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斷壁殘畫(中)
“或許在你聽到這些話的時候,娘應該已經不在這個世間了,但是詞兒,你要知道這世上曾經有兩個人將會很愛很愛你,並且在很早得時候就開始學習該如何對待小孩子,在你沒有出生的時候,我們已經做過無數次的練習跟學習了。”
“我幾乎可以想見在以後我們所不在的時候,你所會遭遇得那些不公平得事情甚至於是譏諷和嘲笑,當年的我生來無父無母,他們或許是嫌我身上魔印不詳,所以將我拋棄,也或許是實在無奈,但是我並未因此而過得很難過。”
“相反啊,我有著一個特別特別愛我的哥哥,隻是那個時候他還小,所以也無法阻止我被人擄到魔界中去,本以為去了魔界之後,我會過得生不如死,至少在仙界的時候,他們都跟我說,魔界中的人,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大惡魔。”
“但是他是不一樣的,除了他之外,也還有很多很可愛的人,魔界之人其實並不完全如仙界之人所說的那樣,全部都是大奸大惡之輩,也同樣的,在魔界人的眼中,仙界人也都是道貌岸然,都是偽君子。”
“因為他們所能見到的兩界中人,大多數都是他們所以為的那般,而且加之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固有見解,也就是全部成了那種定論,魔界中的確有許多冷酷無情,無辜殺戮之人,而且占據大多數,卻大多數也都是無奈之舉。”
“至於仙界,仙界也沒有那麽不好,那邊的人大多數都還是很好的人,即便是如魔界人所說,仙界之人多偽君子,但是卻也並不在多數,而且那些人,本身或是有著自己的苦衷,或者本身就是不那麽適合仙界的環境。”
“我跟你說這麽多,隻是為了在日後你必須要做出一個抉擇的時候,可以追隨自己的額本心,娘不希望詞兒日後會於兩界之間糾結,所以詞兒可以自己選擇留在仙界,或者是選擇回到魔界去。”
“雖然母親跟父親沒有辦法在你出生的時候,就像其他的父母那樣無微不至的照顧你,讓你像其他剛剛出生的小孩子一樣,甚至於我們都無法再見你一眼,可是我們很愛你,詞兒,我不知道我們在死後還各自有沒有魂魄存在,如若是有,我會找到你的父親,我們會想辦法再次見到你。”
……
在那團溫暖白光將竹詞的身軀完全包裹之際,竹詞神情霎時是變得有些恍惚,不過是下意識神經緊繃起來,因為身旁的人並非是故緒而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所以即便是知道這人並無惡意,竹詞也無法完全對之報以信任。
但是後來似乎是聽到了故緒的聲音,因為感受到熟悉的那種氣息,竹詞心中的戒備逐漸放下,卻是因得如此,沉沉睡了去。
而在夢中的時候,她聽到的別的聲音,那是一個極為溫和,且包含了濃濃不舍的聲音,似乎是個女子,在低低細雨,她的聲調有些力不從心,但是卻極為認真,倒像是在彌留之際,想說的太多,卻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說而有些小慌張。
但是就是這麽一個聲音,她甚至於看不到那個女子的身形,眼前隻是一片空白,竹詞卻覺得自己身周是當真為溫暖氣息所包裹,如若猜測不錯,不,其實也不用猜測了,那個人的自稱,以及在聽到那聲音之後,竹詞自身的感覺,就已然是可以確定這出現在夢境之中那女子的聲音所屬,就是那從未見麵她的母親了。
在沉迷於夢境之中那求之而不得的溫柔聲色時,竹詞並不曉得在外界的事情,也就是抱著她的故緒,以及那位並無實體的老者所談論得事情。
在白光散盡,故緒抱著竹詞,二人是來到了一個從未見到過的荒蕪之境,到處皆是亂世狂沙,以及隨處可見的小丘壑跟沙山,還有各種高大岩石,而且四處都散亂著白骨殘骸,這種地方一望無際,讓人瞧之就不覺是心生絕望。
因為這個荒蕪之境,四處都長得一模一樣,你根本無法找到自己可以去的一個目的地,也完全沒有辦法找到回去的法子,有的就是無窮無盡一直走下去,而不管你走到哪裏,景色都是一模一樣的。
“早先時候在書籍上倒是看到過這仙界存在一個荒蕪之境,寸草不生,而且無法供生靈存活,一向都是仙界用來懲罰囚犯流放的地方,而一旦至此,基本都逃不過一個死字,因為這裏似乎是存在著唯一的一隻生靈.……”
