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憶當年,唯斷念(中)
一些或許是當年之事,又或許是將來之事的畫麵,不斷在竹詞的腦海之中流竄,無法捕捉,但是卻很清楚的能夠知道那些都是些什麽。
離合曲是胤湮跟嚴卿,如今竹詞還尚未見到過他們兩個個,或許也正是應了當年胤湮所說自己與他此後最好就不要再相見的話。
聽魂調是薑厄跟林染,林染當年就已經死去,而薑厄則是在複仇之後才隨著林染而去,兩人同穴而眠,佩劍相依相偎,如人生前死後一般,而竹詞與故緒再度見到的薑厄,也就是那一片沉寂寧靜的墓地,極為以劍為碑的塚了。
初雪音是慕殷跟清葉,如今的清葉已然是一個完全自由的人了,慕殷將她的之前因為被殘月樓迫害而封閉的內心完全解放,使得清葉可以在餘生去做更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更加隨心所欲。
但是慕殷卻是在忍受多年寒毒蝕體與雙腿殘疾後,終於解脫,而在解脫之前,他也一定是跟獨孤恪和桓佑兩個人約定好那一個音絕穀得盛世,或許在多年之後,竹詞再度來到塵世中行走,會見到屬於音絕穀的弟子,在其身上看到當年慕殷的影子。
斷念樂是璧月跟沈祀,隻是沈祀卻在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已然死去了,他當年是深愛璧月的,而璧月也很喜歡他,兩情相悅本該長相廝守,但是卻天妒鴛鴦,生生將兩人拆散,是最痛苦得生離死別。
但是沈祀解脫得早,他也不知道當初自己擺脫自己的哥哥沈薛幫忙照顧璧月,本該是一番好心,卻無法預料到沈薛的內心,造成如今這樣一個結局。
竹詞如今也不曉得璧月在得知當年所愛之人其實早就死在戰場上,而在死前還一心想著不想讓她難過,會是該怎麽想,而後得知當初傷害自己之人,其實隻是一個長相熟悉的陌生人罷了,又該怎麽想?
其實這些全部都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那一首無名曲。
那是給她自己的曲子。
所以那曲子在彈奏之際所傳遞給她的那些話,全部都是對於她前塵之事以及未來之事的一個概括,或者說是預示。
“抱琴離山入塵世,琴聲五調機緣滿。”
“琴斷脫凡赴仙宴,舊畫殘骨天狐現。”
“妖皇之言入肺腑,前途坎坷早決斷。”
這些話其實對於竹詞來說,仔細想想極為熟悉,自己的確是如此一般經曆,隻是後來的那些話讓她有些猝不及防,或者說是有些懵。
“再回首故人已矣,魔印現眾叛親離。”
……
魔印現眾叛親離。
這是竹詞一開始在得知自己魔身後,所一直擔心直到現在的事情。
突然之間眼前的那些景象全部都消失,眼前是化為一片黑暗,竹詞心中驀然間湧現出極濃的恐懼,而也就是在此時眼前的那些黑暗似乎是開始有了淡淡的波動,而後開始逐漸變得有些輪廓出現。
竹詞突然之間感覺到一陣窒息,似乎是被人丟到水裏,無法上岸,無法運轉靈力,無法呼吸,但是似乎體內的靈力並沒有被人抑製,而是有著另外的一股力量,使得自己無法呼吸。
這股力量……
似是有人用力握住她得脖頸,原本就因沉入水中而不暢的呼吸變得越發艱難。
“阿雪.……阿雪……為什麽.……你這是為什麽?!我到底哪裏不如他!”
那雙緊緊握住竹詞脖頸得雙手隨著那聲音得急促開始逐漸加重力氣,且在不停晃動,竹詞眯著雙眼,強忍眼珠刺痛想要睜眼去看那人,卻將將見到一抹模糊剪影,一陣眩暈,眼皮微沉,就連意識也開始逐漸模糊。
阿雪……
阿雪?
這道聲音有些許熟悉,竹詞掙紮睜開眼睛,竭力想要看清楚麵前那個人的麵容,隻是因為過久得窒息感,而讓她有些眼花。
“九尾天狐重現世間,它的血液可以令世間萬物和生靈為之狂躁,而你卻能夠使得這些狂躁逐漸溫和下來,所以玄碧琴的歸宿,也必然是你,而天狐與你.……”
……
九尾天狐與她又有什麽關係了?
“詞兒!莫要被他蠱惑心神!”
