敢想,拚力想要救回老魔主。
但是為時已晚,而且以他們的修為,能做的很少很少。
老魔主死前,告訴胤隱不必難過,生老病死從來都是自然定律,就算今天不打這麽一架,他也沒幾天活頭,能讓自己的死給兒子上一課,那邊是值了。
情逍沒有父母,他不懂,但是覺得自己愧對老魔主,也愧對胤隱,更加愧對那身遭不測的女子,如若是他當初繼續守著那女子直到她平安回去,是不是事後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再後來的事情,便是六界所廣為流傳得那些事情了。
情逍此時想起當初的事情,不覺是長歎一聲,隨即低頭看著那冰棺裏靜靜躺著的人:“阿隱,我不知道遇到這種事情該怎麽辦,那小竹詞是可憐,可那狐言也同樣為可憐人,甚至於是那軒轅禍,也都是不可為自身所控,不是自由身。”
冰棺中的人一動不動,似乎剛剛情逍所感覺到的氣息,都是假的。
“如果你醒著,大概會做出比我更加有用和正確的決定吧,如今我能做的,隻是在那邊的事情結束後,將那小丫頭帶回來,看看她能不能喚醒你。”
情逍微微皺起眉頭,不知道是想了些甚麽,隨即又是舒展開來,嘴角不經意牽起一絲無奈的笑:“怕是如今你才算是那小丫頭真正意義上唯一剩下的親人了。”
說罷,他便是滿心擔憂得朝著洞外瞧去,仿佛可以見到遠處浮雪環海之上所發生的事情,不過也是因此,他沒有看到在他轉身後,冰棺之中的那個人,手指微微顫了顫。
竹詞在恢複些許意識之後,下意識就是低頭看向自己感覺到有些粘稠且冰涼的手,結果卻看到滿眼的猩紅血液,以及那些不停在往她鼻子裏鑽的血腥氣。
她剛剛神思恍惚,似乎是聽到了那麽一個聲音,隻是到底她也沒有聽清楚那個聲音到底是在說甚麽,這樣的情況以前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可是之前的那些情況應當是玄碧琴才對,如今玄碧琴已然是重新認主,並且也已經被清洗幹淨再不存邪念,又如何會害自己?
可是剛剛……
“師兄.……”
耳邊驀然間想起一沙啞且有些許熟悉的聲音,竹詞心中不知為何泛起濃濃不安感,一時間竟是有些不敢抬頭,她掙紮許久,最終極緩極慢得抬眼看去,卻是被驚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故緒不知何時已然是突破了那道金色大陣,此時他滿身黑衫破破爛爛,身上也多處帶著血痕疤痕,和不少血汙,整個人狼狽不堪,與平時風度翩翩的那個人壓根兒聯想不到一塊兒去。
可故緒如此模樣其實算得上是在常理之中,令得竹詞不敢相信的,是倒在故緒懷中,已經是漸漸變得喜歡,身周飄散著無數晶亮光點的人,那人後心處有一個大窟窿,此時已然是開始漸漸泛黑,瞧起來尤為恐怖。
那衣著和雪白長發,還有那道已然是越變越弱得氣息。
這是狐言。
可是狐言為何會如此模樣?
竹詞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是抬頭看了看那倒在故緒懷中顯然已經是死得透透的狐言,不敢相信真的是自己將狐言殺了的事實。
雖然之前一直在叫囂著自己永遠不會原諒狐言這個人,要親手殺了他,給師父師伯,師兄師姐,還有重羽報仇,可是不知為何之前在趕來浮雪山,再度見到這個人後,心中莫名多出了幾分惻隱。
她已經放棄了,她沒有辦法下手。
可是為何……
“狐言師兄!”
此時下方突然傳來一道尖利的聲音,竹詞循聲看去,見到一女子率先趕至,滿眼不可置信看著那倒在故緒懷中得狐言,尖叫起來。
不過片刻,又是來了不少人,顯然是被之前故緒突破大陣的動靜給驚動來此的。
竹詞靜靜看著眼前這一切,突然覺得心中冰涼之極。
故緒抬眼,看了竹詞一眼,眸中意味竟是複雜,而竹詞也恰好看他,兩人相視無言,這兩個人也都從未想過,他們會有這般瞧著彼此的一天。
竹詞看著故緒,眼睛都不敢眨。
你.……你會不會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