“是早該毀滅在天地間的那隻九尾天狐,千萬年前洪荒年代,差一點兒就躋身於九神之列的一隻九尾天狐,哦不對,如果他已經成為了半神至尊,那麽當年或許就不會是隻有九個神了,而且如此的話,當年恐怕那故事要更為有趣好玩一些呢。”
故緒抱緊了竹詞,隨即是打量了這邊片刻,隨即便是想到當初在書上所見到的那些話與描述,之前自己暫時失去意識,清醒之後,就是知道自己的軀體乃是為人所占,不過他自然也可以感應到那人毫無惡意。
在渡過雷劫之後,故緒就一直覺得自己的體內似乎是多出了一些甚麽東西,如果確切一點說的話,那該是一抹本不屬於他的意識,而且那股意識還極為強大。
如今看來,這存於他體內的意識.……
故緒抬眼瞧著這眼前一望無際的灰暗天地,緩緩道:“你就是那隻被困在此地的九尾天狐把,先祖。”
在這一句“先祖”喚出之後,天地間似乎是響起一聲淡淡笑聲,隨後故緒的身軀就是泛起濃濃白光,在此時故緒似乎是瞧見天空有著一道淡淡的虛影在緩緩成型,而這道虛影對於故緒來說可一點兒也不陌生。
當初在浮雪山中,再度曆劫之際,在自己終於無法承受下去以為自己神魂要被那天雷劫所劈散之際,就是出現了這樣一道虛影,將那漫天的劫雲和雷劫全部撕碎,生生毀了那個雷劫,才使得他得以存活,但是後來似乎在那虛影消失之後,自己的體內卻是多出了點什麽東西。
在回想之際,眼前那隻龐大的虛影已經是成型,且就算知道是幻影,故緒也是被眼前的這種景象給驚到,這巨大的九尾天狐虛影,極為凝實,如果不是事先曉得它早已死去且無實體,必然無法相信這眼前的龐大生物,竟隻是個虛影而已。
“你是什麽時候發覺我的存在的?”
那隻龐大的九尾天狐自出現後,就是靜靜站在原地,隻低頭看著故緒,這九尾天狐擁有著九條雪白的尾巴,每一條尾巴的末端處都有一小撮金黃色得毛皮,眼瞳呈金黃色,且為豎瞳,眼睛周遭的毛皮,也是呈現出與眼瞳金色所不一樣的金黃色。
聽得那九尾天狐的聲音,故緒笑笑:“先祖當年現身為我消去雷劫之際,雖然神魂虛弱,卻也是感應到了那股血脈上的力量,而且在那之後先祖就將自己的一縷魂魄存在我自己的體內,大概是為了保護晚輩吧。”
故緒也總不能一直抱著竹詞說話,幸而這個地方還有著零星幾顆幹枯掉的大樹,他尋了一處,將竹詞輕輕靠著樹幹放下,隨即抬眼看向那九尾天狐,雙手抱拳微微附身,鄭重道:“多謝先祖。”
這眼前所存在的,與故緒的母親離櫻,又是所截然不同的存在了,這一隻九尾天狐,乃是存在於早先世上神界將將消失的那會,處於世間巔峰得一隻九尾天狐,而且在那個時候,九尾天狐還算是一個種族,並非是如後世所言得天地間都永遠會存在著一隻九尾天狐。
那隻九尾天狐見故緒如此,也並未出言阻止,也並沒有因此而驕作,隻是笑笑道:“如今的我不過是一個已死之人,幸而保存了完整的屍骨跟魂魄,卻也是多虧了當年那人的封印,隻不過怕是我今生都隻能以這樣的一副麵容,存在於這個特別的世界之中了。”
在他的話中,帶了不少寂寥之意,也是,在如此一個荒蕪之地,沒有任何生靈可以存活,這隻九尾天狐在此地生存如此之久,隻他一個,就算是什麽時候流放來這裏一個囚犯,不是大奸大惡之輩對他生出貪婪之心,就是自知出去無望,且被廢了全身修為,也沒有辦法長久在這裏生存。
故緒自然是聽得出這九尾天狐眼中的寂寥與落寞,卻也是對此毫無辦法,隻得閉口不提。
那九尾天狐則是自顧自說了下去:“不過我自然是不能看著我族血脈在這個世上完全消亡,既然上天讓我完整得以這樣的方式存活至今,我自然是要發揮發揮餘熱,即便是魂魄無法離開這個地方,但隻是分出神念,去替你消去普通雷劫,還是很簡單的事的。”
他說著是抬眼看了看這片天地的天空,隨即是再次低頭看向故緒,輕聲道:“而且你這一輩,似乎終於讓我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地方,這或許是跟當年離櫻使用得那個法子有些關係。”
聽得九尾天狐這話,故緒不由得是有些疑惑,此時再度聽到離櫻的名字,心中所想到的,也是當初她所使用的那法子,就是將他的神魂和軀體全部凍結,直到千萬年之後的如今才是被解除冰封。
而且之前自己的血脈的確是出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似乎是發生了變異,如今這九尾天狐如此說,莫不是自己如今的血脈變異,乃是跟當年之事有些關係?