心中猛然間響起一道厲喝,使得竹詞驀然間清醒不少,此時也才發覺之前那道聲音是屬於故緒的。
也就是在意識驀然間清醒的時候,竹詞看清楚了麵前那個掐著她脖子的人長著是個什麽模樣。
軒轅禍。
在發覺眼前之人乃是軒轅禍的時候,竹詞還未曾來得及做出什麽,那軒轅禍的臉就是開始變得極為模糊,很快就是又消失不見,而後眼前就是籠起一大片濃霧。
因為心中已然是一片清明,竹詞倒是沒有之前的那股恐懼感,是冷靜不少,眼前這片大霧,總是覺得有些許熟悉,似乎之前是在哪裏見到過一樣。
霧氣之後似是有著幾道人影在緩緩移動,隻是霧氣未散,竹詞也無法看清楚那隱藏在霧氣之後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她眯著眼看著那隱藏在濃霧之後的人影動來動去,不覺是想要朝前走幾步,卻不曾想到居然真的可以走動起來,往常在經曆到這樣的幻境之時,她似乎一直在處於被動地步,無法動彈,隻能任人宰割,這次居然不一樣。
既然可以走動,竹詞就是緩緩朝前走了幾步,哪知那白霧後的人影看起來像是就近在咫尺,隻要朝前走幾步,基本上就可以看清楚,她朝前走了好幾步,沒有看清就又朝前走了好幾步,卻還是沒有看到那幾個人。
眼前仍舊是濃霧,隱沒在濃霧之後的那幾個人影,依舊是仿佛處於濃霧後幾尺處而已。
“阿雪.……阿雪……”
正在竹詞以為這一次不過還是跟以前一樣的時候,濃霧之後卻是猛然間傳來一道男子得聲色,聲音清冽,一直在低聲呢喃一句話,隻是不知道他究竟在念叨著誰的名字,天底下名字裏有雪字的人多了去了。
竹詞眯了眯眼,卻驚奇發現眼前的濃霧似乎在逐漸變得稀薄,至於那原本被隱沒在濃霧之後的幾個人影,他們幾個人的身形卻是越來越清晰,顯露在她眼前。
不知為何,在眼前人像還未完全顯示出來之前,竹詞腦海裏,竟是驀然出現當初在夢中不停出現的一個畫麵,即一片大雪紛飛的斷崖邊,坐著一個人,那人離她很遠很遠,視線還被風雪擾亂,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是男是女。
此時好像是心中有了一些答案,之前聽到的那個聲音,似乎就是屬於她之前在夢中所見那人的聲音,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個人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的聲音她也從來沒有聽到過,卻在聽到他的聲音之時感覺到莫名傷感。
“阿雪.……”
竹詞眼前的景物驀然間變得清晰,果真是如之前在夢中見到的那般是一處斷崖,大雪紛飛,隻是在這斷崖邊似乎並不隻是坐著一個人,因為除了那個坐著的人,還有兩個站著的人,瞧著身形,大概是一男一女。
她朝前走了幾步,想要看清楚些,耳邊卻又是傳來一道女子聲音,顯然是在強忍著什麽。
“你帶我來這裏,是想讓我看什麽?”
站在那坐在斷崖邊的男子身後的女子,驀然間開口,卻是抬頭朝著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子所說,而她身旁站著的那個男子,身形未動,就連腦袋都沒有轉一下,似乎隻是低頭瞧著那個男子。
他輕聲笑了笑:“小雪不是說在你這一生裏,除非他死,不然你絕不會另嫁他人?如今不僅我與他之間的賭他輸了,你也得嫁給我,如今帶你來此地,隻是想讓小雪想起當年你站在我麵前,跟我說的那句話罷了。”
看來之前那男子口中的“阿雪”還有這個男子口中的“小雪”便都是一個人了,而且基本就是這在場三人之中唯一的女子。
隻是竹詞心中疑惑的卻是為何這兩人站在那男子身後,他卻是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似乎是這天地間隻有他一個人一般,而竹詞在心中如此想著的時候,已然走到那三人近處,但不管再怎麽想要往前走,已經再無法前進一分了。
“你……”
不等那女子說完,男子便是開口打斷她:“現在我心情很好,因為這個人敗在我手裏,而且我很快就可以成為你的夫君,讓全五界的人都知道你滅雪是我的妻子。而不是他,小雪最好不要在我心情很好的時候,說出任何會讓我不開心的話。”
他似乎是笑了一聲:“畢竟他現在重傷,精元消耗殆盡,不過是彌留之際,我能夠不出手,令得他自己逐漸消散毫無痛苦得死去,已然是看在你自己的麵子上罷了。”
“所以你帶我來看他如此模樣,你不怕我隨他一起去?你明明知道我心中如何所想,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情感究竟是如何,你還.……”
那男子終於是有了動作,他抬手捂住那女子的嘴,側臉看向她,另外一隻手豎了根指頭在唇邊,悄聲道:“這麽多年,小雪早就該知道我對你情誼如何,這是我自己爭取來的機會,我絕對不會放棄.……”
竹詞抬眼想要看清楚那個男子的臉,卻驚奇發現不管是那個女子還是男子,在麵部基本都是一團模糊,她無法瞧清楚他們的麵容,卻能清清楚楚看到這三個人的後背。
而在聽到那男子的聲音和笑聲之時,不知道為何竹詞心中竟是莫名出現一股濃濃怒氣。
與此同時,那坐在崖邊的男子猛然間重重咳了幾聲,他身旁的積雪上濺上了幾點血跡,想來是他傷勢加劇,開始嘔血,如此竹詞在瞧清楚,那男子的背影極為佝僂顯得像是個年歲極大的人,但是從他的聲音瞧來卻仍舊年輕。
能夠如此,除了重傷彌留,基本不會再有其他的可能。
見到這男子如此,那女子身形猛然一顫,似乎就是要朝前走幾步去抱著那男子,卻被她身旁站著的男子一把抓住手腕,生生將她定在原地,即便她跟那坐在崖邊的男子之間僅隔了幾步的距離,卻像是無法逾越的鴻溝一般,勝過攔著牛郎織女的銀河。
而阻止她的那股力量,就來自他身旁的那個男子。
此時那坐在崖邊得男子身形已然開始逐漸變得喜歡,他身周開始泛起淡淡的淺紅色光點,那些光點圍繞著男子的身軀飄動片刻,就是開始飄向遠處,似乎它們的離去,也帶走了那男子的生命,他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身形也是越來越虛渺。
那女子驀地哭喊一聲:“不要!”
就是強行掙脫了身旁男子的手。
“小雪!”
竹詞聽得出那男子聲音之中所帶著的濃濃驚詫和憤怒,他再次伸出手,直接抓住那女子的後頸,女子還未來得及走出幾步,已然是再次被那男子拽回懷中,與此同時那男子朝著崖邊的位置抬起手,而手掌處驀然爆發極強烈的白光。
那白光猛然間包裹住了整個斷崖,同時響起那女子驚慌的叫聲,竹詞心中狠狠顫了一下,之前因為乍起強光,她抬手遮住眼睛,後而再次看過去時,白光已然是散去,而此時那崖邊,已然是隻剩下兩個人。
他.……殺了他.……
“小雪,我說了不要讓我不開心。”
“你不聽話。”
……
竹詞緩緩站起身,濃濃憤怒和恨意從自己身體某處開始不斷出現,並且在逐漸摧殘著自己腦袋裏僅剩還可以思考的理智,似乎那個女子身上的全部感情都被傳染到她的身上。
“你……你殺了他……”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那個男子的背上,有兩個極小極淡的光點,在不停閃爍,竹詞在起身之後,怕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雙目此時已然是一片猩紅,臉上也出現了幾道不規則的紋路,而她的兩眼直勾勾盯著那男子。
這股恨意……是屬於她自己的,還是屬於別人的.……是她本身就經曆過,還是別人的經曆,後而將這股恨意轉移到了她的身上。
但竹詞已然無法再維持屬於自己的思索,整個腦海已然被那個聲音給完全充斥。
“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殺!
竹詞雙眸驀然間亮起一絲血光,越來越盛,而那個男子後背處的兩個光點也變得越來越明亮,而這兩道亮光在竹詞看來,格外刺眼,她此時仍舊保留著淺薄意識,卻已然是無法掌控自己的行動,隻是看到“自己”緩緩抬手,兩道血色光刃在自己的手中緩緩旋轉,隨時都有可能朝著那男子之處射出。
不對……
不對!這不對勁!
竹詞想要阻止自己這樣的舉動,因為她猛然間想起來為何自己會覺得這片濃霧有些熟悉,當年在那地心世界的時候,自己就曾經是陷入這樣一片幻境之中,當初她手中的那兩道血色光刃是朝著軒轅禍推出去了的,而後她就是不小心打碎了三具冰雕。
如今為何會再度出現如此一副一模一樣得幻境?