見故緒麵色疑惑,那九尾天狐笑道:“你莫不是當真以為你的母親就隻是個癡情人,為了自己的愛情最後連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不顧了?”
故緒搖搖頭:“自然不會,不過卻是未曾想到此處罷了。”
“當年她來到此地,本意是看破紅塵想要自我毀滅,是將你托給了自己的友人,也就是青丘境的那些狐狸,不過在來到這裏後卻意外看到我,她一眼就瞧出我的身份如何,也正是在此後,才決定將你冰封起來,到現在再解除冰封的。”
他低頭看著故緒:“因為在那不久之後,六界之中又是發生了一次毫無緣由的大災難,並且是直到今日也無人曉得當年那大災難會發生的緣由。離櫻是從我這裏得知那消息,而且在此前,她似乎是機緣巧合下得知在千萬年之後,世上會出現一個與你體質極為契合之人,或許會有利於你的修煉,甚至於是血脈上的再度突破。”
“再度突破?”
“不錯,當年自我死去後,九尾天狐一脈,也是被屠殺殆盡,獨獨隻剩下一隻,以續著血脈傳承,但是自那時候起,九尾天狐的血脈傳承上,就少了很多東西,在那之後的每一代九尾天狐修為都不算是很強大,更別說最終突破九轉九重天,且神魂突破大圓滿之境,抵達升神的地步了。”
“那前輩的意思是……”
九尾天狐低頭看著故緒,笑道:“自然是看到在你身上有著血脈突破的法子,我才會默許你來到這個地方,九尾天狐最重要的傳承,就封存在我這裏,後世流傳著的,隻是那狐玉,殊不知狐玉之中所存力量雖精純,卻是殘缺得部分。”
狐玉那般強大的靈物,居然隻是九尾天狐一族血脈傳承殘缺的一個部分,那麽如若是完整的傳承,這九尾天狐血脈究竟該有多麽強大?
故緒不敢想象。
而且他之前還說到了.……在千萬年之後,這世上會出現一個體質與他極為契合的人,而這個人的描述,讓故緒很快想起一個人,他轉身看向不遠處依舊處於沉睡之中的竹詞。
當年初見,自己身上的血脈氣息隻要被那些獸類,甚至於是有些人類嗅到,都會神情大亂,無法控製自己,或是向他發起攻擊,也或許是對他動手動腳心懷不雅心思,即便是當年的重羽,都對於故緒身上那種突生的異香而無法保持完全冷靜。
這其實也是故緒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幾個特別熟的朋友,也從未與女子過多結交得原因,但是因為他自己和重羽保護得好,所以大多數人都不曉得此事,隻當是大師兄性情冷淡,是不喜歡與人多結交。
但是在昆侖山後山,他那一次沒能控製好自身血脈的異香散發,也是因此,換不擇路,跑到了後山去,就此迷路,重羽那時其實是故意把故緒放跑,因為知道一旦故緒血脈上的異香在人群中散布出來,該是如何的災難現場。
可竹詞卻不害怕。
許多知道他對於竹詞心意的人,從不知道這個一開始甚至於連麵都沒有見到的小女孩,在最最開始的時候,就是對於故緒來說,唯一特別的那一個,所以一見鍾情,始於眼中的特別,而且竹詞當初拚死護著他,故緒自小未曾接觸多少人,自然是未被這樣護著過,還是個比自己小的女孩子。
所以後來的故緒一直記著這麽個小女孩,在回山之後,竹詞的身影就未曾從故緒心底消失過,所以即便不見麵,時日久了,感情卻是越來越深厚。
難不成那九尾天狐所說的那個與他體質極度融洽的女子,竟是竹詞?