在誘使她再度向軒轅禍發動攻擊。
……
“能再次聽到你的聲音,我覺得很開心。”
“我也一樣,不過現在可不是你沉迷於如此幻境與我相談的時候,待得回到昆侖山,你去找到玄碧琴,我們再做詳談。”
“幻境?”
“恩,你體內那些封印為了突破精致而為你而設得幻境,我的靈識還封存在玄碧琴之中,如若不是這幻境使然,我也無法與你交談。”
“它真是無時無刻不在鑽空子.……”
“我相信你可以自己突破這道幻境,因為那道封印雖然強大,但是畢竟是你父親留給你得東西,而且如今你才是他們的主人,就像是如今你已然是成為玄碧琴真正的主人一樣,追根究底,它是無法真正傷害到你的,隻要你不願意。”
……
這種幻境是那封印趁著自己心思低落,鑽了空子,那麽自己隻要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就不會讓它繼續操縱自己的意識。
其實從當年得到玄碧琴的時候開始,即便是有著阿玄在,玄碧琴也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於自己心緒的攪動,而且似乎是當年得那些撩撥,使得自己體內所封存著得封印感覺到有可趁之機,如今琴斷,那股封印便是一直在借助玄碧琴的力量在不斷阻撓自己心性變動,從而獲得破封的機會。
但是竹詞不可能舍棄那部分屬於玄碧琴的力量,不說那些力量本就是屬於她的,如今竹詞的修為,以及能夠以仙身掩蓋魔身,都是靠著玄碧琴的那部分能力,而且這股力量也早就融入她的軀體,無法再分割出來。
所以竹詞能夠做的,隻是竭力遏製自己心中的戾氣。不讓那封印得到可乘之機。
可是……
“再回首故人已矣,魔印現眾叛親離。”
……
“阿詞。”
……
有個聲音從頭頂響起,但又似乎是來自於四麵八方,竹詞一怔,聽到這個屬於故緒的聲音,她之前一團亂,想要竭力平息下來都無法平息的心緒是驀然間恢複了平靜。
……
“不管是當年受過重創的昆侖山,還是現在的那些事情,總是會好起來,不會一直壞下去。”
“會好的。”
……
其實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也不是自己的魔身敗露,被那些自己本就不曾相識的人所唾棄厭惡,或許是竹詞一直在害怕如果自己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那麽自己僅有的那些對自己好,願意跟自己說話的人都會逐漸不喜歡自己。
但是她似乎並不是很需要擔心這些事情,因為師父,師兄,還有阿緒,他們都不會在意自己究竟是魔族,還是仙人,他們在意的隻是她還是竹詞罷了,當年師伯江調離去之前,話語中曾提醒自己不要過於糾結一些事情,或許就是在指如今這些事吧。
竹詞心中緩緩平靜,意識也是越來越飄忽,而隨著意識的不斷飄忽,身體上的感覺也是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真實,這是她心緒平定,那些封印之力無法再對她造成阻礙,或者說無法再在這個時候擾亂她的心緒,也隻得作罷。
而在此後,竹詞再沒有其他感覺,似乎在此跌進黑暗之中。
恍惚之間,她聽到兩個人的聲音,一男一女,都在低聲喃喃。
女聲說:“我會讓你後悔。”
而男聲卻在說:“你總會知道……這場賭局,究竟誰才是贏家……”
但這兩道聲音都被另外一股聲音給完全掩蓋下去。
“阿詞,阿詞。”
而在完全從那幻境之中走出來之後,竹詞睜眼,第一眼便是看到半跪在自己身前,渾身濕漉漉,靜靜看著自己的故緒。
“好了?”
見得竹詞醒來,故緒笑笑,隻低低問道。
竹詞有些不好意思得點點頭:“恩。”
每次她都會無緣無故陷入某些幻境或者說是夢境之中,怕是故緒也從一開始的擔心驚懼,開始慢慢變得習慣熟悉了吧。
對於這些事情有些過於不好意思,竹詞也沒有多說,隻是想到之前老巨樹說故緒乃是將璧月扔回了鏡月湖中,大概是想要將她那個如今已然狂亂的神魂束縛住吧。
想著,竹詞就是看到了在故緒身後不遠處那個跪坐在地上的白色身影,隻不過如今的璧月神情有些許呆滯,不知道神識是恢複了幾成。
而在竹詞看過去之後,璧月似乎是感應到竹詞的視線,很快抬眼看她,原本呆滯的眼睛如今變得極為堅定,她微微張嘴,靜靜道:“詞姑娘,阿祀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