似乎是知道故緒心中如何作想,那九尾天狐的目光也是轉移到那邊的竹詞身上,轉而低低道:“誰能這小丫頭,也是被人用同樣的方式,封存了所有生機,從而得以保護下來呢?她與你有著一樣的經曆,而且她的體內封存著一股極為強大的力量,隻是尚且未到解除封印的時候。”
“她的體質與你極度契合,這是連我至今也無法想清楚的事情,明明一個是魔一個是仙,一個至少還算是個人,而另外一個卻是一頭狐狸,卻是就這樣達到了極度契合,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誰知道那九尾天狐說著說著,自己就是奇怪起來,故緒自然無法解答,隻是九尾天狐的這些話,巧合下,正好解除了故緒心中存了多年的疑惑。
或許一切可以歸結於緣分,他們本來就該是對方眼中所特別的那一個,天生就該在一起。
卻說在重羽回到浮雪山之後,遍尋不到狐言,卻也還尚未發現山中所看守得神器昊天塔被盜走,而且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多餘的空子去檢查昊天塔是否還在,因為這個時候,浮雪山中來了一個特別的客人……
看著站在身前的那個女子,重羽麵上並未有過多的震驚之色,早在離開北翼的星辰殿之際,他就曾感受到這玖靈極力隱藏的氣息了。
在情緒極度崩潰之下,玖靈最後或許並不願意繼續待在星辰殿中,而且或許也不再願意回到昆侖山去了吧?如今天地渺渺,還能有她一席之地的地方,大概就是他這浮雪山了。
所以在那個時候,重羽會留下那樣一句話給玖靈,他願意接納玖靈。
所以如今在玖靈來到這裏的時候,重羽一點兒也不驚訝,反倒是覺得有些欣慰,因為玖靈用的時間並不算是很長,想來是很快就擺脫了心思震蕩之後造成的深思混亂狀態。
“我回去見過母親,她病重將死,見我神情是曉得我已然知曉當年那些事情,所以她告訴我,在我的母親衣冠塚處,還藏著一些東西,是讓我在得知一切之後,將之交給你的。”
但是重羽並未想到在一見麵之後,玖靈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而且在說罷之後,她從自己的靈海之中取出了一捆小小的幹草。
在見得這捆幹草之後,重羽麵色乍然大變,而玖靈隻握著那捆幹草,靜靜站在原地,看著故緒,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回應。
“.……忘憂草。”
在深深呼吸一口氣之後,重羽轉而看著那捆被玖靈握著的幹草,是有些艱難得緩緩說道。
玖靈點點頭:“不錯,是忘憂草,但是是被特製弄幹了,這麽久的時間過去,藥力已經是全然消失,甚至於是被人裹上了上好茶粉,用來泡茶也是可以的。”
普通的忘憂草就是用來治理一些人身上的疾病,祛溫利水,除濕通淋,止渴消煩,開胸開膈;令人心平氣和,無憂鬱,是以被喚作忘憂草,不過在許多修行之人的地方,也種植著特殊的忘憂草,而那些忘憂草,則是做忘情水的原料之一。
如今玖靈手中握著的這捆忘憂草,因為藥力遺失,也沒人知道這忘憂草究竟是普通的忘憂草,還是那些功效特殊的忘憂草,這是當年月見留給他的東西,是單純想要讓他看著自己的身體無病無憂,還是想要讓他完全把那些都當做是一場夢,全部忘卻?
“你……打算如何?”
看著那忘憂草許久,重羽驀然是苦笑道。
玖靈停頓片刻,是輕聲道:“我想留在浮雪山。”
畢竟如今這天地似乎隻剩這麽一個地方,可以讓她呆在這裏而不顯得突兀,因為並不存在什麽不美好的過去,隻會有未知的未來。
“好。”
重羽並未多說,隻是低低答允道。
見他如此,玖靈低頭看了眼手中的忘憂草,隨即抬眼看他,狀似很不經意得道:“母親說當年她曾與你一同管理一片藥田,她是看著那個人在那裏將這些忘憂草收集起來得。”
重羽聽的此話,麵色是再度一變,而玖靈則隻是自顧自說著,似乎是並未看到重羽的麵色變化:“至於這忘憂草隻是普通治病的忘憂草,還是仙家培育出來的並一直在種植的特殊品種,我也不清楚,母親沒有告訴我,但是我想你的心中應該是清楚。”
“母親”說的還是玖靈今生得母親,那星辰殿的下人,她即便是想清楚,也無法改變這樣的一個稱呼,因為那個人才是將她辛苦養育大的人,最終卻是落得大病逝去得結局,也正是如此令得玖靈對於星辰殿,再無留戀。
倒是在聽的玖靈的話之後,重羽的麵色凝住。
他們一起種得那片藥田嗎……